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信当然知道高象升是何许人也,也知道高象升背后的是些什么人。此刻从李泽的嘴里蓦然听到这个名字,立时便警觉起来。
“李公子知道此人是何许人也吗?”曹信的语速很慢,但语气却显得异常冰冷起来,浑然没有了先前的和气与随意。
“当然知道。”李泽轻笑道:“监门卫录事参军嘛,背后是朝廷,再说近一点,就是陈邦召嘛。”
曹信嘿了一声:“李公子能得公孙先生看重,自然也是聪明人,当知道这个人去找你是何用意吧?”
“自然知道。”李泽不以为意地道:“不过有人上赶着去给我送官儿送钱送人马,曹公,你说我有什么理由不要呢?”
“送官儿送钱送人马?”
“曹公,用不了多久,我就是朝廷千牛卫中郎将了,这个官帽子还可以吧?哦,对了,还有五十万贯的钱以及物资,当然,还有一千甲士。”李泽笑吟吟地道。“高象升的手笔可是很大的。”
曹信心中一片冰冷,成德为什么要联合横海,振武提前发动对卢龙的战争,不就是要将朝廷的势力拒之于成德之外吗?本以为这样的举动,足以让朝廷中的那些势力偃旗息鼓,但没有想到,他们却是另僻蹊径,而且直接找到了成德的软肋。
有了小公子这面旗帜,他们完全便可以扯虎皮做大旗,堂而皇之的进军成德,而成德,也就不可避免地会陷入到内乱当中。
“李公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曹信不认为李泽不知道对方的企图,很显然,眼前这个人对这一切都是很清楚的。不然他为什么来找自己?而且还将这一切合盘托出?他自然也是看到了这里头的隐患。
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来争取自己的支持的。
“曹公,对于我这样一个快要在滔天洪水之中溺死的人来说,能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自然就会拽着不放手您说是不是?”李泽道:“就好像一个乞丐,马上就要饿死了,这时候有人递给他一个馅饼,他难道还会先去检验一番这个馅饼是否有毒吗?难道他不是马上就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吗?”
“李公子不要偷换概念,这不是一回事。就算像你所说的那样,这个乞丐以后也是会死的。”曹信冷冷地道。
“但他总还是可以多活一段时间的,说不准就在这段时间里,他能找到解毒的药呢?那岂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李泽轻笑起来。
曹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决定再努力一把,劝劝李泽。
“如此一来,李公子可就真了成德公敌,人人得而诛之了。”曹信道。
“想诛我的,大概就是像曹公这样的成德现在的既得利益者了,至于其它人,不见得吧?”李泽呵呵笑了起来:“比方说武邑的人,就很拥护我,像杨开正拼了命的为我效力呢!”
“杨开算个屁!”曹信难得的爆了一句粗口。
李泽大笑,看得出来,曹信已经是有些乱了方寸了。
“杨开在武邑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至少,现在的他,比曹公手下的绝大部分官员要强上很多,他听话,执行力极强,做事雷厉风行,很让我满意。”他调侃地看着曹信,“今年春播以来的事情,曹公定然也是知道的。”
曹信不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李泽。
李泽也慢慢地喝着茶,闭嘴不言。
一杯茶终于喝完了,李泽放下了茶杯,曹信也站了起来。
看着曹信,李泽淡淡地道:“曹公,这便要走了吗?”
“有很多事情需要布置,当然得走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李公子,你好自为之吧!”曹信冷冷地道。
“莫非曹公是准备回去提点人马,然后去剿灭武邑?”李泽轻笑道。
曹信哈哈一笑:“李公子,莫非你以为现在我翼州出了五百甲士,数千府兵前往深州就没有力量对付你了,这你就想错了。你能在大青山之中灭了深州数百甲士,那是事前有备,设下圈套,打了对方一个出其不意吧?如果当真锣对锣,鼓对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吧?”
“哪来这么多的麻烦?”李泽摊手道:“我现在人在翼州城中,这里可是曹公的地盘,曹公一声令下,把我抓了逮了杀了,不是啥事儿都没有了吗?”
