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卿至滨城时天色已深,可依然人口簇拥,车马喧哗,城内的繁华景象让人眼花缭乱。
大街小巷交错,华灯初上,热闹非凡。
道路边上更是铺满红色绸缎,颇为喜气。
天上五颜六色的火花结成彩,地上千千万万的灯火一片红。
少年望着这般场景很是新奇。
随便拉住身旁的一位青年好奇的问道:“这位兄台,敢问今日可是什么节日不成,为何如此热闹?”
那位青年扫了一眼这位身着朴素的少年,脸上有些鄙夷。
一看就是外乡人。
“今日乃是正二品高官礼部尚书大人家公子纳妾大喜之日。”
一把甩开还想继续询问什么的少年,随着蜂拥的人流前去凑些热闹,沾点喜气去了。
少年摇了摇头,这般无关紧要的事他并无兴趣,于是便寻了家看起来还算体面的酒楼。
已为修士的徐长卿,还是忘不了凡间的美味,待离开东临国后怕是很难再品尝到了,如今口袋满满,便想着去最后享受享受。
在店小二的吆喝声中,寻到处靠窗位置坐下,点了三盘肉菜,一份主食,望着外边灯火通明的夜景,觉得颇为自在。
店里客人稀少,怕是都去凑热闹了。
可徐长卿旁边却坐着一位满脸胡茬,头发蓬松凌乱的男人。
此人桌前满是酒瓶,眼神恍惚无神,双手支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也不知这是喝了多少。
徐长卿有些惊讶,此人竟是他上次前来滨城,在客栈修炼时,自称走错门的邋遢男人。
此时的男人还是那般大醉酩酊。
男人醉眼迷离的双眼竟望向旁边打量着自己的少年。
“小兄弟,许某看你有些眼熟,你我可曾见过?”
徐长卿轻轻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相见便是缘,可愿与许某饮上一杯?”
少年顿感头大,他不想与这名醉汉有任何交集,但脸皮很薄的他也不知该如何拒绝对方,更何况自己的菜刚点上还未曾品尝,要是直接离开此地,有些浪费。
只能艰难开口道:“徐某年龄尚小,不会喝酒。”
醉汉听到此言居然直接拎着酒瓶摇摇晃晃地坐在了徐长卿的对面,自顾自的给少年倒了一杯。
“来,喝上一杯,就会喝了。”
对方的手就这么悬在少年的脸上,他也不好意思落了他人的面,只能接过酒杯。
浅浅的抿了一口。
“嘶,好辣!”十二岁的徐长卿何曾饮过酒,此时脑子里只觉得这般辛辣苦涩的酒,为何这么多人愿意喝。
“哈哈哈哈,小兄弟真是实在人!”看着对方的窘样,男人忍不住大笑道。
“酒是个好东西啊!小兄弟以后多喝便能品尝出其中的滋味了……”
徐长卿实在不能理解:“兄台为何这般喜爱饮酒?”
只见男人的迷离的双眼闪过一丝悲伤,被徐长卿捕捉到了。
“喜酒只是其一,主要是饮酒才会让许某感到生活中的一丝真实,快乐,不是那般虚幻缥缈……”
“哦?兄台何出此言?”一向勤学好问的徐长卿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这位许姓男子摆了摆手,轻笑道:“不知小兄弟可愿听许某讲一个故事?”
品尝了一口盘中美味,徐长卿这才发现满是污垢的男人并不老,观其也就二十余岁。
“愿闻其详。”
男人眼中的醉意消失,带着悲凉惆怅的神情,徐徐开口:
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
主人公是一位来自乡镇的少年,其父早逝,家中只有一位严厉的母亲。
其父早年是村里的里正,为人正直,对村里的各自大小事务颇为负责,深受村民爱戴。但因其身体不佳,颇为劳累,最后抛下妻子与年幼的儿子驾鹤西去。
受到里正丈夫的影响,这位丧偶妻子从小便对少年甚是严格,更是望子成龙,要求比其父更有出息,才能不为那么小的事情所操劳奔波。
于是少年自幼读书,刻苦学习。
少年从小便展现出读书的天赋,聪明伶俐,过目不忘,更是认真好学。
功夫不负有心人,正可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少年成了秀才,成功得通过了院试-乡试-会试,只剩下最后一门殿试,便可上岸。
带着全村人的希望,已至弱冠的秀才便赴滨而去,最终中了榜眼。
其实秀才本可以轻松中状,只因实际上中状元的肥胖男子有着颇为强大的背景:当今礼部尚书之子这一身份,所以他无缘榜首。
徐长卿心里有些惊怒,凡人国度竟然如此腐败不堪?
男人饮了一口酒继续道:
虽有些遗憾的秀才心中不甘,但事已至此还有何招?只能安然接受。
众星捧月的秀才回到了家乡,本以为严格事事追求第一完美的母亲会责怪他,实际上母亲却哭着抱着秀才说:“你很棒,你是母亲的骄傲。”
秀才因获科举榜眼被任命为礼部主事,正六品官员,不知比其父的官职高出多少,赶赴滨城任官。
秀才本以为这是美好未来的开始,幻想着平步青云,扶摇而上的场景,心中满是期待。
可未曾想到这却是他悲惨噩梦的开始。
那位背景深厚的礼部尚书之子竟被任为礼部郎中,正五品,掌司事,掌仪制,更是秀才的上司。
这位肥胖礼部郎中对这位屈身自己之下的真正能人很是看不惯,没事就喜欢刁难与他,自己则是什么都不管,什么繁事琐事交给秀才代办。
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肥胖男子之父更是他顶头上司,他不得不做。
秀才只能不停忙碌,身为凡人的他身体则是吃不消,最终病倒昏厥。
本以为前程似锦的秀才,觉得通过自己的努力是可以摆脱像他里正父亲那般忙碌操劳生活的,却未曾想到如今他也是如此。
他这一病就是数月,待他养好病回到官署后,竟被官兵擒住,原因贪污受贿。
他本分领着少的可怜的俸禄,一贫如洗,如何来的贪污受贿?
