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台投石机的掷臂此起彼伏,将数十斤重的石头砸向城头,石头落在城墙之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包着条石的城墙被砸出一个个的凹坑。更多的则落在城上的防守士兵群中,给守城士兵造成极大的伤亡。
成群的弩兵推进到了河边,将手里的弩箭拼命地向着城墙之上倾泄而去,河面之上,付出了偌大代价重新搭建起来的十数条浮桥之上,梁军士兵吼叫着用最快的速度向着对岸冲去。对于他们来说,哪怕对岸的立足之地并不多,但总是要比在浮桥之上更安全。
头上无数飞舞着大团大团的裹着油脂的草垛子,哪怕是落在水上,也依然熊熊燃烧,不时会有石弹击落在水上,溅起数人高的浪花,浮桥经常会被击断,但接下来又马上会被梁军重新修补好。
梁军完全不在乎伤亡了。
朱友贞将他的主将旗,悍然推进到了己方的投石机阵地之前,在这里,城头之上的投石机,已经能威胁到他的安全了。
飘扬的朱字大旗,隆隆敲响的战鼓,都表示了朱友贞死战的决心。而自刘信达以下,所有的大小将领们,也深知此时绝无任何的退路可言。
主攻的仍然是北面,刘信达不计伤亡代价的组织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从太阳升起,一直到了渐渐西斜,双方都已经疲惫不堪,但梁军却没有任何罢手的意思。
让城上为难的是,在西城方向,又出现了梁军的一支部队,而且不是朱友贞的本部兵马,这使得他们不得不忧虑梁军狂攻北城,不过是为了吸引城内的主要精锐力量,而给予他们致命一击的,则是朱友贞的本部兵马。
毕竟,任何一个主将所直接统带的军兵,必然都会是一支部队之中最为精锐的力量。这使得他们不得不将一部分力量转移到了西城,死死地盯着这支兵马。
随着这支兵马开始准备攻城器械,这种趋势已是愈来愈明显了。
刘信达很快就感受到了城上力量的减弱,因为他的士兵,在多日之后,终于杀上了城墙,并且能在上面坚持那么一点点时间了。
“田将军,就是现在了!”朱友贞看着身边的田国凤,道。
“三殿下却看我破城!”田国吧抓起放在地上的头盔,套在头上,系好了带子,一把提起插在地上的斩马刀,大步向前而去。
一千披甲精锐,随着他冲向护城河。
鄂岳节度使钱凤,已经在城头上督战多日了。
正如早先朱友贞所猜度的那样,在梁军大举来攻的时候,钱凤的确是将所有的精锐力量给撤了回来,同时,在外面伏下了一些力量。这些力量毫不起眼,甚至不值一提,但如果朱友贞在鄂州城下长久不得寸进,这些后手,便会发挥出作用。
在两军较劲的关键时刻,任何一点力量的倾斜,便足以影响到整个大局。最终压垮骆驼的,也不过是区区一根稻草而已。
钱凤的算计无疑是成功的。最大的问题,就是他小瞧了梁军的战斗力,又高估了鄂岳军的战斗力。
这一进一出之间的力量对比,在真正的战争过程之中,体现出来的便是鄂岳军的伤亡,远远地超出了钱凤的估计。
这让这场战争随着时间的推移,防守一方虽然占据着绝对的地利,应付起来,却是越发艰难了。
而是今天,战争的最关键的时刻,钱凤居然又犯了一个大错误。
梁军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从其它方向打破鄂州城,他们是一门心思地要从北面打开缺口。所谓的朱友贞本部人马转移到东城,只不过是疑敌之计而已。对于梁军来说,只要能让城上将一部分精锐转移走,不拘是多少,于他们而言,都是赚的。
田国凤这一千精锐插进战场的时间,是非常要命的。激战了一天,太阳渐渐西下,夜战,对于攻城一方来说,自然是更不利的,按照以往的经验,此时的战斗,差不多已经要接近尾声了。
而努力了一天的守城士卒,也确实在这一时刻感受到了敌方进攻的趋势在逐渐减弱,心里也是渐渐地放松下来。
城上城下,布满了尸体,鲜血淋漓之中受伤者的哀嚎,在先前的激烈的战斗之中还不知不觉,此刻战事的烈度一下来,这些声音便愈发的清晰起来了。
士兵们在庆幸着自己又熬过了一个关口。
懈怠首先便出现在心理之上,然后便体现在了精神之上,体力之上。
手中的兵器,似乎重上了许多。
肚中的饥饿,此一刻更加的明显了。
他们想好好地睡一觉,想好好地吃一顿,想用今天守住城池的胜利,来向节度使要求多一点的赏赐,哪怕是多赏上两斤肉,一点酒,也能让他们能舒舒服服地睡到大天亮。
战事打到现在,双方都已经打红了眼。如果说最早的时候,还会有人抱着投降的意思的话,但现在看一看城上城下铺满的层层叠叠的尸体,又有谁还有这个心思?
