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陈所把巡逻队的警员全部集中到会议室。
他拿着长长的一串小区名单,“上头下发了一个社区医生上门的通知。你们巡逻队的对咱们辖区的居民比较熟,看看谁愿意去帮社区医院跑跑,把辖区内所有65以上老人的身体健康状况都登记一下?”
听?到是?和老人有关的任务,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脑袋。
就连一向爱表现的赵东也?低头,故意避开陈所长问询的目光。
和老人沟通需要极大的耐心。
单这一点?,就有很多警员受不了,更何况是?登记整个辖区老人健康情况如此繁重的任务。
季薄雪悄悄瞥了眼陈所长手里的资料,心想这大概就是?林璟昨天说的事吧。
陈所长不想当点?兵的恶人,正愁没人自告奋勇,瞧见季薄雪好奇的眼神,心底一阵欢喜。
他点?道:“薄雪,你是?不是?想去啊?”
季薄雪愣住,她能明?显感?觉到其他警员暗自松了口?气,然后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她。
众目睽睽之下,她点?了点?头,“可?以阿。辖区里有几户老人我都挺熟的,倒是?让他们帮着点?,可?能很快就登记完了吧。”
任务有人接手,陈所长咧着嘴笑,当即口?头表扬了她一番。
“我也?觉得你去合适。女警员嘛,比较细心,沟通能力也?强。”
一向与?季薄雪不和的赵东难得开口?夸道:“薄雪这方面确实比我们男同志强,师妹加油,回头有需要,哥派人给你打下手。”
升任小队长的赵东拍了拍身边坐着的小警员,趁机晃了晃自己的肩章,不动声色地炫耀了一番。
季薄雪头顶有一群乌鸦飞过,她就知道赵东不会平白?无故夸自己。
她对他果然不能抱有期待。
会议结束,陈所重新安排了工作。
因为季薄雪要下社区了,他从内勤警员里抽调了一名警员填补到徐子航的小队。
徐子航见季薄雪嬉皮笑脸的,似乎是?没意识到这项任务有多艰巨。
他怜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次师哥是?帮不上你了,自求多福吧。”
季薄雪眨眨眼,“不就是?敲敲门,登记一下,很难吗?”
徐子航叹气,“去年?吧,社区要搞什?么防诈骗宣传,我和居委会的一起去发传单,有的连门都不让你进,你这还是?要填资料的。”
“社区医生入户治疗,这是?对老人好的工程项目啊。”
“咱们派出所能有对他们不好的事?现在的人啊,和以前不一样啦。防盗门一关,互相也?不说话,不认识的。再加上新型骗术层出不穷,大家都怕呀。有时候警员徽章都不好使,还得是?居委会脸熟,才有一点?可?信度。”
季薄雪耸耸肩,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拍拍胸脯保证道:“放心,放心。我在咱们辖区有几个眼线,哈哈,保证出色完成任务。”
说着,她假模假式地朝徐子航敬了个军礼。
徐子航见她干劲十足的,想说的话在喉间转了几转,换成了温柔的鼓励,“那你就多加油吧。主要看这次配合的医生是?谁,如果是?社区医院比较脸熟的医生,可?能也?好办事。”
“是?林璟。”
徐子航皱眉,“你怎么知道?你这不是?还没去……”
季薄雪也?不解释,哼了一声,得意地说:“我就是?知道。”
—
季薄雪在社区医院报到处遇到了林璟,他同样拿着一长串单子愁眉苦脸。
她悄悄绕道他背后,然后奋力一跳,扑到了他的背上。
林璟虽然被吓到,但随即猜出了背上的人,他右手向后一弯,揽住了她的腰。
林璟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季薄雪两手搭在他肩膀,垫着脚尖,才勉强把脑袋从他的肩膀处探出。
她盯着他手上的单子念,“长青渡辖区人口?登记名册。”
“咦?你的怎么比我的厚这么多?”她松开他,转而?走到他身边。
林璟瞥了一眼她的名单,解释道:“因为我的完整名录。你的只是?户口?本上有65岁以上老人的家庭名册。”
“那我们不是?就要登记65以上的吗?”
“是?。但准确地说是?要登记家里有65岁以上老人的家庭,并?不单以落户为准。现在有的老人和子女并?不在一个户口?本上,所以我们得一家一家去问。”
“啊?”季薄雪被巨大的工作量吓到颤音。
林璟揽着她的腰,把她带向自己,“你怎么来了?”
“来陪你啊。”季薄雪扬起脸,“怎么样?我这个女朋友做得称职吧?”
