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寒风呼啸,狂风卷着鹅毛般的大雪上下飞舞,将它们糊成了一团团,一块块地落下地来,屋檐上,倒挂着的冰凌子差次不齐,浑身上下包裹着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的卫兵,宛如一座座冰雕肃然挺立。
相对于外面的严寒,屋内却是热火朝天,每个人都是面露红光,满脸喜色。朱温可能已经死了的消息,点燃了整个武邑。
对于大唐朝廷来说,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消息更加让人振奋了,这简直就是今年一年来,最好的消息,也是最好的新年礼物。
别看朱温自立为帝之后,基本上就蜷缩在长安不大管事了,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伪梁朝廷的粘合剂,只要他活着一天,组成伪梁的各大势力便会紧密地团结在他的周围,刀枪一致对外。
他一死,这种稳定性就不复存在了。
更妙的是,他居然是死在自己的儿子手里而非寿终正寝。
即便是他寿终正寝留下遗嘱,伪梁内部也可能爆发争端,更何况现在他死于非命,可以预见的是,伪梁内部必然会爆发一场大规模的内讧了。
发起全面的进攻,差不多已经成了屋内所有大员们的共识。
趁他病,要他命。
从来都是不二的选择。
与其它所有人一样,韩琦也很兴奋,抛开其它的政见方面的不同,在收复长安覆灭伪梁这一条之上,他与众人的心思并没有什么不同。
瞅着李泽身边的公孙长明,韩琦眼中露出了又是佩服,又是畏惧的目光。
他知道的很多。
朱温落得今日这个下场,可不是自然而然的结果,后面有一双巨大的手,在无形之中推动着,而这双手,便是那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公孙长明。
在朱友裕一家独大的时候,公孙长明便开始运筹如何为朱家老大制造一个对手,他选中了朱友贞。从帮着朱友贞走私敛财开始,这一切,便都在此人的掌握之中。
没有朝廷内卫的默许,朱友贞怎么可能在这么几年的时间里,大量地从北地走私紧俏物资往南方销售从而聚敛了大量的财物呢?
而后续的发展,几乎是按照公孙长明的预想,一步一步地在发展着。特别是在数年之前便埋下了田国凤的这一招狠棋,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毁掉了代超的数万衮海精锐,迫使朱友裕不得不发动政变,而朱友裕政变成功,又迫使朱友贞不得不奋起反击,一环扣着一环,步步紧逼,几乎没有给对手任何可以转寰的空间。
即便朱氏兄弟知道这样做的危害性,但他们还是不得不做。
在韩琦看来,朱氏兄弟现在争的不过是一个谁后死的问题了。
一个人深谋远虑到了如此地步,就有些非人近妖了。想到当年此人协助张仲武抗击契丹,十年功夫,便将契丹坑得几乎亡族灭种,韩琦身上便有些发冷。
而此刻,屋内众人一个个群情激奋的时候,此人却又蜷缩在椅子上,一点儿也不引人注目了,不过在韩琦看来,这个老家伙,也不知道又准备谋算谁人了。
到了这个时候,对付伪梁已经不需要什么阴谋诡计了,剩下的便是明刀明枪的干了。这个老家伙没有了用武之地,肯定又会去打其它人的主意。
还有谁的主意是他能打的?
韩琦蓦然想起了一个人,额头上不仅冒出了汗珠儿。
“韩公,韩公!”
