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过照壁,邓景山便看见张仲武正站在大堂门口,背着双手,微笑地看着他。赶紧上前几步,双手抱拳为礼:“王爷,这怎么敢当?”
张仲武呵呵一笑,下了台阶,双手扶起了邓景山,“你我兄弟,这是应当应份的,有什么敢当不敢当的。这样的天气,你一路赶过来,辛苦了。”
正值一年之中天气最热的时候,从辽州一路赶过来,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还行,不过这一路过来,看着沿途那一个个的村子,一个个的屯垦点,还有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庄稼,那劲头儿倒是一股一股的往外冒啊!”邓景山笑道:“这让我想起了当初我们刚来时候的模样,一片荒凉啊!”
一语将两人都拉回到了当初的凄惶时节,那个时候,当真是一片迷茫,不知前路在何方。
唏嘘了一阵子,张仲武却似突然之间反应了过来,一拍脑门道:“你瞧我,竟然在这大太阳底下与你聊了这么久?”
“下官与王爷也有近一年没有见面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去年年节的时候!”邓景山提醒对方道。
“是啊是啊,日子过得可真快!”张仲武大笑,携了邓景山的手,与对手并肩走入了大厅。
张仲武如此对待邓景山,倒也并非一直如此。在张仲武还是卢龙节度使的时候,邓景山只是他下面众多知州中的一个而已,只不过实力更为强劲一些而已。
但现在,却是不同了。
现在的邓景山,是切切实实地掌握着辽州,占了辽王治下三分之一的地域。在当初与唐军的较量之中失败之后,邓景山果断与唐军达成了协议,抛弃了大量的军队,只带了自己最为精锐的一部分心腹嫡系退回辽州,然后吞并了以刘思远为首的一批豪强的财富、人丁等,重新壮大了自己的实力。
更为重要的是,在这个吞并的过程之中,邓景山也将原本许多依附于张仲武,本来是张仲武用来制衡邓景山的人也给收拾了。
这几年来,邓景山重用司马宋煜,判官柯荣等人,重赏士卒,分给士卒土地,女人,已经牢牢地控制了辽州。
再加上辽州与唐军控制区域接壤,这几年来辽地与唐人的生意往来,基本上都在辽州进行,有了这个便利,辽州的商业也愈加兴盛,形成了辽地与唐人交往的最大的生意榷场,光是收税,便是一笔极大的收入,再加上他们自己的生意,每年的收入,比起掌控着吉州,营州的张仲武只多不少。要不是张仲武还有着高丽这样的一个可以肆意掠夺的后院,那邓景山的实力,只怕便要凌驾于张仲武之上了。
地位,从来都跟实力相关。
当你实力不济的时候,便只能作一个追随者,听人命令行事,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但当你实力达到一定的程度,你便可以成为一个合作者,可以在合作的过程中来衡量自己的利益是否受到了伤害。
而邓景山,便是从一个追随者,一点一点的上升到了合作者的地位。而与之相对应的,便是张仲武对他态度上的变化。
走进了宽敞的大厅里,四个角上,摆放着四座巨大的冰山,袅袅上升的白色烟气让整个大厅笼罩在一片凉意之中。自从武邑的制冰之法传入到了辽地之后,对于他们这样的权贵,夏天,便不再是一个难熬的季节了。
“皇帝登台拜将,李泽已经离开了武邑。”张仲武开门见山:“等他抵达的时候,只怕梁军已经完全丢掉了河南,只剩下洛阳一座孤城了。”
邓景山点了点头:“意料之中。”
“你,做好准备了吗?”张仲武端起了茶碗,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汤,茶色碧绿,这是今年的新茶,而且,也是唐地的商人运过来的,因为两浙等地被唐人攻取,今年的茶叶,价格倒是下跌了不少。
“我是一直都在准备着的。”邓景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视着张仲武,正色道:“但是下面,却有许多不同的声音。”
“怎么说?”张仲武放下了茶碗。
“很多人对于现在的生活很满足!”邓景山叹息道:“王爷,说句老实话,我也恨不得眼前这样的生活能这样延续下去。这几年,大家都慢慢地富裕了起来,有屋子住了,能吃饱饭了,土匪流寇被我们剿得差不多了,生活越来越平静了。”
“这样的日子,谁不想过呢?”张仲武摇头道:“可是景山,你觉得李泽会容许我们一直这样平平静静地在辽地割剧一方吗?”
