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坐在青龙镖局关家的小花厅里,深深地皱着眉头冥神思索着。
关家接待客人一般都是在正堂之上,可是现在正堂已经被布置成了关家二公子关鹏飞的灵堂,所以只能先把叶枫他们安置在了这小花厅之。
叶枫身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个肉球一般的大胖子,正是义兄张痴和兰州知府周子然。此刻两人都如同一滩肉泥一样软塌塌地瘫坐在椅子上,仰着头闭着眼,鼾声如雷地睡得正香。
这一整夜的紧张忙碌,大家都是一刻也没有闭眼,看起来这两位实在是累得够呛,他们的鼾声此起彼伏,错落有致,好像催眠曲一般围绕着叶枫。
其实叶枫也很疲倦了,可是他没有一点睡意,刚才他又在这里仔细地盘问了关夫人生前的那位贴身婢女,作为平时负责照顾关四老爷子和夫人日常起居饮食的贴身之人,自然很受他们的信任,当然也就知道很多别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刚才从这个贴身婢女口问出的一些线索,让叶枫觉得在这波涛涌动的青龙镖局之,有些事情隐隐约约地浮现了出来,越来越清晰,却使得整个案件变得更加的朦胧和扑朔迷离。
先是关家二公子关鹏飞在外遇害,紧接着就是他母亲关夫人在深夜里死在自家的小花园里,杀死两人的凶器和手法如出一辙,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虽然叶枫很不愿意相信,但是就目前所知的证据看来,有着最大嫌疑的无疑就是荒月先生。
可是叶枫始终不相信是他,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如果荒月先生真的并不是凶手呢?叶枫心里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这个凶手一定是关家内部的自己人!
谁能模仿荒月先生的兵刃和剑招?谁又能知道昨夜关夫人偷偷地独自去小花园见荒月先生?
能知道这么多的事情,还处心积虑地把所有线索都引向荒月先生,这个人一定就在关家内部!
可惜荒月先生无论如何也不肯透露与关夫人见面谈话的内容,即便自己会身背凶手的嫌疑,他一定想要掩盖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和真凶的身份以及关家都一定有着重大的关联。
可是究竟是什么秘密呢?
所以叶枫让唐柔去找关家大公子关鹏举,还有那位关四老爷子的养子,那个浓眉大眼的关云天前来谈话,因为他感觉,这两个人知道的事情,一定可以帮助他拼凑出整个关家的一个全貌,这对于他探查这个秘密,乃至于真凶的身份,都十分的重要。
趁着这段时间,他努力地想要梳理一下目前已知的线索,可是左右这两个大胖子的一阵阵鼾声环绕着他,让他难以静下心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看着两堆瘫在椅子上熟睡的肉泥,看起来他们确实是累极了。
这时,小花厅门口,唐柔走了进来。
一进门她就看见了两个淌着口水,呼噜声震天响的胖子,眉头立时就皱了起来。
叶枫看她立马就要发作,赶紧站起身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花厅外面,拉着她走出了小花厅。
他实在不忍心打断这两个胖子甜美的酣睡,还是让他们多休息下吧。
走出小花厅,叶枫抬头就看见了关家大公子关鹏举,他看见叶枫立即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他一贯的那么平静淡然,一贯的那么彬彬有礼,也一贯的让人感觉他对于这几日关家的剧变,透着那么一股子冷漠和漠不关心。
叶枫并没有看见那位浓眉大眼的关云天,他有些奇怪地望向唐柔。
唐柔知道他的意思,摇了摇头:“关云天不见了。”
叶枫愣了一下,什么叫做不见了?
唐柔解释道:“从昨天下午他出去说是采买置办府丧事的一些东西,就再也没回来过,昨晚他也不在府。我问了府里上上下下,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叶枫皱起了眉头,在这么特别的时候他竟然会突然的失踪了?昨晚他不在府丝毫也不能证明他不会暗潜回府里作案,可是真凶会是他
吗?