听了此话,曹信反而又转身坐了回来。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节度使的儿子,怎样处置你,总得要节度使发一句话。李公子,不是我小瞧你,如果节度使说要灭了你,凭你手中的那几千人马,曹某人想要灭掉还是费不了什么力气的。”曹信冷笑着道:“至于现在抓你杀你,那倒没有什么必要,你既然敢来,想来也有些布置,既然敢来,必然会有脱身之术。”
李泽摇了摇头:“书读得多了,想法也就多了,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却硬是把其想复杂了,如果你是苏宁一样的人物,只怕现在就拔出刀来了吧?曹公,不瞒你说,我敢来翼州,自然就不怕你翻脸,不过倚仗倒不是我在武邑的那点人马,也不是我在翼州有什么布置,实话告诉你,真没有。”
曹信一脸的不置可否。
“我敢来翼州,是因为成德还轮不到我来把他弄乱,因为他马上就要乱了,而且很有可能乱得不可收拾。”李泽道。
“危言耸听,在曹某看来,成德现在就你一个不稳定因素。我不该放任你在武邑肆意妄为的。”曹信没好气地道,“想不到一片好心,竟然成了你今日来威胁我的资本了。”
“如果李澈这一次大败了呢?”李泽突然抛出了一句话。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这怎么可能?”片刻之后,率先发声的却是一直紧张兮兮的王明义,“我们三路大军,都进展顺利,用不了多少天,就可以合围瀛州城了。”
李泽瞟了他一眼,随手拿起桌上的一节胭脂,信手在桌面之上勾勒出了一副地图,曹信只是瞥了一眼,便看出了这正是瀛州的地图。
李信再划了几笔,便将双方的兵力布署勾勒了出来。
他抬头看着曹信,“我所说的只是我的猜测,但现在看起来,这种猜测,似乎越来越接近于真相了。曹公,你们都是老于军旅之人,是什么让你们的眼睛都被蒙蔽了呢?”
王明义凑了过来,看着三方军力正在缓缓向瀛州城合围,委实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
曹信立在桌边半晌,才道:“只要振武不出问题,那就没有问题。”
“曹公凭什么就认为振武不出问题呢?”李泽反问道:“如果振武出了问题,李澈这一次就是在劫难逃。”
“这些年来,振武一直与卢龙冲突不断,他们不像我们与卢龙只有很小一段地方接壤,他们是绝大部分都靠着卢龙,与卢龙的矛盾积怨甚深。要说仇恨卢龙,他们可比我们要深多了。”曹信讥笑地看着李泽,“李公子单凭想象就营造了这么一段危机出来,曹某倒也佩服得很。”
李泽不为所动,“从一开始,我就对这场战事抱着悲观的态度。张仲武这十几年来一直在打仗,而你们,都太安逸了。成德三家联盟,所能集结起来的力量,已经不下于河东了,为什么张仲武就不为所动呢?难不成他认为你们都是泥捏纸糊的?我不信他会没有布置,任由你们打下瀛州。要知道没了瀛州,对于张仲武来说,实力上不受太大的影响,顶多算是一场小败,但在政治之上的影响,可就太大了。张仲武这个一心想面南坐北的人,会看不到这一点?抑或你曹公认为张仲武就是一个草包。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
曹信顿时一滞。张仲武当然不是一个草包。相反,他是一个文武双全很有眼光的人。
“可张仲武就是一门心思地咬定了高骈,这不得不让人心生疑虑。二来,你说到振武一直在与卢龙发生冲突,双方矛盾很深,可就我收集到的情报来看,这些年来,双方的冲突,都是振武吃大亏,那么曹公,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振武已经被卢龙打怕了,或者说振武已经认定,就算三家联盟,也干不过张仲武,那么还不如与张仲武合流,投奔了他呢?要知道,你们若败,最倒霉的必然是振武,横海,成德还有战略空间可以退守,他振武可是避无可避。”
曹信的脸色已是慢慢地凝重起来。
李泽的手指在红色的地图之上,道:“曹公是行家,当能看出这中间的一段距离,如果出现了变故,对于成德的军队来说,是何等的致命?后路被断,粮草不继,覆灭就是在顷刻之间的事情。”
曹信霍然站了起来,大步便向外走。
“曹公准备去干什么?快马通知前方吗?来不及了,我们两人看到的这还是二十天前的情报,如果真有事,现在只怕已经发生了,如果我是你,现在要做的可不是去打探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是要准备如何善后了。”
曹信深深地看了李泽一眼。“那你认为该如何做?”
“当然是集结翼州兵力,迅速往深州方向移动,如果守不住深州,张仲武大兵南下,先取的不会是镇州,而一定是你翼州,然后再与振武联军,大举进攻成德核心,别忘了,张仲武手下可是能动员起数量不菲契丹骑兵的……”李泽慢悠悠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