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血打完了,劲儿鼓过了,人终究还是要回到现实之中来。
孙桐林与郝仁一齐告辞走了,朱友贞却把盛仲怀留了下来。
“这一次,还是要烦精盛公替我总揽后方了。”朱友贞道。
盛仲怀点了点头:“自然是义不容辞。汉中这一战,如果襄阳那边能顶住,我们至少便有了四成胜算。”
说到这里,两人却又都沉默了下来。
襄阳那边面对的是石壮的攻击,真能顶得住吗?谁也不知道。
无非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做好自己所有能做到的,然后便等着结果,无论最终如何,做好了所有心理建设的这二位,都觉得能接受。
“蒲甘那边是怎么一回事?”盛仲怀问道。
“盛公,这件事情我没有知会你,你莫怪!”朱友贞道:“动这个心思,实是前年刘信达往南跑的时候。从那时起,我便要郝仁特意开始去那边打探情况。”
“那边现在不太平吗?”
朱友贞点了点头:“岂止是不太平,这个蒲甘国是一个刚刚建立起来的新国,旧有的老政权被他们打垮了。”
盛仲怀略微变色道:“一般来说,这个时候的对方军队,该当是战斗力最强的时候,我们仅仅能过去三千人,成吗?”
“盛公多虑了!”朱友贞却是哧笑起来:“你以为那边的战争是怎么一回事?跟我们这里一般无二嘛?”
“不然怎样?”
“郝仁说,就跟两个村子里的农夫械斗差不多。规模最大的时候,双方也不过各自动员起了几千人而已,这在哪里,已经算是了不得的大场面了。”朱友贞道:“更何况,这一次将随着郝仁过去的,是我最精锐的卫队,各类装备也都是最好的,在那些村夫面前,他们只怕便像是天兵天将一样可怕。”
“哪我就放心了!”盛仲怀亦是笑了起来,蛮夷之辈,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外面的雨,竟是越下越大起来,朱友贞站起身来,直接推开了窗户,风夹着雨点,径直地打在了他的身上。
案桌上的卷宗被吹得飞扬而起,飘飘洒洒地落到了地上。
盛仲怀站了起来,捡起地上的纸张,将其放在大案之上再用镇纸压住,走到了朱友贞的身边,站在他的身侧,低声道:“心中没有把握是吧?”
“哪里来的把握?”朱友贞摇头道:“不管是野战也好,还是守城也罢,面对唐军,我们都是处在劣势。这天下,终归还是他李泽的,盛公,就算这一仗我侥幸打赢了,也不过是延命一段时间罢了。”
“如果能在蒲甘立住脚,去哪里,也不失为一个选择,刘信达现在在安南不就挺好吗?”盛仲怀道。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朱友贞道:“南诏不会放我过去的。毕竟他们已经在名义之上归顺了大唐。私下里的小动作或许可也,但放我过去,那就如同造反了。”
盛仲怀默然不语。
“盛公,这一战,如果我们胜了那自然好,一旦大败,你也马上离开益州,去蒲甘。”朱友贞道。
盛仲怀一愣。
“郝仁的本事有限。”朱友贞道:“你让他冲锋陷阵,杀人越货,他是没有问题的,但你让他治理地方,弄一个存身之地,他大概率给你搞成一个黑帮。这样的事情,除了你盛公,还能有谁呢?再说了,这些人中,我最信任的,还是你。”
“何不让孙公过去?”盛仲怀沉吟道:“孙公治理地方的本事,学识也都是不差的,又是小殿下的外公。”
“正因为如此,才不能让他过去。”朱友贞摇了摇头。“琪儿还小,孙妃是个没主见的。孙氏要是过去的人多了,将来就很难说了。郝仁那种人,能制得住他?不可能的,也只有盛公你,才能制约郝仁。所以盛公,这事儿还得拜托于你了。一旦我在汉中失败,你不要有任何犹豫,立即就走。否则消息一传开,只怕你也就很难离开了。”
盛仲怀双手抱拳,一揖到地。
“敢不从命?必然鞠躬尽粹,死而后已。”
扶起了盛仲怀,两人站在窗家,看着外面如同飘泼一般的大雨,将庭院里那些原本娇嫩的花朵,尽数打得凌落不堪。
一朝风雨花落去,世上尽留沦落人。
郝仁回到自家府中,陶瞎子却早已等在了门口。
“那边来人了!”一边帮着郝仁解开身上的雨具,陶瞎子一边道。
“看起来长安那边,应当对于朱氏准备往蒲甘的事情有了定论。”郝仁站定了身子,看着陶瞎子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瞎子,你说如果长安那边真要我去蒲甘的话,怎么办?真不想去那种野人出没的地方呢!”