关鹏举走上前来,他听到了小花厅里传出的如同雷鸣一般的鼾声,好奇地探着头向里面看了看,不禁莞尔一笑。
叶枫看着他的这一笑,心里对这个人感觉更加的奇怪。他真的对家里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如此不在乎?
先是弟弟被害,父亲风瘫痪,然后是继母也被害了,可是他居然还能表现得如此淡然,如此的轻松,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和他没有丝毫的关系,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关鹏举这时放轻了声音,好像也生怕吵到了小花厅里酣睡的人,问叶枫道:“不知道叶公子唤在下前来,有什么要事?”
叶枫心里还在为他的表现感觉奇怪,一时间不知道从何问起,便随口问道:“荒月先生他们已经安顿好了?”
关鹏举点头道:“是的,他被安置在一间客房居住,前后都安排了衙门的捕快和镖局里的镖师守护,我也是刚刚才安排妥当。”
叶枫想了想问道:“关公子你与荒月先生的关系如何,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不是真凶?”
关鹏举淡淡一笑:“荒月先生与我们关家是几十年的至交,他与我父亲情同手足,自然对我们这些晚辈也是十分疼爱,我和我弟弟少年时都曾经蒙他指点过武功,平时对我们的生活上也很是照顾,要说他是杀害我弟弟和二娘的穷凶极恶的凶手,实在是万万不敢相信。”
听他说起荒月先生,叶枫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初见荒月先生之时,他家里那半裸的丫鬟,还有他左拥右抱的那两个裸女,一想到她们脸上的勾人的媚笑和身上那雪白的曲线,叶枫心里情不自禁地荡了一下。
他不自觉地瞄了一眼身边的唐柔,还好她没有注意到他这一瞬间的走神,赶紧定了定心神。
实在难以想象这么一个猥琐好色的老头,在关鹏举口居然如同一个慈祥和蔼的长辈一般,叶枫几乎要怀疑他口的荒月先生和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眨了眨眼,叶枫问道:“你说荒月先生曾经指点过你们两兄弟武功,是剑法吗?”
关鹏举的脸上忽然现出了一丝羞愧的神色:“那是我小时候他曾经传过我几招剑法,可惜我天资驽钝,老也学不会。后来有了我弟弟之后,大家都夸他天资极高,荒月先生和我父亲都对他悉心调教,把武功都倾囊相授,也就再也没有工夫指点过我了。”
叶枫暗自摇了摇头,看起来有了弟弟关鹏飞的前后,这位关家大公子的境遇实在是相差得有些大啊。
他又问道:“荒月先生和你父亲是几十年的至交,他们是如何认识的?”
关鹏举想了想,说道:“具体怎么认识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好像我父亲当年初到兰州开设镖局之时,荒月先生的家里是兰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大户,对父亲多有帮助。后来荒月先生的家人离世之后,他醉心武学,无心经商,最后家道落,变卖光了所有家产,连现在住的那个院子,也是父亲出钱为他赎买回来的。”
数一数二的富商大户?叶枫想起了荒月先生那座破败的院落,看起来他还真的是有够败家的。只不过恐怕他所醉心的,不止是武学一项吧。
他忽然也明白了之前在兰州城向路人打听荒月先生住处之时,为何那些人都会露出鄙夷之色了。像他这么花天酒地的败光家产,还在家里养着女人胡搞,连丫鬟都穿着半裸衣服的人,恐怕早就是兰州城里街知巷闻的败家子了。
关鹏举继续说着:“后来我母亲病逝,我那时才十多岁,父亲怀念母亲,十分苦闷,荒月先生便常常带着父亲出去解闷散心,没两年父亲就带了二娘回来,正式娶进关家续弦,之后没几个月就生下了我弟弟关鹏飞。”
叶枫心里暗自冷笑了一下,以荒月先生的两大安好,他能带关四出去上哪儿解闷散心?这真是可想而知了。
他更感兴趣的是关夫人嫁入关家才几个月就诞下了关鹏飞,这么说他们其实在外面早就已经珠胎暗结了,是奉子成婚的?
