4、第 4 章

医院是盛家的产业,说是私人医院,其实更多的承担了疗养院的功能。因为收费昂贵,里面的人不多,加上各种花花草草,愈发显得安静。

江沅昨晚没睡好,脸色本就不太好,抽完血后,更是面无血色,整个人都呆呆的。

盛时安排了一间病房给她暂时休息。江沅觉得累,上了床,就平躺在那里闭目养神。

搭在被头的手被人轻轻握住。

江沅懒得睁眼,也懒得抽开,由着盛时握。

她的手很好看,纤细修长,小时候学钢琴时,老师都会称赞,总是让余稚幼那个“小胖手”羡慕不已。就连盛时,也曾经惊讶过,说你这手可以去做手模了,一看就是从小没做过事的。

“江沅。”

江沅懒得吭声。

“你相不相信,其实我……”

话音中断,是盛时手机响了。

他松开她的手,走到外间去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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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平时一起混的狐朋狗友打来的。

“听说没有,你家媛媛男朋友出轨了。盛总,你的机会来了啊。”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听谁说的啊这是,乱造谣呢是吧?”

对方急了:“怎么能是造谣?姜汐潮亲口说的。我说盛总,该你表现的时机到了哈,媛媛正伤心着,你去安慰她,这安慰来安慰去,人不就是你的了。”

这帮孙子,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滚蛋,我是那种没节操的人吗?一天没真分手,一天我都不会出手。挖人墙角的事我可不做。”

那人呸了盛时一口:“你就嘴硬吧,心里不知道怎么美滋滋。行了,等你抱得美人归,带着嫂子请我们喝酒啊。”

“滚!”

对方麻溜的挂了电话。

这个电话刚挂,手机又响。

这都成热线了。

这一次,是盛长胜。

对方没绕什么话,直接开门见山。

“你孙叔叔刚刚打电话说,你带那个小姑娘去了他那边。”

盛时脸色微变,声音却带着笑。

“嗯。消息很灵通嘛,爸爸。”

“真怀孕了?”

盛时捏了捏鼻根,带着几分调笑:“孙叔叔没告诉你还在等结果。”

盛长胜呼了一口气。

“媛媛心有所属,你不想让她为难,我理解;你这么大人了,有生理需要,我也理解,可是盛时,孩子的事要慎重。”他在那边加重语气问了一句,“你平时都不做措施吗?”

盛时一下子笑了:“瞧您这话说的,真不做措施,您早抱孙子了。”

“盛时!”

这是真动怒了。

盛时投降。

“行了,我知道你和我妈情比金坚,一生一代一双人。我也想啊,这不是条件不允许吗?”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

盛时叹了口气,似很是无奈。

“还能怎么办,真有了,也只能打掉啊。我又不是真喜欢她,难不成就为了个孩子,就真一辈子和她捆在一起。”低笑一声,他又加了一句,“然后看着你跟我妈天天在我面前秀恩爱,谗我对吧。”

盛长胜沉默了一会儿。

“也只能这么办了。多给她一点补偿。不过盛时……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孽子!”

盛时噗嗤笑。

“那没办法了,谁让你跟我妈早些年不多生几个,独苗苗,打死你可就绝后了。”

盛长胜好像被这话气得不轻,好半天才咬牙丢下一句:“我这个年纪也可以再生。”

挪开手机,盛时揉着耳朵,忽的,撇嘴一笑。

“那也得我妈生得出啊。”

盛长胜在那边气得直接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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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太安静,盛时就在外间,谈不上什么隔音。开始时他还压着声音,后面越说越得意忘形,好像完全忘了里面还有江沅这号人。

盛时的话,句句锥心。

江沅感觉,她大概知道妈妈以前是什么想法了。

原来不被人所爱,是这种感觉。

江沅记得她小时候,不止一次隔着门板听到妈妈在里面歇斯底里的叫。

“傅衍行,你是不是一定要逼死我?!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

江沅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这么难受,妈妈逼着她学各种东西,不让她交任何朋友,不给她一点点玩的时间,她也没这样大叫过啊。

她还记得五岁那年生日,的确是生日那天,她记得很清楚。五岁,已经开始有一点点懂事,也开始记事。

本来妈妈答应给她做好吃的,给她礼物,结果一样都没有做到。她甚至连人影都没让江沅瞧着。

江沅一个人委委屈屈的带着泪哭睡着了,结果半夜被憋醒。

不是被尿憋醒,而是空气。

她喘不上气,有个东西压在她脸上,那个东西死死的压着她的脸,她难受的乱抓乱挠,想喊妈妈,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然后,那个东西忽然被拿开,丢到床下。

是个枕头,妈妈站在她的床边,呆呆的看着她。

一直到现在,江沅都记得妈妈在那晚说的那句话,甚至记得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她说:“我为什么要生下你?”

五岁的江沅答不上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两件事:妈妈好可怕,还有,她可能做错事了。

自此她努力的讨好妈妈,不交朋友,没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所有的时间和空间,都被妈妈一手掌握。

明明生活在俗世,却又与世隔绝,活成了他人眼中的“单纯”,或者说是“蠢”。

后来有一次,在妈妈再度被爸爸逼崩溃时,江沅壮着胆子问他。

“你为什么要逼妈妈?”

那时她的个头只到傅衍行的胸口,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很轻的笑了笑,说:“因为你妈妈傻。”他微弯下腰,轻声问江沅,“妈妈逼着你学那么多东西,不让你玩,不让你交朋友,你会觉得难受吗?”

