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璋是那种读书读迂了的人。时时幻想着自己能济民救世,但现实却又往往给他这样的人,一次又一次致命的打击,因为他的想法,不但得不到一般人的认同,便连他的父亲这样的人物,也哧之以鼻。
屡遭打击之后,他这样的人倒更执着于去书中寻找自己的理想世界,去故纸堆里寻找那曾经的世外桃园。
李泽在听到了曹信对他这个次子的介绍之后,也是灵机一动,想到了现在杨开执掌的义信社,义兴社正在大力扩张,但义兴社到底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组织,李泽也并没有一个完全准确的定位,只能算是边走边摸索。
因为李泽对于这样的组织,前世之时,也只是知道,了解得并不深刻,在弄了一个大致的框架之后,便将其完全交给了杨开,让杨开去自由发挥。事实之上,杨开做得还真是不错,到现在为止,义兴社在武邑,信都,石邑已经完全扩展开来。
杨开将他的扩张目标定位在了基层的普通百姓身上,他根据李泽所拟定的那个大致框架弄出来的一整套比较系统的东西,恰恰迎合了最底层百姓心底最真切的渴望,因此极受欢迎。而在曹璋加入之后,这些理论性的东西,便更进一步地开始完善了。因为曹璋读的书可比杨开要强出太多,杨开每每弄出一些新的东西来,这位别人眼中的书呆子,总是能从故书堆里翻出一大堆的过去的事例,为其找出根脚来。
这就让义兴社的理论,完完全全地上了一个档次。
如果说以前的义兴社理论只能吸引底层民众的话,那现在,他们已经开始让很多的读书人对其有了兴趣。
隔窗看着内里神采飞扬的儿子,曹信感慨万千,这还是自己那个熟悉的有些木讷的沉默寡言的儿子吗?自己当初将决定将他送到李泽这里来的,当真是太英明了。或者自己终将收获一个大器晚成的儿子。
“为天地立心,为生灵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曹信轻轻地吟诵着刚刚曹璋在内里所讲的让他极为震撼的四句话,他也是读书人,而且是中过进士的读书人,是这个世上最顶尖的那一批读书人,但也从来没有能如此精辟地总结出如此干练的语言。“公子,这不可能是我那个儿子能总结出来的,大概是出自你之手吧?我听杨开讲过,义兴社的绝大部分东西,都是你弄出来的。”
李泽笑了起来,这四句话出自北宋张横渠,在后世几乎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不过此时,张横渠还没有影子呢,李泽便毫不客气地拿来用上一用了。
“读书偶有所感,便写下了这几句话。”他大言不惭地对着曹信道。
“公子当真了不起。”曹信衷心地道。
“更了不起的是他们,杨开,曹璋等。”李泽道:“我只是弄了一个架子,其它的,就完全没有管了,也没有太多时间去管。这就像我建造了一幢大房子,但这幢房子不但内里空空如也,便连门窗也没有,而杨开,曹璋等人,正在不辞辛苦地为我装修这幢房子,要想让这幢房子看着精美,住着舒服,其实后期的工作更加艰辛,也更加重要呢!”
“没有这幢房子,哪来的后面的事情呢!”曹信笑道:“义兴社的哪些东西,我也都看过了,只是公子,我有些不明白,想要请教公子。”
李泽指了指不远处一片竹林中间的一个凉亭道:“不若我们去哪里坐下慢慢说吧,免得我们站在这里打扰他们上课。”
“好,公子请。”曹信伸手相让。
两人信步走到凉亭之中坐下,微风习习,田波亲自端上来了一壶冰镇的酸梅汤。九月的天气,仍然燥热得很,坐在微风习习的凉亭之中,喝上一杯冰镇酸梅汤,自然格外的惬意。
“我在武邑看到了有店售卖冰块,一打听才知道是公子家的,公子家去年冬天窖藏了许多冰块吗?居然能拿出来出售?更重要的是价格十分低廉,这不是要亏本的吗?”