林璟故作为难地说:“勉强合格吧。”
季薄雪脸一沉,抬腿就要走,“那我走了。拜拜~”
“别别别。”林璟勾着她的腰,又把她拉回自己身边,“你能陪在我身边,当然是?最好的了。”
—
季薄雪没经历过社区工作,直到走访了两栋居民楼后才感?到了任务的繁重。
正如徐子航说的那样,当今社会要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太难了。
“您好,我们是?……”
咣。
门是?贴着季薄雪的鼻子关上的,吓得她退后了两步。
“我是?社区民警,这是?我……”
话音未落,门里人不耐烦地说:“走走走,你个骗子。”
“我真是?警察阿。”
“走走……”
最后好说歹说,终于敲开门。
季薄雪不由感?叹最近防诈骗宣传做得实在太好,连她这个真警察上门时,居民们都不相信。
换了另一户。
对方面无表情,没等他们说完,冷冷说:“我家没老人。”
然后砰地把门关上了。
一连十户都是?如此。
好不容易有一户配合的。
可?惜两个老人年?事已高?,听?力不佳。
他们坐在客厅沙发,慈祥地看着林璟和季薄雪。
但无论他们问什?么,两个老人都指着耳朵,高?声喊道:“老啦,耳朵听?不清啦。”
季薄雪扯着嗓子和他们说,“这是?社区医生,来给你们看病的。”
老人侧耳,嘴巴张得老大,“啊?什?么饼?我们不吃饼!”
“不是?吃。是?看病的。”季薄雪从林璟的随身医箱里拿出听?诊器,她将听?诊器贴在老人胸口?,又重复了一次,“看病。”
“哦。看病。”
……
短短的对话,双方像是?歌咏比赛一样,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等填完表格,从屋子里走出来,季薄雪不仅口?干舌燥,而?且头晕目眩,喊得几乎要缺氧。
难怪陈所布置任务时,没有一个人应声。
她拧开林璟递过来的矿泉水,“这个小区还有几户?”
“535。”
“啊?那我们一上午查了几户?”
“不到50户。”
“晕。”季薄雪不顾形象地抬手用?手背擦掉嘴角水渍,“继续走吧。下一栋楼。”
长青渡派出所负责的辖区位于新老城区交界,既有新盖的高?层电梯房,也?有低矮的老式居民楼。
老居民楼多是?上一辈的单位公房,小小的屋子住着几代人,楼梯间里堆着各种?杂物。
她要进其中一栋居民楼时,竟然被门口?的四五辆自行车拦住了去路。
她随手掏出手机拍下杂乱停放的照片发给居委会,一边用?手拎起其中一辆放到了楼门口?的空地。
“这边不是?有一块空地嘛,怎么不往这放?”她边低头拍掉身上的灰,边折返回楼门口?,“都堆在这算……”
话没说完,林璟从一旁窜出来,一下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他似乎是?怕她磕到,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护在她脑袋后。
等她回过神来,他关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心点?。”
与?他声音一起落下的还有从天而?降的一瓢凉水,直愣愣地砸在地上,溅起无数泥点?。
有个男人在楼上探头探脑的,“你谁啊!谁让你动我家自行车了?”
季薄雪仰头,大喊:“我警察!谁让你乱停放的!楼门口?是?唯一的逃生通道,你不知道啊?”
听?到‘警察’,男人的脑袋立刻缩回去了,他不知道对屋内谁在喊,“警察来了,让你乱停。”
不一会儿?,那个窗口?又探出个女人的脑袋,她笑着向季薄雪赔礼道歉:“哎哟,警察同志,真是?不好意思。我家这孩子生病了,回来时着急没注意,我们下回一定注意啊。真是?不好意思。”
季薄雪当然不会相信她这样拙劣的借口?,指了指身后的林璟,“那正好,我和社区医院的林医生来登记你们的健康状况的,一会上你家帮你的孩子看看。”
女人听?闻脸色大变,哆哆嗦嗦地不停道歉:“警察同志,我们真的知道错了,哎……哎……”
季薄雪数了数窗户,拉着林璟直奔四楼。
她拍了拍门,“派出所民警登记居民健康状况,麻烦您配合一下。”
刚才探头的男人和女人在屋内吵得不可?开交。
“都是?你说什?么小孩生病,这下怎么收场!”
“还不是?你先泼水的!要不然老娘能……”
“闭嘴吧,先去开门。”
“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去?”