江沅用力摇头。

已经说不上难不难受,这些是妈妈喜欢的,她肯定只能照做。

傅衍行直起腰,眼角笑出很深的皱纹。

“所以沅沅比妈妈聪明。”

再后来,她上了高中以后,江沅才大概懂得爸爸和妈妈之间是怎么回事。

爸爸心中有个喜欢的人,可是得不到,就找了很多相像的人,妈妈也是当中一个。妈妈不能忍受,所以离开了。

有一次,傅衍行应该是喝多了,江沅在弹钢琴时,他一手搭着琴盖,长时间的盯着江沅。

最后他说:“真像。沅沅长得最像……你妈妈为什么不肯像她们那样,留在我身边,我肯定对她最好。”

江沅垂着眼,手指没有一刻停顿,也没有弹错一个音节。

她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不肯陪着爸爸,明明其他阿姨都可以。

一直到她遇到盛时,第一次和盛时上床后的那个早晨,盛时站在窗边,说:“江沅,昨晚的事,我很抱歉,可是有件事我不想瞒你,我心中,有喜欢的人。”

江沅拥着被子坐在床上,低头想了好大一会儿,才抬起头,声音很轻。

“所以,我是替身吗?”

盛时没有回答,只是又说了一句“抱歉”。

江沅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问:“你想我留在你身边吗?”

她清楚的记得盛时当时惊讶的表情,然后他点了点头。

“如果你愿意的话。”

江沅很愿意。

她喜欢和盛时在一起,喜欢他逗她开心,喜欢他抱她,亲她,昨晚那样,虽然痛,可是盛时很温柔。

江沅很喜欢这种有人陪伴的感觉。

至于盛时心中那个人……

爸爸身边也不止一个人,没见过就当不存在吧。

最开始,江沅是真的乐意陪在盛时身边的,每次见面都很开心。

可是现在……

哪怕没有人教,人类在爱情这方面依然可以无师自通。

她现在已经明白妈妈为什么要那么固执,一定要离开爸爸。

不被爱,很痛苦。

在见到姜夕媛之前,这个人就一直存在于她和盛时之间,不可能没见过就当不存在。

爱情有排他性,假如不被爱,倒不如远离。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她陪不了盛时多久了。

有脚步声正往里间来,越来越近。

江沅闭上眼睛,一点点放松身体,让呼吸变均匀。

被子里,她的一只手贴在小腹上。

她的例假刚过,自然不可能怀孕。是骗盛时的,因为她想看看盛时的反应。

也算是意料之中吧,他不肯留。

这大概才是正常人的态度——孩子,肯定还是和真正喜欢的人生比较好。

所以,妈妈当时为什么要留下她?

假如是她,肯定会选择打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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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江沅竟然真的睡着了。

盛时慢慢走到床边,轻轻拉开椅子坐下来。

睡梦中的江沅很安静,很乖。他身边的人提起江沅,都是用“温柔懂事脾气好”来形容。

盛时对江沅的第一印象,其实是“单纯”,单纯到甚至有点蠢蠢的。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酒吧里。江沅一个人去酒吧,被一个男人纠缠。她明显不善于应付这种事,想躲躲不开,想赶人又赶不走。

当天盛时跟着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去玩,本来也是带着看好戏的心情旁观,后面看江沅快要急哭了,忽然一时心生不忍。

盛时走上前,亲密地揽住江沅的肩。

“请我女朋友喝酒,不先问问我吗?”

江沅的反应,比那个男人很大。她的眼睛瞪得溜圆,要不是盛时手上用了力,还真被她一把推开。

那时江沅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大概已经喝了一点酒,眼神有点呆,可是真的干净。一眼望到底的干净,像懵懂的小孩子。

盛时第一反应是:这人成年了没有?

可能没有。

没成年混什么酒吧?!

男人应该是常来玩的,不碰有主的女人,也可能是认出了盛时,很识趣的走开了。

男人一走,江沅就推盛时。她那点儿力气,在盛时面前根本不够看。

盛时跟这帮朋友一起混时,也是一个十足的纨绔子弟。

江沅越推,他越是将她抱得更紧。

那几个朋友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人,就站在一边看热闹,外加煽风点火。

盛时捏了下江沅的脸,手感温软滑腻。

“你还没成年吧。小小年纪,混什么酒吧?”

江沅倒是反应很快。

“我又不真是你女朋友,你管我。”说着,又低低加了一句,“以后没有人管我了。”

盛时被逗乐了,手感好,没忍住又捏了一把。

“不识好人心,我刚才救了你知道吗?”

江沅气呼呼的哼了一声:“我又不认识你,谁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下那帮朋友乐了,调侃他。

“盛总不行啊,人小姑娘不放心你,一看就是个坏的。”

“刚一见面就又搂又抱又捏的,能是好人吗?”

“亲一下,亲一下小姑娘就相信你了。”

江沅可能怕盛时真亲,挣扎得更厉害了。

盛时气得又捏了下她的脸:“我是坏人?你去打听打听,我盛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沅停了一下,很认真瞅了他很大一会儿,眨巴眨巴眼睛,神色间还带着几分稚气。

“什么样的啊?不要脸的吗?”

就是这句话,让盛时被那帮朋友笑了足足半个月,一见到到盛时就阴阳怪气叫“不要脸的”。

后来,两人熟了一点,盛时才知道两人初见那晚,江沅刚刚办完她母亲的葬礼。

她的确是小,才过十八岁生日快乐没多久。难怪一团孩子去。

盛时当时捏着江沅的脸,笑道:“你还真大胆,刚成年的一个小姑娘,就敢一个人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也不怕被人……”他有意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看着她,“灌醉了拖床上去。”

江沅缩着脖子,吃吃的笑。

“没去过,想见见世面。”

盛时来了气:“想见世面,不知道叫个朋友陪你。”

江沅耷拉着脑袋,受了委屈的小猫似的,有一下没一下薅地上的草。

“我没有朋友……嗯,以前偷偷有过一个,可是……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