李泽哈哈一笑:“曹公,这可不是去年冬天窖藏的,事实上,我们家在冬天也从来不窖藏冰块,这些,都是现制作的,成本很低,这个价格卖出去,对我们来说,已经赚得太多了,我把这个送给了母亲,作为母亲的体己钱。”
“造冰?”曹信瞪大了眼睛。
“很简单的,田波,回头给曹公一份秘方,让曹公以后在夏天也不用在受炎热之苦。”李泽回头对田波道。
“是!”田波躬身道。
“这可多谢了!”曹信也不客气,“不过公子放心,这秘方我拿回去之后,一定会妥善保管,不会泄露出去,制出来的冰块也只供家人使用,绝不敢有一块流出去。”
“左右只是让母亲打发时间,找点乐趣罢了,流出去也无所谓的。”李泽笑着道:“先前曹公要问我什么?”
“义兴社。”曹信道:“公子用义兴社来控制地方这一手段,我是理解的,而且现在已经见成效了,但现在看起来公子并不满足于此,不然也不会让曹璋,杨开费这么大的劲儿来做这些事情了!”
李泽点了点头:“曹公,最初我弄出义兴社,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是想控制地方。大唐几百年来,一直延续着历朝历代的最基本的一个策略,就是用宗族世家来控制地方,结果便是地方势力愈来愈大,终究再不可制。随着时局的崩坏,一场农民起义,便让大唐的中央朝堂形同虚设了。在这场农民起义之中,朝廷军队崩坏,最终将这场席卷全国的农民起义镇压下去的,反而是地方的豪族世家,这也就形成了现在的节度使制度。”
“别忘了,你也是这其中的一员。”曹信笑道。
李泽也是笑了起来,他的老子李安国,是过去镇州地方大豪王氏的部将,是抢了王氏的根基才得以有今天,说来李氏,也算是豪族中的一员了。
“曹公所说不错。如果只是局限于眼下,自然是没有必要,但如果要放眼天下,想要重现大唐最盛时的威风的话,这样的宗族势力控制地方的局面必须得到改变。”李泽道:“所以,我对于义兴社最终的任务,也就慢慢地明晰了起来。”
曹信心情有些沉重。
他自己就是翼州的豪门世族,当然知道豪门世族的力量有多大,李泽选择了这条道路,前途就不知有多少艰难险阻了。
“义兴社现在的这些行动,除了控制地方,还有什么其它的意思吗?”曹信抛开了这个有些沉重的想法,继续问道。
“当然有,甚至比现在控制地方要更加重要。”李泽加重了语气:“因为我想让我的部下,我的军队,我的子民,变成一群有信仰的人。”
“信仰?”曹信讶然。
“曹公,您有信仰吗?或者说当初您与父亲一起征战的时候,可曾有过信仰?”李泽问道。
曹信摇头:“那个时候,我们想的就是安身立命,想得是宗族延续,想得是荣华富贵,想得的子孙绵延。”
“所以在你们获得胜利,拿下成德之后,便再也没有进取之心了。”李泽点头道:“息兵养民,经营地方,一心想着保全成德这一某三分地。”
“正是如此。”
“可是最终,还是很难保住。”李泽淡淡地道:“这一次,如果不是由高骈牵制住了卢龙的主力军队,成德挡得住卢龙兵锋吗?”
“挡不住。”曹信实话实说。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李泽道:“现在的时局,比起十几年前你们所经历的事情要更加艰苦,想要故步自封,便是自取灭亡!而且,现在的我,也与以前的我不一样了。最初的时候,我倒是只想当一个薄有资财的又有背景没人敢欺负的乡村小地主,但既然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自然就会把自己的位置放得高一些,眼光看得远一些了。”
“找回盛唐之景象?”曹信问道。
李泽点头道:“不错,如果要达到这一个目的,我需的是一支有信仰的军队,更多的有信仰的部属,有信仰的人,能做到富贵而不淫,贫贱而不移,威武而不屈,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达成自己的信仰而百折不挠,虽赴汤蹈火而奋勇向前,百死而不移其志。”
李泽的声音渐渐高昂,曹信以及边上的田波的神情也渐渐肃穆起来。
“这条路很难,同行的人只怕不多。”曹信低声道。
“现在不是已经有了吗?”李泽笑指着远处的房屋,曹璋的声音仍在隐约传来。“大浪淘沙,金子终会显露出来,在以后的艰苦旅程当中,有着这样艰定信仰的人将与我同行,其它的,则将被淘汰。”
“为天地立心,为生灵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曹信轻轻吟诵,“看来我需要认真地去理会公子所言的这份信仰了,因为我想与公子一路同行呢。”
李泽伸出手去:“曹公这样的人,正是我无比渴求的人才。义兴社欢迎你的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