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六最后巡视了一遍乌漆麻黑的县衙,换下了捕快的服装,准备回家了。平常时间,县衙里都是有人值守的,不过现在非常时期,眼见着杨开这位县令非但不是职位不保的问题,很有可能是性命不保的问题,自然不会再有人尊重他了。新的县令还没有来,但县里总是有消息灵通的人,早就知道了来的是谁。
整个县衙里已经放了羊,所有的事情,都已经陷入到了瘫痪当中,如今县城里作奸犯科的事情此起彼伏,人心惶惶,天刚黑,街上已经看不到一个人了。
马老六倒是觉得杨开这个县令还是不错的。至少,他不荼毒百姓,来武邑当了近一年的县令,审了几个案子,倒也是能秉公办事,并不因为案子的另一方有钱有势便偏倒一方,马老六听说那一家可是送了钱的,不过好像杨开没有收。
其实杨开倒不是不收钱,而是那时的他看不上这点小钱,李泽给他送了一个大宅子,又承诺每年给他一笔津贴,这笔钱的数目是李开万万想不到的。既然现在有钱有房,他便起了要当个青天大老爷,挣挣名头的心思。
他是的确没有想到,正是这点心思让马老六对他起了佩服之心,在他众叛亲离最为绝望的时候,这个小小的捕快,给了他人世之间弥足珍贵的一点点温暖。
马老六走出了县衙的大门,正准备回家的时候,街面之上突然响起了马蹄之声以及整齐的脚步之声,他愕然望向大街的另一头。
县衙大门上昏暗的灯光照耀之下,他赫然发现骑在马上打头走来的一人,竟然是今天一大早离开的县令杨开。
让马老六惊讶的是,在杨开的身后,还有数名骑士以及整整齐齐的排队行来的不知有多少的身披皮甲的士卒。
杨开翻身下马,走到了马老六的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县衙,问道:“就你一个人在?”
马老六点了点头,道:“我也准备走了。”
杨开笑了笑,“现在你别回去了,辛苦你跑一趟,去县尉,县丞,六房主事以及所有衙役捕快家里跑一趟,就说我今天晚上召集大家会议,不得缺席。”
马老六啊了一声,看了一眼杨开身后的那些人,又有所明悟。
“记住,你去了之后,只说这几句话,多余的不许多说。”杨开叮嘱道。
“那,要是他们不来呢?”
杨开狞笑道:“那他们就永远不要来了。去吧!”
“是。”马老六连连点头,这武邑的天,似乎又要变啊。
见马老六迈步便要走,杨开一把抓住他,把自己的马缰绳塞进他的手里:“也别说我不给他们机会,你骑着马去。速度快一些,不管他们来不来,你跑完之后,马上回来。对了,你大名叫什么,总不是就叫马老六吧?”
“我叫马明成,在家里排行老六。大家都叫我老六。”
“你上头还有六个?”杨开有些惊讶。
“只剩两个姐姐了,剩下的,都没有养活。”马老六有些黯然。“早年家里穷嘛。”
杨开点了点头:“去吧,以后好好干,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
马老六飞马而去。
杨开转身看着陈炳,褚晟,拱手道:“陈兄,褚兄,请。”
陈炳笑道:“这个马老六马明成有眼色,冷灶烧得好,以后跟着杨县令,可是要发达了。”
杨开陪笑道:“我如果能发达,还不得指着公子。二位,请进,不好意思,让二位看笑话了。”
“人情冷暖,不外如是。”陈炳淡淡地道:“当年我们被打发来跟着小公子的时候,也见过同样的嘴脸。不过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人能说得清呢,指不定以后当年轻视我们的那些人,以后想要靠到我们身上来都不可得了呢!”