被礼部郎中谢休指控,秀才利用职务之便结交权贵、收买人心,并且还大肆敛财,竟还在其官邸查搜出数百两黄金。
秀才是茫然的,是愤怒的,可又能如何,被官兵拿下打入了地牢。
其母亲是在他被关押了半年后才知道的此事,彻夜不眠同秀才的未婚妻赶往滨城。
未婚妻与他是两小无差,青梅竹马,感情很好。生的更是娇美如花,两人本打算在半年后成亲,谁想收到的竟是此般噩耗。
赶赴滨城的二人处处受挫,每日蹲守在牢狱门口想要探望秀才,而把门的官兵们受命死不放行,二人哭着替秀才伸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这一待又是数月。
可谁想有一天,那礼部郎中谢休竟亲至牢狱,想要看看秀才的惨状,他不光看到了被折磨的体无完肤,瘦骨嶙峋的男子,竟还有意外收获!
他相中了那位虽因悲痛欲绝导致此时有些凄美的未婚妻。
此女外貌绝佳,身形柔弱,此时眉眼中有种病态的美,谢休很是喜欢,若将此女纳入妾室,好好玩弄一番倒也不错。
这位柳姓女子便被谢休下令擒回来谢府。
面前这名满脸油光,肥头大耳的男子让她作呕。她自是宁死不从,以死相逼。
更是在得知其未婚夫的惨状皆是拜他所赐之后,悲愤欲绝。
谢休虽经常强抢民女,但他从不施暴,因为他不光要得到她们的身体,更要得到她们的心,让其心甘情愿。他追求的是爱情的浪漫,这般两情相悦才算是一段美好的佳话。
他觉得自己甚是心善。
望着此时张牙舞爪的柔弱美人,谢休只用了一句话,便让柳姓女子绝望的妥协。
……
秀才顶着刺眼的阳光,很不习惯地从牢狱门口走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在那昏暗无亮的牢狱中受到了无尽的折磨,他此时已是行尸走肉般,脑子空白。
已被撤职的他只想回家。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心里想着怎么向母亲解释,她一定会很悲伤吧。
可回到家里,他却见到已上吊自杀的母亲。
秀才顿感世界崩塌,痛不欲生。
他注意到母亲死前留下的一封信,上面写着:
吾儿,柳如玉含恨从了那天杀之人,以求换取吾儿生机,为母不堪此辱,先行离去。
许放默默地将遗书烧掉,安葬了母亲。
眼中杀机四溢,他要回到滨城,接回柳姑娘,杀了那贼人,以报丧母之仇,夺妻之恨。
他带着滔天的恨意,只身来到了谢府门前,连那位与他有着血仇的狗贼的影都没见到,就被守卫一顿毒打扔在了路边。
他不服,他去了一次又一次,他也不记得那是第几次。
出来的不是守卫,而是柳如玉。
女人神情漠然,望着体无完肤眼神悲痛的男人,轻轻开口道:“不要再做无用之功,谢公子大恩大德饶你一命,为何还要如此不知好歹?”
秀才不可置信的望着那个曾与他情深意切的女人,沙哑地开口:
“如玉,你此话何意?”
“我知道了!你是被那狗贼所迫,对不对!放心,我一定会杀了那贼人,为你和母亲报仇!”
柳如玉一改平时温柔的神情,面色狰狞的讽刺道:“放肆!你找死不成?谢公子是何许人也?你胆敢对其如此不敬!你还不速速离去?难道还要再受那牢狱之灾不成?”
说罢,便冷漠的转身准备离去。
秀才宛如石化般定在原地,对方的言语不断刺激着他那残破的内心。
“你孤身一人没有任何背景,不要再想着报仇,速速离开滨城,我半年后便会嫁给谢公子为妾,好好活着,将我……忘了吧。”
望着身穿华贵长裙,披金戴玉的女子背影,许放觉得好陌生。
“哈哈哈哈哈哈!”
他蹲坐在谢府门前,放声大笑,笑的是那么痛苦,那么凄惨。
他想哭,但却哭不出来。
……
……
……
“哈哈哈,许某有些喝多了,居然对着小兄弟讲了个这么又臭又长的故事,抱歉。”
徐长卿复杂地望着面前此前滔滔欲绝,神情时而痛苦,时而惆怅,时而又释然的邋遢男人。
“想必这故事的主人公便是许兄自己吧。”
男人洒脱一笑。
“许某已不知自己是活着,还是早已死去,在这如梦幻般的世界里,我这副残破的皮囊,也不知算不算得上这‘主人公’中的‘人’字。”
许放又是饮了口酒,早已喝的无味的酒中,居然尝出了苦涩。
“今日便是她大婚之日。”
“景色很美。”
“酒真的是个好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