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转头看向站在一旁都听得有些痴傻了的八婶唐飞红,唤了声:“八婶!”
唐飞红惊得全身一哆嗦,这才回过神来:“你,难道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
唐大摇摇头:“其实雷总堂主十分小心,连他身边的十二叔也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当然也不知道。”
唐飞红疑惑了:“那你怎么会怀疑到我的?”
唐大微笑着说道:“你暗中投靠大雷门太久了,是老太太根据蛛丝马迹怀疑上了你的身份。这次调你们来京城,其实就是老太太吩咐的。”
唐飞红愕然:“老太太?”
唐大点点头:“不错,老太太就是想要借这次的机会试一试你,如果内奸真是你,雷总堂主一定会认为是天赐良机,有所行动的。”
雷破天听了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确实,当他知道唐大调来了洛阳的唐飞红夫妇来京城参加行动的时候,真的觉得是如有神助,想不到居然会是唐老太太设下的圈套。
唐老太太,真的是太可怕了!
唐大对唐飞红说道:“雷总堂主让你在来的路上找机会暗中偷走我的暴雨梨花针,其实他不知道,早在华山的时候,他的儿子雷雨云已经就用过这招了,只不过当时偷走我针筒的是霸王枪宇文烈。”
当初正是因为宇文烈偷走暴雨梨花针和临阵倒戈,才使得唐大的突围计划一败涂地,而雷卓云也当场重伤残废。
现在想起来,唐大依然觉得心中隐隐作痛。那是他记忆中比较大的一次失败。
而雷破天听了,心中却是一沉,这些他确实不知道。
当时从华山归来,雷雨云昏迷不醒,是由重伤的西门柔向他断断续续禀报的经过,这一段他说的很不清楚。
可是自己没有追问,因为自己信任他西门柔!
如果之前知道华山有过这一段往事,雷破天绝对不会故技重施,因为他知道,对于唐大这样可怕的对手,同样的计策绝对不会成功两次。
唐大继续说道:“所以我把空针筒放在了身上,如果你偷走了,就证明老太太的怀疑是正确的,是你出卖了唐门。”
他叹了口气:“我其实一直都希望你不要动手,遗憾的是,你还是做了。”
唐飞红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唐大看着一旁的蔡担山对唐飞红说:“其实蔡八叔比你聪明,他看起来四肢发达,却心细如发。你暗中投靠大雷门的事情虽然一直瞒着他,但是他早就有所察觉了,上次在嵩阳镇上他不惜拼掉蔡家以为柱石的十杰拼死救我,也许就是为了日后为你能争取一些赎罪的机会。”
蔡担山被说中了心事,也默默低下了头。
唐大接着说道:“自从进入京城,他就觉得你的行动越来越古怪,而我似乎一直在故意纵容着你。他料想我们应该是要对付你了,所以他提前就来和我摊牌,讲好了条件,只要保住你的性命,他愿意做任何事。”
唐飞红愣住了,她抬头看着高大魁梧的丈夫,心里很清楚,唐大话里是说“摊牌”,那是为了照顾他的面子。其实在胜券在握的唐大面前,还有什么资格去谈条件。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自己这个老实得几乎有些木讷呆板的丈夫屈膝跪在唐大面前苦苦哀求的情景,他一生可是最重气节和尊严的啊!
如今为了她的任性胡为,这个男人可以放弃一切,全都是为了她!她的双眼湿润了。
她颤抖着声音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蔡担山明白她的心意,伸出粗大的手掌抹去她眼眶里的泪花,淡淡地说:“因为你是我的妻子。”
唐飞红忽然想笑,无论这些年有多少怨恨,这些年做了多少错事,如今她终于发现有一件事她做对了,就是嫁给眼前的这个男人。
这个如同大山一样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
夫妻俩忘情地对视着,一旁的唐大别过头去,他也被他们的情绪感染了,心里泛起了一股波涛。
他当然知道,蜀中唐门的门规极严,暗通外敌,谋害本门,就算能保住唐飞红的性命,被带回唐家堡幽闭几十年是一定逃不掉的。
他实在也打心底不愿让这对夫妻从此永无相见之期。或许,有一天等到他们俩都已经白发苍苍,连路都快走不动了,唐飞红才会得到释放。
唐大屏住气,压抑着心里翻腾的感情。
半晌无话,倒是地上的雷破天好像缓过气来,幽幽地说道:“现在本座身负重伤,屋子里全都是你那边的人,看样子我才是插翅也难飞了。”
唐大脸上又露出了微笑:“不错。”
雷破天叹息了一声:“那么你们准备在本座死后,让谁来接掌雷家,做你们唐门的傀儡?”
