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璟没有季薄雪的手机号时觉得惆怅。
拿到她的手机号以后,更惆怅了。
休息时间，他把手机立在餐盒前，嘴里嘟嘟囔囔的。
来送病程记录的小护士从他座位后经过,“林医生等电话呢？”
“啊……我……”
林璟被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到，手一抖，手机面朝地板直愣愣地掉下去，坚硬的钢化膜摔出了一个‘蝴蝶’形状的裂痕。
小护士忙道?歉,“对不起，我……”
“没事，没事。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没拿稳。”林璟随手从桌面上抽了张面巾纸擦掉屏幕上的灰尘,“你能给我打?个电话吗？”
小护士愣住：“啊？”
“我想看看有没有摔坏。”
“哦哦哦。”小护士掏出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号码拨通的瞬间，林璟的手机铃应声响起，他轻啧，“这也没坏阿。”
小护士挠头,随意安慰了几句,推着小推车离开了。
等到下班时间，林璟恹恹地脱掉白大褂，慢悠悠地整理桌上的物品。
他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橘子糖’。
林璟眼眸低垂,好心情再次跌落谷底，手指随意地划到通话键，没好气地问：“徐子……”
可是，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季薄雪的声音。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很是好听，“林医生,你现在在医院吗？”
“在。有……”林璟没说完，电话又换回到徐子航手里，“林璟，我们遇上个口齿不清的流浪汉，不知道是脑袋不清楚还是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一会带到你们医院，你给看看。”
“嗯。我在科里等你们。”
—
巡逻车赶在下班高峰前，一路疾驰赶到市一院。
徐子航带着?一个穿着?不合身工装服的男人走进急诊科，而?季薄雪则拿着传呼机，边和所里联系，边跟在他们后面走。
林璟问了他一些简单的问题，男人虽说得含含糊糊，倒也答上来了。
“你们在哪里看到他的？”
“出警中心接到报警电话，说看到他一直在天桥下来来回回地走，从早上走到现在，好像是迷路了。我们就赶过去了。”徐子航说完，转头问季薄雪，“所里怎么说？”
季薄雪把传呼机放回腰间，“按照他说的名?字，警务系统里找不到信息。”
林璟瞥了一眼，男子的穿着。
他面色红润，穿的衣服很干净，只有鞋尖沾着点泥，一点不像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他猜道?：“是不是走失了？”
徐子航点头，“我觉得也是。”他拉过林璟，背对那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这不好使，所以……”
徐子航又问：“你不能给他开个CT之类的吗？我听说不是摔倒磕到脑袋，也会这样说话乱七八糟的。”
林璟伸出手，“开检查得挂号呀。有他的身份证或医保卡吗？”
徐子航抬手，打?在他的手掌上，“有这些我们还费这个劲，不就直接把他送回去了。”
他们谈话时，季薄雪拉过一张凳子，坐到男人面前。
她掏出记录本，问：“姓名?？”
“张富。”
“你住哪还记得吗？”
男人抬眸看着?她，眼神空洞，“我要回家。”
季薄雪叹气，“那你还记得谁的名?字？”
男人点头，“我有个朋友，叫张龙。”
得到新的信息，徐子航忽然来了精神，他拍拍季薄雪的肩膀，示意她继续问。
然后他拿出传呼机，“那个小李，你查一下咱们市叫张龙的。”
过了一会，传呼机里传来：“有两个。一个刚出生，一个还在上小学。应该都不是吧。”
季薄雪不放弃地继续追问：“除了朋友呢？你家就你一个？有没有兄弟姐妹呀？”
“有！”男子像是被戳到什么穴位一样，肩膀猛地一抖，眼睛跟着?亮了起来，“我哥哥叫……”
“叫什么？！”季薄雪激动到手抖。
“叫张龙！”
同样的回答，季薄雪肩膀一垂，圆珠笔在本子上划出长长的一道?蓝线，声音小小的，“怎么还是张龙啊……”
徐子航也拉了张凳子坐下，“那你家还有什么人？”
“还有个姐姐。”
季薄雪眉毛微挑，“不会又叫张龙吧。”
男人摇头，大手一挥，“女孩子哪能叫男名。”
“那她叫什么？”
“李艳。”
季薄雪皱眉，“你说你叫什么？”
“张富。”
“你姐和?你不一个姓？”
这个问题一出，男人怔住，忽然不说话了。
调查陷入僵局，季薄雪根据他提供的几个名字，挨个又问了一遍。
男子的新回答完全打破了之前的逻辑。
季薄雪问：“你叫什么？”
他答：“张龙。”
“李艳是谁？”
“我妈。”
“那张富呢？”
“我姐姐。”
“你朋友叫什么？”
“张富龙。”
季薄雪揉着太阳穴，看着?乱糟糟的关系，一阵头疼，“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她转过头，把问询的目光投向林璟，“林医生，你确定他没问题吗？”