他随口
问道:“关夫人娘家在哪里?她和关四老爷子是怎么认识的?”
关鹏举忽然低下了头,好像很有些羞愧地迟疑了半天,才开口说道:“如何认识的我确实不知道,只不过听人说起过,我二娘当年是兰州城里有名的花魁娘子,艳压众芳,只不过点的是青灯儿,卖艺不àishēn的。据说,当初还是荒月先生介绍他们认识的。”
什么?!叶枫和唐柔都是大吃了一惊,想不到堂堂西北名声显赫的关四老爷子的续弦夫人,竟然会是一名青楼女子!
娶这种女子对于当时的礼教而言,可是很不光彩的事情,一般只是用于填房的妾室,绝不会用于明媒正娶,风光大办的续弦夫人。关四肯这么做,可见他对于这位新夫人真的是十分的喜爱了。
叶枫问道:“可知道夫人当年在哪一座青楼营生,花名叫什么?”
关鹏举一脸尴尬地摇头道:“确实不知,再怎么说她也是我二娘,如何能够去打听长辈的这些事情?”
叶枫默然,这话也在理,他想了想又问道:“这些年荒月先生和关夫人的关系如何?”
关鹏举平静地答道:“他们相处很融洽,从未起过什么争执,何况二娘身为女眷,也极少见外客,自然没有什么矛盾。”
叶枫静静地看着关大公子,难道他真的不知道?
根据那名关夫人贴身婢女的口供,其实这么多年以来,荒月先生因与关四老爷子的关系常常会留宿在关府,而每次他留宿的时候,在半夜里关夫人都会悄悄的独自去小花园和他见面。
知道这一点的人就有可能是杀害关夫人陷害荒月先生的人,这位关大公子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
不过这眼看已经涉及了关家的不便再追问下去,于是他把话题一转问道:“关云天在你家很多年了,你们关系挺好的吧?”
关鹏举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答道:“云天是个孤儿,是父亲收养的义子,他父母生前对父亲有恩,父亲待他如同亲生一般,但是后来有了鹏飞之后才逐渐冷落了一些,不过他对父亲一直是忠心不二的。”
叶枫眉头动了动,关鹏举的回答很巧妙,他其实一直在说关云天与关四老爷之间的事情,却丝毫没有提到他和关云天的关系如何。
想了想,叶枫转而问道:“关云天武功如何,和二公子相比怎样?”
关鹏举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说道:“你是怀疑云天是凶手?绝不可能!他的资质和我一样驽钝,武功平平,绝对不是鹏飞的对手。”
叶枫点了点头,他想起了张胖子讲过在前夜看见关云天和简太医的弟子密会之时,关云天的武功却是不怎么样,既然大家都在说关鹏飞天资极高,武功不错,看来他是没什么机会的。
顿了顿,叶枫终于问出来那个最重要的问题:“请问关大公子昨夜子时前后你在何处?”
关鹏举好像对这个问题反而一点也不意外,他很快地答道:“昨夜子时前后我一直在灵堂上安排布置丧礼的事情,当时很多镖局的人都在,一直到有人来报告说二娘的贴身婢女发现了二娘的尸体,我才一面派人报官,一面带着人赶到了小花园。”
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无懈可击!
叶枫点点头,对关鹏举笑道:“只是循例问一问,关大公子请勿见怪。现在问完了,大公子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忙,还请自便。”
关鹏举依旧彬彬有礼的告辞离去了,他的身影消失之后,唐柔问道:“你相信他所说的吗?”
相不相信重要吗?叶枫没有吱声,心里暗自在想。
刚才的谈话关鹏举始终不慌不忙,没有一丝紧张和慌乱,好像早就准备好了所有问题的答案一般。
如果要说他在武学上天资驽钝,那么在其他的某些方面,恐怕他的天赋是常人难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