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存忠若有所思的模样,韩琦与薛平两人都是芫尔。
做官做到李存忠这个份儿,你说他没有政治觉悟,那是胡说八道的。但此人的政治觉悟,也就局限于紧跟着那个说话算话的人走为止了。就像前些年,他努力地与韩琦薛平等人进行切割那样。一旦面临比较复杂的政治问题,他发达的四肢和容量并不大的脑袋,可就跟不上了。
“来来来,尝尝这领鲜的卤菜拼盘。瞧瞧,这些猪羊的内脏,以前我们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尝的。但领鲜把他一番整治之后,倒成了味道绝佳的下酒佳肴了。”韩琦夹了一片切得极薄的羊肚,笑着道。
“在吃这一项之上,大唐无人能出李相左右!”薛平道:“前些年有幸吃过李相亲手整治的一顿饭菜,那花样翻新的做法,委实让我大开眼界。”
喝了一口酒,李存忠突然道:“薛督,韩公,这些委员会的最高长官,我想李相心中必然是有数的。可为什么他又不说,而是发下这些东西来让我们各个代表团学习,讨论,还要让我们举荐,最后来投票选举,要是选出来的人,不符合李相的心意,那又如何呢?”
韩琦点头道:“你这话问到点子上了。事实之上,这便是一种妥协的艺术了。打个比方说,这经济发展委员会,落到实处,只怕就是掌控全国基本政务的那个人了。我们这些地方上的总督,肯定是要受其节制的。李相不是说了吗?仗打完了,那经济发展,就成了第一要务。那个什么国民生产总值,就会成为勒在我们脑袋上的紧锢咒,到时候几十个行省一字排开,你愿意自己督政的行省吊尾巴吗?”
李存忠笑了起来:“那是,就像我们军队一样,谁也不愿意成为最弱的那一个,咱们这些武人聚在一起,可都是自吹自擂自己的军队立下多少战功,歼灭了多少敌人的。”
“但地方上要发展,光靠地方怎么做得成?”韩琦一摊手道:“现在我们大唐,可是大朝廷,中枢拿起大政方略,下面再按着这个大政方略来制定自己的发展策略,可以说,上面的政策往哪里偏一偏,那里便立即会飞黄腾达起来。中央的资金配备往哪里多漏一点,哪里的经济便会突飞猛进。”
“正是如此!”薛平道:“你看看沧州,只因为海兴港,便成为不输于武邑的富裕之地,现在胶州湾港一起来,沧州就大受影响。德州前些年傲视各地,只因为他是朝廷定下来的诸般工业集中地,但现在大型工坊遍地开花,德州经济,立马下降。”
“所以,这个经济发展委员会的主席人选,自然就是我们关注的所在。”韩琦笑道。
李存忠一惊:“二位这是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准备替他拉票吗?”
“这不正是李相让我们讨论的意思吗?”薛平笑道。“而且这样的选举制度,便给出了无限的可能,我们都可以推出我们属意的人选。既然李相并没有特别地倾向于那一个,那么,理论之上便谁都有机会。”
“我找你来,可不仅仅是为了老友相聚,是为了借着你去与戴琳说说话。”
李存忠为难地道:“李相属意谁?”
“李相不在乎。”韩琦一摆手道。
薛平接着解释道:“军事委员会的主席,谁都甭想染指,李相在一天,这个位置就必然会是李相的,除非有一天,李相自己不想干了。而同样的道理,只要李相在一天,大唐帝国,必然也会以李相为核心来进行运转。而李相对于经济发展上的本领,早就已经得到了证明了,所以不管是谁坐在这个位置之上,李相都拥有绝对的影响力。但对于我们而言,就大不一样了。”
李存忠点了点头:“不知二位属意于谁?”