漆黑的县衙里渐次亮起了灯光。陈炳褚晟以前都是在节度府里当差的,比起这小小的县衙,节度府里的戒备,规矩可就大多了,也森严多了。到了县衙里,不用杨开吩咐,二人熟门熟路地便将带来的青壮安排了下去。
片刻之后,又是一队队的青壮出了县衙大门,开始在县城里巡逻了起来。
马老六回来了,县尉县丞自然是没有来,他们甚至都没有让马老六进门,马老六平常也就是一个普通捕快,在他们面前,哪有半分地位?便是寻常在县里有地位的那些捕头班头,也没有跟着来,倒是那些普通的衙役捕快,有的是跟马老六平时关系还不错,马老六明里暗里提点了几句,有的是有几分眼力,杨开虽然要倒台了,但现在正式公文还没有下来,接任的人也还没有到来,名义上杨开仍然是县令,捕头班头县尉县丞不好动,但要处理他们这些普通的衙役捕快还是轻而易举的,至少可以让他们丢了饭碗。
而那些捕快班头县尉县丞只怕巴不得他们这些人丢了饭碗,这个饭碗看起来没多大地位,但这里头的油水,可还真是不少,至少能养家糊口,在县里普通人家面前,还是有地位的。他们正好可以安插更多的自己人进去。
杨开端坐在大案之后,身边一左一右坐着陈炳和褚晟,两堂两边,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卒,当到了衙门的捕快衙役看到这个场面的时候,一个个都是变了脸色,小心翼翼地进了大堂,本来想站到原本的位置上去,可是那些位置如今已经站上了士卒,只能忐忑不安地站在大堂中间,一个个局促不安地看着上首的杨开。
杨开呵呵一笑,看着稀稀拉拉不足一半人的衙役捕快,笑了半晌却又脸色一肃,站起身来向着来了的人抱拳一揖,慌得那些人有的弯腰,有的单膝下跪,乱哄哄的一片“不敢当”,“县令大人折煞我等”在大堂里响起。
“这些天,有不少谣言盛传,说我杨开要倒霉了。不管我杨开是不是真要倒霉了,但公文一天没到,接任者一天没到,那我杨开便还是武邑的县令。”杨开的声音冷峻,“诸位今天还能来,就是还当我杨开是县令,这不但是遵纪守法的表现,也是看得起我杨开,那我杨某人也不会薄待了大家。”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手,两个杨家仆人便抬了一个箱子进来。杨开走下堂去,一脚踢开箱子,箱子里装满了黄澄澄的铜钱,怕不有上百贯之多。
看着这些铜钱,杨开有些心疼,这些可都是他的私财。但今天,却注定是要舍钱的。
“来了的人,每人一贯,自己拿吧。”杨开挥挥手。
众多衙役捕快迟疑地看着杨开。
“马明成,你先拿。”杨开道。
马明成大步上向,从内里提起一贯铜钱,塞进怀里。既然有人开了头,其它的衙役捕快便依次上前,一人拿了一贯。箱子里还剩下了半箱。
杨开回头对陈炳道:“陈县尉,剩下的这些,便分给其它兄弟吧,这大冷天的,大家还在忙活,辛苦了。”
陈炳心中暗赞了一声,这时候这杨开倒还真是会做人,拱了拱手,道:“那我就替兄弟们多谢县令了。”
看着两个士卒抬走了箱子里的剩下的钱,马明成以及那些衙役捕快却是有些面面相觑,县尉还在家里没来呢,这位县尉又是从哪里来的?
“诸位,原县尉,县丞无故缺勤多日,致使县衙政务荒废,百蔽从生,百姓受苦,所以,本县令从现在起,开革二人职务,由陈炳,褚晟二人接任,诸位知晓了吗?”
此刻众衙役捕快岂还没有明白过来的道理,杨县令不知从哪里找到了靠山,这是要反攻倒算了。众人看向马老六马明成的眼神之中不免充满了感激之情。
果然,杨开接着道:“今日没有来的六房主事以及衙役捕快,以后也就不用来了。”
众人不由一阵凛然。
“大家好好做事,从现在开始起,由马明成担任武邑县总捕快,至于缺额的六房主事,接下来我会重新安排,你们也都是有机会的。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是喜形于色,从衙投捕快要是一跃而成为六房主事,那可是极大的一步,至少从此就成为正儿八经的有编制的吏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