陶瞎子嘿嘿一笑:“我孤家寡人一个,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大哥往哪里走,我自然便往哪里去。”
郝仁叹了一口气。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呢!
走进后堂的密室,内里的一个中年人立即站了起来,向郝仁施礼:“末将苏巍,见过郝将军。”
“坐吧!”郝仁摆了摆手,如今郝仁的级别,在情报委员中,可是数得着的,凭着他立下的一系列功勋,现在算是外派密谍之中,资历级别最高的一位了,除了情报委员会中那三位大佬,剩下的见了郝仁,那都得行礼。
“以前没见过你,具体在那个部门做事?”接过陶瞎子递过来的热茶,一边喝,一边问道。
“末将在计划司做事。”苏巍道:“末将这还是第一次出外勤呢,主要是怕派别的人来说不清楚。”
情报委员会的计划司,就是那种谋划行动的地儿,别看名声不显,但其实算得上是整个情报委员会的核心大脑所在。所有的情报计划,基本上都是出身这个部门,眼前这个人,只怕在计划司中地位不低。
“长安哪边怎么说?”郝仁直截了当地问道。
苏巍笑了笑,却是先从怀里掏出了二封信,递给了郝仁:“这一次过来,郝聪托我带过来的,有他的,也有他母亲的。”
郝仁的脸色微微一滞,“郝聪不是在河北任职吗?怎么就到了长安了?”
苏巍道:“郝府尊这两年政绩着著,又被提拔了,这一次却是到户部任职。那可真是一个金窝窝哦!”
虽然还没有提到正事,但说到了这里,郝仁却是已经大体明白了。
“他们还好吗?”将信放在一边,郝仁问道。
“很好。”苏巍道:“以您的级别,在长安是能分配到宅子的,现在这个宅子,就给了郝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在长安可是很难弄到的,比一般的侍郎家还要强呢!您的孙子已经会跑了,儿媳妇儿这又怀上了,太医亲自去瞧过了,信誓旦旦地说是一个男娃呢!郝将军,您这可真算是家门兴旺了。”
“都会跑了啊!”郝仁摸了摸下巴上浓密的胡须,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郝家原本只剩下了郝聪这么一根苗儿,现在已经有了孙子,肚子里还揣了一个,终于又要开枝散叶了。“好,好、好!”
儿子又提拔了,家门正一副兴旺之态,那现在,自然是他这个老子要继续付出了。
“我到了蒲甘之后,要怎么做?”他直截了当地道。
与聪明人讲话,就是这么简单,不用明说,人家就自己直接提出来了。
“以将军的级别,当知道安南之事!”苏巍直接道。
郝仁点了点头:“高副主席跟我简略地提了提,没有详说。”
“所以蒲甘之地,也仿安南例!”苏巍道:“即便天下一统之后,国内也肯定是没有时间来经营这些地方的,所以不妨利用这些人的资源,人力来垦荒。用陛下的话来说,这些地方以后即便不归大唐,但只要唐人在哪里多了,也是可以的。陛下说,最重要的,是要让那些地方的人,在经后的年月里,逐渐接受大唐的文化,认同大唐的文化,所以这件事情,不管是刘信达,还是朱氏这些人,只要他们肯去做,那都是行的。”
郝仁点头表示明白了这里头的含义。
“郝将军到了哪里,需要将大权牢牢地控制在手中。”苏巍道。“我们希望传播大唐的文化,同化哪里的蛮夷,但也不希望在哪里滋养出一些仇视我大唐的人出来。”
郝仁一笑:“这个还请陛下尽管放心,等到了哪里,我会慢慢地把仇视大唐的人,都送进坟墓的。”
“郝将军要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想起在长安的儿子,孙子,郝仁觉得再辛苦也是值得的。“只是烦请你回去跟陛下,跟高副主席说一声,郝仁只盼以后死了,能归葬长安。”
苏巍面色微凝,好半晌才点头道:“我一定会把这话转呈高副主席以及陛下的。”
“安南那边的事情,比我们这里要麻烦许多,想必已经有万全的方案了吧?伪皇帝要是真入了安南,会有很多麻烦的。”
“这件事情是高副主席亲自负责的。”苏巍没有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