韩琦以指头蘸了酒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人的名字。
看着桌上的两个字,李存忠吓了一大跳。
“徐想?”他惊呼出声:“这,这怎么可能?他纵然现在身为一方总督,但年龄,资历可都摆在哪里,一下子便跳到这么高,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听戴总督说了,吏部曹信也有意这个位置,他可是老资历,徐想根本就比不过他。”
“正因为最有可能得到这个位置的是曹信,我们才会推出徐想。”韩琦道:“其一,徐想虽然年轻,但施政手段却也老辣,这一点,在他经历过的地方,已经体现无遗了,这人,本身就有宰执之才。其二,正因为他年轻,所以对我们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偏见,曹信可就不一样了。他是我们多年的老对手,真要上了台,只怕有意无意地便会针对我们。其三,别看徐想年轻,但真要推他上去,支持的人也绝对不会少。你想想,宁夏许子远,高丽顾寒这些人,都是徐想的同窗,他们肯定也是乐意徐想上位的。如果再加上我,薛督,戴琳,这便有了五位督臣支持他。其次,江苏梅玖肯定也是愿意支持徐想,必竟这两年来,江苏与浙江两地往来频繁,他们两人合作得甚是愉快。其四,最为重要的一点是,正因为徐想年轻,更加的锐意进取,只怕也更合李相的胃口。”
李存忠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还有一点,据我所知,曹信有一个致命的问题也会成为阻碍他执掌经济委员会的障碍。”薛平悠悠地道:“他有一个很出色的儿子,曹彰。”
“曹彰哪里出色了?就是一个书呆子。”李存忠不以为然。
“曹漳极有可能成为纪律检查委员会的主席!”薛平道:“这样一个不知变通,认死理的家伙,正是这个位置的最佳人选,他与吴进是绝配。你想想,曹彰如果成为了最高执政团队的六人之一,那么是不是就成为了曹信最大的阻碍?岂能让父子二人同时担任如此重要的职务?即便是李相,也不愿意吧?曹信当了这么多年的吏部尚书,也该让一让了。”
李存忠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只能喃喃地道:“我要好好想一想,回去之后跟戴督说一说,但这件事情太大了,我不觉得戴督会听我的?”
“戴琳自有他的判断。”薛平笑道:“你只需要把我们的意思带到就好了。来,喝酒,喝酒,回头我请二位去竹苑看秦王破阵乐,看羽衣霓裳曲,好多年不曾看过了。不知竹苑拿到了这些人,这些歌舞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一杯刚下肚,房门轻轻敲响,随即推门而入的,却是满脸含笑的李泌。
手里提着酒壶,拿着酒杯的李泌走上前来,“薛督,韩督,李大将军,李泌特来敬三位前辈一杯。”
三人都是忙不迭地站了起来,连道不敢。
“本该我们去敬大将军荣升的。”李存忠双手举杯道,如今李泌是右千牛卫大将军,她的男人,极有可能成为纪律监察委员会的头头,这可是一个真能要人命的职位,再加上,他们三个老男人,刚刚可正在这里算计着她的公公,李存忠不免心中有些忐忑。
“上头都是一帮愣头青!”李泌连连摆手道:“且容我敬三位一杯,三位还是千万别上去了,要不然,可能就下不来了。”
韩琦一笑道:“如此就容我们无礼了,我们这些老骨头,拼酒,可万万不是他们的对手。李大将军想得周到。多谢多谢!”
四人一仰脖子喝了杯中酒,李泌微笑着告辞离去。
看着李泌的背影,李存忠叹道:“也不知下一会见面,这位李大将军还会不会对我们假以辞色?”
薛平淡淡地道:“你多虑了。李泌是谁?他是李相秘营之中的大姐头儿,纵然嫁给了曹氏,但仍然是李相的第一心腹。站在她的位置之上,未必便先望她的公公坐在这个位置之上。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个位置的确是风光万丈,但从另一个角度上讲,又何尝不是步步荆棘,处处陷阱?”
“我们,这算不算朋党?”李存忠突然有些胆战心惊起来。
韩琦仰天大笑:“志同道合,是为党。存忠,说起来,义兴社,不就是一个朋党组织吗?李相也不是说过,我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理想,共同的目标,这才走到了一起嘛!”
“这便是政治。”薛平自顾自地斟满了酒杯,边饮边道:“李相作为第一人,划了一个圈儿,咱们这些人,既然在圈儿内,便可以尽情起舞。只要不出圈儿,那就不必在意其他。我想,这也是李相的本意。”
李存忠只觉得头昏脑涨。李相划了一个什么圈儿,这个圈儿倒底有多大,他委实是弄不清楚,算了,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是少掺合。回去之后老老实实的带兵,打仗。等灭了吐蕃之后,自己也算功成名就,到时候乞归乡里,去安享富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