鄂岳实行的还是典型的府兵制度,军队之中,父子兄弟,邻里乡亲,彼此之间,都能扯上关系,战事如此激烈,谁家没有亲人死在对方手中。
除了与对手血拼之外,哪里还有什么旁的心思。
要是失败了,遭受了惨重损失的敌人,又哪里会放他们一条生路?
报复,这是必然的。
什么祸不及妻儿,在这个时代,可是根本不存在的。
鄂岳军松懈了,而准备了几乎一天的梁军的真正的杀手锏,此时才刚刚扔将出来。
伴随着一声声的呐喊声,早先被刘信达的士兵们携带过来的无数的碗口粗细的毛竹,被士兵们从地上举了起来。
每一根毛竹的顶部,都攀着一个梁军甲士。
最前面的两个人,赫然便是田国凤与陈富。
数百根毛竹,数百个甲士,就这样突兀地一下子从地上嗖地一下便到了空中。在城上士兵看来,倒似是这些人一跃便跳到了这么高似的。
陈富两腿夹着毛竹,手中弓弦连珠价般的响起,每一声响,便有一个鄂岳士兵惨叫着掉下城头去。
这些士兵是见机极快的,在毛竹刚刚竖起来的时候,他们立即便反应了过来,但陈富的箭法太准,一连十数箭,将城墙之上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披着两重铁甲的田国凤,便抓住了这一点小小的空间,从毛竹之上跳到了城墙之上。
“给我去死!”他吼叫着挥起了手里的斩马刀。
横扫四方。
鲜血四溅,四五个鄂岳兵身首异处。
一根根的毛竹靠上了城墙,一个个的甲士跳了上去。
城上的士兵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嗥叫着挥舞着刀枪,围了上去。
有的甲士刚刚站上城墙,还没有站稳脚跟,便被城上的士兵推了下去,有的还在毛竹之上,便被眼疾手快地敌人用弩箭射了一个透心凉,卟嗵一声落下城去。
但终究还是有近两百人随着田国凤与陈富两人站上了城头,更重要的是,他们集中在一段不到五十米的城墙之上。
“向我告拢!”田国凤吼叫着,双手执斩马刀,横劈竖斩,而陈富则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不停地开弓射击。
敌人太近,他压根就不需要瞄准,只需要开一个半弦,便足以取人性命,因为他的箭,射的都是敌人的面门。
前面有田国凤开道,左右两面,各有数名甲士提着盾牌和敌刀,护着他的侧翼。这个小小的组合,顷刻之间,便汇集了百余名甲士在他们的身周。
此刻,田国凤仍然在队伍的最前方,而陈富,却身处在队伍的正中间。
他不必在担任开路的任务,而是将精力放在了殂杀敌人的军官之上了。
鄂岳军从数个方向上扑了过来,所有人都明白,不迅速地将这股敌人撵下城墙去的话,今天鄂岳城就要完了。
但问题是,这上来的几百人,都是梁军之中最精锐的那一部分,而且这样的人,还在不停地增多。
田国凤带着一千甲士最后一搏,成功上了城墙并活着组成了军阵的有近七百人,他们组成了两个集团,相互之间不过隔了数十步而已。
“成了!”护城河对岸,朱友贞兴奋地击掌大呼,而前线的刘信达更是沙场宿将,岂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刚刚精疲力竭的梁军,此时一个个却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地兴奋起来。一架架的梯子竖了起来,蚂蚁一般地向上爬去。
而东城的朱友贞本部,此刻也正式开始了攻城,他们要牵制住东城的这一部分鄂岳军,不让他们能有机会转移到北城墙上面去。
随着爬上城墙的梁军士兵愈来愈多,田国凤这一伙人已经开始向着城楼方向运动了,因为在哪里,有着鄂岳节度使钱凤。
伴随着陈富一箭将城门楼上高高飘扬的鄂岳钱字大旗射落尘埃,梁军欢声雷动,鄂岳军却是心丧若死,溃散,不可避免地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