连续的叫声把韩琦从沉思之中惊醒了过来,一抬头,却见李泽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韩公,你怎么看这一件事,你是兵部尚书,对于大家想要发动全面进攻的想法是怎么看的?”李泽笑问道。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韩琦站了起来,道:“李相,这两年来,我们其实一直都在为全面的南征做着准备,不管是军队,还是后勤物资上面,都是有保证的。但是,现在有两个问题。”
“韩公请说。”李泽点头道,不管怎么说,韩琦在军事之上的造诣,还是极其深厚的,在这一方面,李泽自忖不如。他能决定什么时候打,打哪里,但怎么打,还是需要这样的专业人事,当然,在这间屋子里,像韩琦这样的行家可不少。
“第一,便是天气问题。”韩琦指了指窗户外面。“马上发动进攻,我认为是不现实的。伪梁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其边境之上必然会进入最为严密的防守阶段。诸位,即便是他们出现了内乱,但我认为在其内部,还是不乏有识之士的。如果对手专注于防守,在这样的天气之下,对于进攻一方是极其不利的。哪怕我们的装备再好。”
李泽点了点头:“韩公说得有道理,我们最大的敌人,其实不是梁军,而是天气。伪梁控制区域之内,交通道路远远不能与我们这边相比,如果我是对方的话,这个时候,便会放弃大区的控制区域,将部队紧缩到一个一个的城关要隘,一来可以拖长我们的后勤补给线,而来亦可以凭着关隘据险而守。一旦我们后勤运输跟不上,这仗,可就难打了。”
“李相所言极是。我们布置在边境上的军队主要是分为了三个方向,一个是屠立春的兵马,他们所面临的环境是最为艰难的,在这样的天气之下,基本上可以不用考虑。第二个是石壮的军队,他面对的是徐福,此人经验丰富,是一个劲敌,而且有孟津关这样的天险,虽然黄河封冻,但想要攻下孟津关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一旦长期屯兵坚城之下,对我们是相当不利的。第三个是田平所面对的天平军,天平位置突出,想要进攻中原,天平必然是我们的首取之所。而在平卢,我们还有柳成林的部队。第四个方向便是衮海了,尤勇的部队和柳成林的部队,都可以向这个方向上发展。”
韩琦顿了一顿,道:“我的建议是,先打天平和衮海。天平处在我们夹击之下,曹煊虽然也是一个劲敌,但相比起孟津关这些地方,天平军要好对付多了,至于衮海,现在已经是落水狗了。”
李泽的目光转向了曹信。
“李相,我的看法与韩兵部一样,先打天平。天平是朱友贞的铁杆盟友,如果我们此刻进军天平,就算不马上发动进攻,也能逼迫曹煊全面备战,这样一来,他就不可能抽调兵力去协助朱友贞进攻朱友裕,最妙的是,此刻宣武等地,也没有办法去帮助他,因为他们肯定要先帮着朱友贞干掉朱友裕。此刻,是他最孤立无援的时候,而我们这边,田平集团,柳成林集团两路夹攻,打掉了天平,我们就可以深入中原之地了。”曹信道。“至于衮海?”
“衮海不打!”李泽笑着道。
众人都有些愕然。
“李相,衮海相对于天平,可是更容易拿下的。”韩琦道。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打他。”李泽道:“这一场伪梁的内部之争,就我个人看来,朱友贞必胜无疑,区别只是,他获胜需要用多长时间。从我们掌握的情报上来看,朱友裕对于长安禁军的掌握并不彻底,最多能够控制一半左右,而早先,朱友贞对禁军进行了有效的渗透,这在战争之中,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而更重要的是,徐福彻底与朱友裕的决裂导到了禁军分裂的可能。毕竟徐福统带禁军多年,军中旧部无数。所以,现在衮海的代越,位置可是尴尬无比的。他被隔绝在外,一方面他要防备着我们对他发动进攻,另一方面,他还要担心朱友贞去收拾他。”
众人微微点头,事实正是如此,代越现在可是一个夹心饼干,偏生衮海精锐,全都葬身在了山南东道,留守衮海的军队与毁在山南东道的那支军队,可是完全不能同日而语的。
“我们甚至可以让代越吃一个定心丸,让他可以放心地去迎击朱友贞有可能侵犯的军队。”李泽笑道:“一旦朱友贞在这场兄弟之争中获胜的话,代越可就无路可走了。那个时候,我们招招手,说不定他便只能向我们投降一条路可走了。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更好?”
“李相说得有理。”韩琦思忖片刻,觉得这的确是一条可行之路:“如此说来,我们当先要对付的,便只有一个曹煊了。”
李泽点了点头:“先打曹煊。田平与柳成林两路大军,左右夹攻。田平的后勤由武邑这边直接支应,柳成林所部,则由山东方向和沧州棣州方向供应后勤,只支应这两支部队,我们还是行有余力的。兵部和户部下去之后,尽量快地做一个预案出来。”
韩琦与夏荷点头领命。
“诸位,今年冬天只是一个开始,到了明年开春之后,真正的总攻就要开始了。”李泽道:“所以,现在便请大家都准备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