“李泽胸怀大志,从他实力还没有绝对的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时候,便已经悍然派出了人马向西域进发便可见一斑。此人只在重现汉唐最强盛时候的辉煌,或者此人的心志更高于此也说不定,所以,只要此人掌权,就绝不会容许割据势力的存在。哪怕我们向他上表称臣,听调不听宣,他也是不会同意的。”邓景山道:“所以,我一直都在做着准备。目前只是头痛怎么能调动下面人的积极性,激起同仇敌忾之心。”
“这些事情,交给你下面的那些文人来做,他们比我们这些武夫更有办法!”看着邓景山的态度,张仲武倒是放下了心来。“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未尝不是没有过跟你一样的心思,但是看到了李泽在西域的作为之后,才彻底绝了偏安一隅的心思,决意要搏上一搏了。”
“西域?”邓景山有些不解。
“李泽在西域,改土归流,设州置府,根本就不允许以前的羁索国再存在了。”张仲武道:“你想想,边那样的地方,他都不放过,我们这里,他能放过吗?”
“所以打是肯定的,现在我唯一的担心,就是怎么能打赢!”邓景山点了点头。“王爷,不是我没有信心,对面的薛冲我自然是不担心的,但薛冲不过一卫之兵,打了小的,老的自然会出来。而我不觉得伪梁能给予我们什么帮助,也许我们还没有彻底消灭薛冲,伪梁便已经被李泽给灭了!”
张仲武一笑道:“没有那么简单。你要知道,这世上,想要李泽失败甚至去死的人,可不仅仅是我们。还有朱友贞,朱友珪,还有向训,甚至还有大唐的那位挂了一个名儿的皇帝,指不定那位现在躺在床上的那位活死人太上皇,心里也在盼着李泽早点死呢!”
邓景山精神一振:“朱友贞暂且不提,他现在唯一的作用,便是能够抵抗李泽多久,能够牵制住李泽的主力多长时间,于我们而言,自然是越久越好,给李泽的杀伤越大越好。但向训却是一个极大的变数,王爷是跟他有了什么计划吗?”
“是他们找上我的。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也正是因为彻底洞察了向训的心思,我才终于下定决心,要誓死一搏了。”张仲武道:“景山,还记得我们当初举旗时的宏伟蓝图吗?”
邓景山笑了起来:“自然是记得的。我们这些下属,当时都希望王爷您能坐上长安城里最大的那把椅子,而我们,也能在凌烟阁里留下画像。”
“现在,我们又有了机会。”张仲武含笑道:“当然,前提是李泽死了。”
听话听音儿,邓景山悚然而惊:“向氏有了对付李泽的计划?”想了想,他又皱眉道:“如果是刺杀、下毒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我不认为他们有多大的成功机会,王爷,我们也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个上面。”
“向训没有这么幼稚。”张仲武道:“他肯定是有了一整套可行性颇高的计划,而且有极高的成功可能。只有如此,他向训才有了争夺天下的资本。当然,这个计划到底是什么,他自然不会透露给我们。”
“向训也向争夺天下?”邓景山哧笑一声:“就凭他?”
“如果李泽真死了,他还真有这个资格!”张仲武道:“现在的他,本来就是南方实力最强的人了,李泽真要一死,其麾下必然会分裂,向氏顶着国丈的头衔,指不定还能吸收一些原本李泽麾下的人手。”
“如果李泽真死了,那向训也只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邓景山又眼发亮,他怕李泽是真的,但向训,他还真是没有放在眼中。
“景山,不管李泽死或者不死,我们只有出兵这一条路,李泽死了,我们前途光明,未来可期,李泽如果不死,我们也要出兵,否则等他进了长安,占据了如此中枢之地,以后我们也绝难幸免。”张仲武道:“这几年我们卧薪尝胆,养精蓄锐,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吗?”
“是的,我们没有选择!”邓景山道。
“说说唐军现在的具体的军事布署吧,我想你对于薛冲的动向,是一清二楚的。”张仲武道。
“彼此而已,他对于我的了解,绝不会低于我对他的了解!”邓景山道:“薛冲还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很清楚我们要动手了,所以,他在收缩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