……
季薄雪又拍了拍门,“你们说的我们在门外都听?得一清二楚阿。有什?么事先开门再说。”
两人一番推拉,最后还是?男人陪着笑打开了房门。
“嗐。小孩子调皮摔了一跤,现在已经没事了,就不麻烦……”他朝林璟讨好似地点?点?头。
季薄雪知道他们在撒谎,嘴角一扯,忽然计上心头。
“那你们随意摆放自行车怎么算?”
“我们下次注意。”
“还有高?处泼水,这反应给居委会是?要罚款的吧?”
一听?有惩罚,女人拉开挡在面前的男人,脸上的笑也?更恭谦,“这不我刚洗过澡,他就进来接水,才滑到的。”
她搓搓手,小心地问,“这得罚多少啊?”
季薄雪见她上勾了,憋着笑,把脸拉得老长。
她唇线紧绷,故意顿了一会,说:“你们要是?帮我们一个忙,也?可?以不用?罚。”
“您说,您说。我们一定配合。”
季薄雪拖了一个长音的‘嗯’,点?了点?林璟,“林医生是?社区医院派来登记你们小区老人健康状况的。上面搞了个社区医生入户的服务,有长期开药需要的老人,可?以和社区医院签约,医生会定时上门复查开药。”
男人随声附和,“这个服务好。我们小区挺多老人的。”
“你们这栋楼呢?”
女人想了一会,掰着指头数:“101有个来带孙子的,102有两个退休的,201有一个……”
季薄雪打断她,“停停。你跟他们熟吗?”
“熟。我们这栋是?自行车厂的单位福利房,楼上楼下都是?一个单位的。”
“那好。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从一楼开始帮我们敲门、填表。”
“好好好。”女人边应和,边从门里走出来,“那罚单……”
“一笔勾销。”
“好的,好的。老公,你也?来帮忙,帮林医生拿拿医药箱。”
男人从玄关的小盒子里抓了钥匙,也?一起走出门来。
他弯腰要去帮林璟提箱,林璟婉拒道:“我自己拿,你们帮季警官登记信息就行。”
在401两夫妻的帮助下,季薄雪和林璟的工作进展顺畅不少,很快填好了一栋楼的住户信息。
他们正准备离开,去往下一栋楼前,401的男人忽然良心发现去跑去小卖部给两人买了水。
“你们也?真是?不容易,这么一栋楼一栋楼地跑。”
季薄雪笑笑,“你们多配合,我们就不辛苦。”
“当然当然。那今天的事,你真的不追究了?”
见他还是?不放心,季薄雪终于摊牌,“我没有权利罚款,居委会也?没有。但你这自行车乱摆放真的不行,万一火灾、地震来了,唯一的通道都给堵住了。还有这个高?处扔物,万一砸到人,人家受伤了,你赔得起?”
“警察同志,你放心。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有下回了。”
“那行,你回去吧。我们也?要回去了。”
两人站在楼门口?和他挥别。
—
晚上,林璟照常送季薄雪回家。
车子行至家属楼门口?,季薄雪解开安全带,手已按上了车门,林璟忽然拦住她:“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
林璟撇嘴,眼神哀怨,他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侧脸提示她。
季薄雪脸颊微红,笑着贴了上去。
她很紧张,身体绷得很紧,嘴唇刚触碰到他的脸颊,就立刻缩回去了。
林璟侧过头,似乎是?有意加深这个吻。
然而?他的手刚搭上季薄雪的肩膀,车窗就被敲响了。
那人敲得很用?力,像是?有什?么急事。
季薄雪一抬头看到是?爸爸,脸色顿时变了。
林璟抿紧唇,同样吓得不清。
他连忙下车问好。
“伯父好。”
季爸爸没应声,只顾招呼女儿?,“回家。”
季薄雪和林璟此刻就像是?学生时代被教导主任抓早恋的学生,心虚又紧张,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她经过林璟身边,悄声说:“走啦。拜~”
然后快步跟上爸爸,“爸,你等等我!”
走出好远一段路,季爸爸才停下来,“以后让那小子把车停远点?,这院子里全是?你的叔叔伯伯,让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知道了。”季薄雪瘪嘴,像只鸭子。
她悄悄回头,想看看林璟,刚转头就被爸爸抓到了,“看什?么看,你现在不是?跟他一起下社区了,呆了一天还没看够?回家,回家。”
“哦。”
林璟像个卫兵一样,挺拔地站在车边,一直目送着两人上楼。
待季爸爸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他仍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口?。
他拉开车门,还没坐进去,又有一双手挡在他面前,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子航?”
徐子航眼眸半阖,脸阴沉得骇人,“我有事和你说,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