“呃……”林璟顿了一会，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他这回答只是不符合逻辑，但还不算答不上来，目前看应该是没问题。而?且我刚刚简单检查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并没有发?现外伤。”
徐子航捏了捏鼻梁，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语气也加重?了一些，“你是哪里人？”
“啊？”男子顿了顿，“B市。”
“来A市干嘛？”
“打?工的。”
“在哪？”
“富康厂。”
徐子航拿出手机给他拍了一张照片传回所里，“小李，他说他是在富康厂工作，你打?电话去问问。”
在等待回复的时间，男子的回答依旧颠三倒四，毫无逻辑。
徐子航眯着眼，嗅到了一丝可疑的气息，“这该不会是在逃人员吧……”
季薄雪一听，立刻坐回他身边，像是怕他偷跑一样，手环过他的胳膊，将他牢牢扣住，以防他偷跑。
男子转头看了一眼，像孩子一样笑了，露出两排小白牙，欢天喜地地说：“好呀，好呀，回家了，回家了。”
看到他的表现，季薄雪撇嘴，“师哥，这应该不是吧……”
林璟环胸立于门边，“我觉得以他的表现，有点像智力发?育迟缓。”
徐子航啧声，“可我们也没接到有……”
他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怕伤害到他，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没接到低能儿走失的报警。”
“要不然我去找楼上精神科的来看看？”
徐子航还没回话，腰间传呼机传回一个好消息，“徐队，找到了。富康厂说他们确实有这么个员工。住在富康厂C区1栋307的员工宿舍。”
季薄雪拿出原子笔记下地址，然后扶起男子往门外走。
而?徐子航搓了搓自己的脸，强打起精神，叹道：“唉……走吧走吧。”
“师哥，你怎么了？”季薄雪不解。
林璟笑了笑，“你不知道那个富康厂很大，里面除了厂房和员工宿舍，还有配套的医院、学校，各项设施一应俱全。”
“对。”徐子航活动了一下筋骨，“里面的员工宿舍还分布零星，特别难找。我上次开车去，转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
林璟笑意更甚，“我记得。那次你说你中午进去，下午才出来。”
“对，就是那次。可太惨了。”
季薄雪挑眉：“那也得找哇。难道把他扔这？”
徐子航丧气地跟上她，“我也没说不找。走走走。”
他们都走出急诊科了，季薄雪才探回个脑袋，和?林璟道?谢：“林医生，今天麻烦你了。”
林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快走几步追上去，“我有个病人在富康厂工作，你们如果找不到位置，打?给我，我可以找他帮忙。我说过，我不怕你麻烦我。”
他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诚恳。
季薄雪的回应却很淡：“好。那我们走了。”
“嗯。”
—
正如徐子航说的那样，他们的车一进入富康厂，就像遭遇了鬼打墙一样，在厂内绕了好几圈，也没看到什么员工宿舍。
天色渐晚，下班的工人成群结队地从厂房里走出来，三三两两地或骑自行车，或走向食堂。
厂区内窄窄的道?路一下变得拥堵不堪，再加上昏暗的灯光，行驶得更不顺畅了。
徐子航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前面的麻烦让一下……”
季薄雪坐在后座，看着?前面乌央乌央的人群，再看看身边嚷嚷着要回家的男子，她比他还要焦急。
“师哥，师哥，别喊了。”她的手按在车门上，“要不你停一下吧，我到前面去驱散员工，顺便问问路，这么乱晃也不是办法阿。”
“行。你问问去吧。”
季薄雪下车，经过一番协调终于把员工都拉到辅路，让出中间的主干道?。
紧接着?，她又拉住一个女孩问：“请问，你知不知道C区员工宿舍在哪？”
女孩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是刚来上班的。”
随后她又指了指厂西边，“但你说的西区是在那，这里是东区。”
“好好好，谢谢啊。”
季薄雪兴冲冲地回到巡逻车上，指了一个和现在行进方向完全相反的地方，“师哥，那个女孩说那里才是西区。”
“啊？”徐子航怔住，“但我们刚才不都经过A、B区了，C怎么反而?在那？”
“谁知道呢。”季薄雪摊手。
“唉……真背。”徐子航打转方向盘，打?亮后车灯，以极其缓慢地速度退出这片区域，转而驶向工厂的另一边。
可是，这一次他们花了更多的时间绕圈，也没绕出个所以然来，而?且面前的道?路越开越空旷了。
徐子航看着?面前的青青草地，“你确定这是宿舍区？”
季薄雪看着?眼前的空地，语气由肯定变得飘忽，“大概是吧……奇怪，她刚才是这么说的呀……”
徐子航看到前面有个保安亭，“你看着?他，这次我去问。”
在他下车问路的这短短几分钟，季薄雪划开手机屏，点开通讯录，一路下滑直至看到‘林璟’的姓名?。
要问他吗？
不好吧？他也得问别人，也得欠别人人情。
季薄雪纠结了一番，打?消了求助的念头。
就在这时，一直嚷着要回家的男子，突然拍着?手，说：“男朋友，男朋友！你的男朋友。”
季薄雪心里一惊，慌忙熄灭手机屏，嘘了他一声：“你胡说什么呢！他才不是……”
