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武邑的别宫已经修建完成许久了,只是他的主人,一直没有入主而已。李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其它的官员们似乎也完全没有想起这件事情。所以这间在武邑算得上最为豪奢的宫殿,便一直空置在哪里,交由了太常寺卿田令孜来掌管。
田令孜是一个颇有意思的人物。
当年太上皇离开长安的时候,前途未卜,三大中枢大臣之中,却也只有他意志坚定地要跟随着太上皇北狩,而另外的两位,中书令汪书,尚书令陈笔,却都因为各自的考量而留了下来。
这三位重臣的命运却也迥异。
朱温攻下长安,尚书令陈笔组织了最后的力量进行了拼死的抵抗,最终举族战死于皇城之内,临死之前,这位曾经让李泽看是瞧不起的尚书令还准备火焚皇宫,不让朱温得手,虽然最终没成,只烧了一个偏殿,被那些想要在朱温面前立功的人给灭了。
反倒是一直在李泽面前显得很有节操的汪书,在朱温抵达长安之后便投降了。然后历经朱温,朱友裕,朱友贞三位梁国皇帝,此人仍然担任着中书令的位置,当然,此时的中书令却非彼时的中书令了,权力大不如前。
与这两位相比,田令孜从某些方面来说,是幸运的。因为在北狩的途中虽然迭经风险,但他与他的家人,终究是顺利地抵达了镇州。
虽然从那个时候起,他便远离了权力中枢,但终究不像陈笔那样身死族灭,也没有像汪书那样身败名裂。
担任着太常寺卿这个差不多没啥事做的闲职,领着一份很不错的俸禄,而家人也在武邑开始了投资一些生意,这些年来,田家,倒是在北地慢慢地有了一些模样,家族之中颇有些优透的子弟在武威书院毕业之后进入到了北地的官僚体系之中。虽然都是从最基层做起,但假以时日,未尝不能走得更远一些。
对于这些田氏族人,特别是已经做了官的子弟而言,他们自然是希望田令孜向李泽效忠的。别看田令孜现在啥事不管了,但这个人以前的位份摆在哪里,他要是向李泽靠拢,李泽一定会欣然接纳的。
但田令孜不肯。
但田令孜却也很说是正儿八经的保皇党人。至少在薛平和韩琦上蹿下跳的时候,田令孜一直是一个冷眼旁观的状态,有时候做一些外围的工作,而时间一长,便连对他抱有期望的保皇党人,也对他死心了。
他似乎对两方都很疏离,然后正儿八经的做着他太常寺卿的一些份内的工作。
然后,在武邑,他差不多是一个被大家遗忘的角色。
直到这一次的朝廷正儿八经的举行拜将,大家才想起了这些事情,该当由太常寺来操持一应事务,而田令孜对于这些环节,却是异常熟悉的。
田令孜这位太常寺卿,这才重回到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而大唐名义上的皇帝,这才被从武威书院之中接回到了别宫之中居住。
李恪端坐在房内,数名老太监正在服侍着他穿上复杂的衮冕。这是李恪正式登基数年以来第二次穿上这套贵重的礼仪之服,第一次,正是他登基之时穿戴的,然后,便成了摆设。今天,将是朝廷正式拜将之日,所有的朝臣此时已经穿戴整齐等候在别宫之外的大殿之上,等候着仪式的举行。
戴上冕冠,穿上衮服,年轻的李恪虽然犹有稚气未脱的面孔,但略显早熟的他,仍然显露出了贵重的气象,与平日里那个武威书院之中的学子模样浑然不同。
人靠衣装,果然是不错的。
田令孜看着衮服之上那华贵的十二章纹,眼圈儿却是红红的。
“陛下,时间到了!”一名侍从外面走了进来,微微躬身道。
李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田令孜却是从角落之中疾步而出,抢在李恪前面,卟嗵一声跪了下来,哀声道:“陛下,听臣一言,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李恪却是没有低头看一眼这个在他面前连连叩首的大臣,而是目视前方,眼神却是坚定无比。
田令孜抬头看了李恪一眼,哀叹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侧身相让。
李恪大步而出。
三天前,李恪便已经到了别宫之中,按照仪制的要求,焚香沐浴,开始斋戒,拜将的地点,本来应该是在太庙之中的,只不过大唐太庙还在长安之中,在武邑,却是只能一切从简,就在这个别宫之中举行拜将仪式了。
走进了别宫的大殿之中,所有的文武大臣早已经齐聚于此,满堂的衮服,使得大殿之中熤熤生辉,而立于正中一人,正是李泽。
一应仪制,田令孜却是早已经告知了李恪。
李恪面东朝西而立,而李泽,却是站在南方,面得北方。
田令孜双手将一个托盘举过头顶,托盘之中,放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钺。李恪拈起了钺的头部,把柄递给李泽,这个时候,他真有举起手里的钺,将眼前这个权臣的脑袋锤一个稀巴烂的冲动。但最终,他却只能是将钺的尾部递给了李泽。
“从此上至天者,将军制之!”
此为授权,授予将军生杀大权。
接着李恪又拿起钺的柄,将刃锋朝向李泽。
“从此下至渊者,将军制之!”
这也是告诫将领自重,说到此句的时候,李恪不由自主地加重了语气。而前方的李泽,面色如常,似乎毫无感觉。
“见其虚则进,见其实则止。勿以三军之众而轻敌,勿以受命之重而必死,勿以身贵而贱人,勿以独见而违众,勿以辩说为必然。士未坐勿坐,士未食勿食,寒暑必同。如此,则士众必习死力!”
李恪没有丝毫感情的,照本宣科地完成了他的使命。
李泽双手接过了钺,后退一步,站直了身子,看着李恪道:“臣闻国不可从外治,军不可从中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臣既受命,专斧钺之威,臣不敢生还,愿君亦垂一言之命于臣。君不许臣,臣不敢将。”
李恪凝视着李泽半晌,这个时候,他本来应当立即应声,许与李泽全权,但他如是如哽在喉,这句话,竟是半晌没有说出口。
满堂文武诧异地抬起头来,虽然只是一个形式,但却也是很重要的。
田令孜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李恪才骤然清醒过来,一字一顿地将授李恪以全权的话语说出了口。
至此,拜将仪式,终于全部完结。
李泽领命,手举斧钺,转身出大殿而去,而在他的身后,满堂文武居然旋即随着他依次离去,转眼之间,刚刚还济济一堂的大殿,便冷清到了极点。站在台阶之上身着衮冕的李恪,霎那之间,热泪滚滚。
田令孜叹了一口气,他最终的希望还是没有实现,韩琦教给他的最后的救命之举,李恪并没有去做。
“陛下,臣这便要去了!”田令孜躬身道。
“你也要去为李泽贺吗?”李恪冷声道。
田令孜摇摇头:“臣年纪大了,在举行今日仪式之前,已经向李相递交了辞呈,今日是臣最后一次上朝堂了,明日,臣便告老归家了。”
再次弯腰行礼,田令孜佝偻着背,有些步履蹒跚地离开了大殿。
大殿之外的广场之上,数千李泽的亲卫肃然而立,李泽大步前行,径直翻身上了亲卫牵来的马匹,抱拳向着身后送行的文武大臣道:“李泽这便走了,朝廷诸事,便拜托诸位了。”
“祝李相犁庭扫穴,覆灭伪梁。”文武大臣们齐齐抱拳,一揖到地。
李泽轻带战马,蹄声得得,沿着宽阔的大街,向着城外而去。
而在李泽出发之前,驻扎在武邑,镇州,易州等地的军队,早已经提前开拔。大唐对伪梁最后的总攻,终于开始了。
而此时,在沧州海兴码头之上,无数的大型海船云集于此,一队队的右领军卫士卒正在长官的指挥之下,依次登船。
对于不知晓内情的普通人来说,大家都以为右领军卫此次登船出行,是与宰相李泽对伪梁发动全面总攻有关,只有极少数人清楚,船只出海之后,所行的方向与大家的猜测却完全是南辕北辙。
他们此行登陆的地点是高丽。
第一批先锋只有五千人,但携带着大量的军械,物资。右领军卫自从成军之后,便一直呆在沧州,而右领军卫征召士兵的条件之一,便是要有精熟的水性,以经常下海的渔民为最优选择。
所有的一切,都是缘于李泽想将右领军卫打造成一支真正的水师陆战队。
前来送行的高级官员,只有沧州知州候震一人。
“文大将军,祝此行一路顺风,万事皆偕!”候震道。
“多谢候知州吉言。”文福笑道:“后续大队人马、物资,还需候知州大力协助。”
“军国大事,焉敢怠慢!”候震点头道:“大将军尽管一心向前,后续之事,候震必然竭尽全力。”
不再多言,文福拱了拱手,转身登上了海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