然而，她扬起头时，才发?现男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的手机上，而?是转头盯着车窗外?，食指戳着玻璃车窗，指着?小跑回巡逻车的徐子航，念道：“你的男朋友回来了。”
季薄雪舒了一口气，靠在车椅后背上。
徐子航回到车里，“那个保安说我们走错了，这是办公区，厂工宿舍还是在那边。”
季薄雪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哎呀，你刚才是怎么听的嘛。”徐子航随口抱怨了一句。
季薄雪还是以一个‘哦’冷淡回应。
“对了，刚才走的时候，林璟和?你说什么了？”
“林璟？什么林璟？”季薄雪肩膀一抖，瘫在车后座的身子立刻挺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车内镜。
徐子航好奇地转过头，“你怎么了？”
季薄雪因为自己的过激反应红了脸，她移开目光，松了松领口，不自然地问：“你刚刚问什么？”
“我说……林璟……他刚刚和?你说什么了？”徐子航一字一顿地问。
季薄雪耸耸肩，“没什么啊。”
“可我看到你和?他在急诊科门口说话了啊。”
“你看错了，看错了。”她随意敷衍几句。
“看错就看错，你紧张什么……”徐子航没想和她细说，只不过绕路太久，开车开得有些烦闷了，想调侃她几句。
谁知这句话像是戳到了季薄雪身上的某处开关似的，她的话像连珠炮一样，慌乱、连续，但没有逻辑。
“就和他道?谢而已啊。这明明是我们的工作，又不关他的事，可是他帮了我们好多次。非亲非故的，连朋友也算不上的人，为什么帮了我这么多次……”
前面的话，徐子航还能勉强听懂，后面的话，她越说越小声，越说越混乱，徐子航皱着眉，脸上的表情更疑惑了。
“季薄雪，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他一声把她拉回现实，季薄雪靠在车后座，悻悻地说：“没什么。师哥，继续往前开吧。”
“嗯。”
接下来的一段路，徐子航开得很慢，边开，他便注意着周围的楼门号，生?怕错过什么。
就在这时，车子前面的路边出现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路基上，高?举着双手，朝他们挥舞着?。
徐子航压着?路边慢慢开过去，然后在他面前停下，摇下车窗问：“是需要帮忙吗？”
那人摇头，反问道：“你们是徐警官和?季警官吗？”
“是。”
“哦。我是林璟林医生的朋友。”那人自我介绍后，绕道?副驾驶一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林医生说你们可能找不到路，让我来带你们过去。”
“太好了！”徐子航像是看到救兵一样，萎靡的精神重?新振作，“我们要去厂C区1栋307。”
“好。其实很近了，就在前面。你先绕过……”
按照来人的指示，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位于厂C区的员工宿舍。
徐子航和季薄雪带着?走失的男子上楼。
还没进宿舍门，走廊里有个工友看到他，就喊开了：“李富龙！你去哪了？”
季薄雪看到他们认出男子，原本环着?他的手松开，“你们认识他？”
“认得认得。”工友连连点头，“今天早上他说要去买个包子，结果一去不复返了。他老乡刚才都报警了。”
男子老乡听到走廊里的声音，跑出来，一把抱住他，“哎哟，你去哪了，吓死我了。你要是丢了，我回去怎么和?你家交代啊。”
徐子航和他确认了一次信息，才得知男子小时候发?烧把脑袋烧糊涂了，这次是跟着?老乡来A市打?工的。
老乡拉着?徐子航的手，连连道?谢。
季薄雪则在纸张上写下男子的名?字，然后放进他贴身的衣兜，嘱咐道?：“记住了。你叫李富龙，B市人，现住富康厂C区1栋307。”
男子跟着?她念了一遍，点点头，肯定地说：“警察同志，我记住了。”
季薄雪不放心地问：“你记住什么了？”
“那个男医生才是你的男朋友。”男子回答。
季薄雪扶额，“什么呀。”
她紧张地瞥了一眼正和?工友说话的徐子航，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们把男子送回宿舍，走下楼时，发?现林璟的那个朋友还站在楼下等他们。
徐子航迎上去：“今天你可帮大忙了。”
“举手之劳而已。走吧，我送你们出去。天黑了，路不好走，别一会又迷路了。”
“好好好。”
在车上，季薄雪安静地靠在车窗边，眼神愣愣的，好像怀着?什么心事一样。
前座的徐子航正和?那人聊着?天。
“你和?林璟什么时候认识的呀？”
“挺久的了。去年我老婆手术住院，林医生帮了不少忙。”
“哦哦哦。”
徐子航皱眉，低声抱怨了一句：“靠。那怎么我上次迷路的时候，他没托人带我一程。”
“你说什么？”
徐子航摇头，“没什么。说林医生人挺好的。”
“对呀。所以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后要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还可以找我。”
“嗯。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V后章比较长，一般都在22点后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