唐大答道:“自然是你们雷家的人。”
雷破天扫视了一下垂首而立的雷家四老:“是谁?”
唐大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手掌,门口忽然有人抬着一乘小轿走了进来。
雷破天脸色一变,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轿帘掀开,里面的人果然是雷惊天的独子,曾经的大雷门二堂主雷卓云!
雷卓云残废的双腿盖着软袄,坐在轿中,一双怒目冷冷地看着瘫软在地上的雷破天。
对于这个孩子,雷破天心中是有愧疚的。
无论当年有着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的父亲毕竟是自己设计杀掉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哥哥,是自己从小一直佩服甚至有些崇拜的亲哥哥啊!
每次看见这孩子,就在心里提醒着雷破天这一点。
所以这二十年来,雷破天对这孩子视如己出,百般宠爱,甚至因此引起了亲生儿子的嫉妒和不满,他也一意孤行。
因为毕竟他还是个人,他还有人性,还有良心。
他不是没有想过,有一天或许这孩子会知道真相,来找他为父报仇。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这个场景,也非常确信自己到时候对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是现在这么一个场面,一次也没有。
自己居然会身负重伤,动弹不得,而且强敌环视,一动都不能动,而这孩子也已经成了一个残废!
雷破天变得有些哽咽,什么天理循环,因果报应之类的词语不断在他脑海里闪现,而他只是看着雷卓云的双腿,说了声:“卓儿,你,你的腿……”
雷卓云有些木然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藏在软袄之下毫无知觉的双腿,好像那是别人的一般,低声道:“这都是拜三叔您的好儿子所赐啊,不过还好,至少我还活着。”
他抬起眼看着雷破天:“让您老人家失望了吧?”
这句话如同钢针扎进了雷破天的心窝,他觉得一股逆血从胸膛直冲喉咙,差点就要喷出来了,可是他还是强行把它生生硬压了下去。
他有些艰难地说道:“那并不是我的意思,我如何待你,你应该知道的。”
雷卓云当然知道。
他看着眼前这个老人,也许他一生从来没有如此的垂头丧气过,在记忆中,他一直是胸有成竹,威风凛凛的模样。
这大概是他一生中第一次败得这样惨。
父亲死的时候雷卓云不过才几岁大,对父亲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了。
这二十年来,眼前的这个三叔对他呵护备至,教授他武功,抚养他长大,在心目中其实和父亲已经没有区别了。
可是忽然间他竟然变成了杀父的仇人!
即使是之前听见失踪二十年的二叔说起了当年的经过,雷卓云心底还是抱着一丝幻想的,也许一切都是误会呢?
直到刚才在门外听见三叔在里面亲口讲出了当年的真相,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设计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身为人子,怎能不报仇?
他的眼中喷出怒火,狠狠直盯着雷破天。他的手紧紧攥着,握紧手里那块父亲留下的玉佩。
雷破天看着他,点了点头:“很好,雷家交给他,我很放心,就算还他一个公道。”
唐大沉声说道:“至少,雷家和唐门两家上下再也不会互相厮杀,永无宁日了。”
雷破天还是看着雷卓云,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种慈祥的微笑:“那么,现在你可以亲手来取我的命,为你的父亲报仇了。”
屋里的人都转头看向了雷卓云。
雷卓云却怔住了。
他如何下得去手?
眼前这个熟悉的老人是如此的虚弱和疲惫,他的这个样子是雷卓云从来没有想象得到的。
他脸上勉强挤出的那一丝慈祥的笑容,是如此熟悉,从小到大,只有在和雷卓云独处时,他才会有这样慈祥的笑容。
雷卓云眼中的怒火已经消失了,二十年来他们之间的一点一滴如同细细的流水一般从他的心上缓缓淌过,说来奇怪,连那些从前好像已经忘记了的细节也全都想了起来。
雷卓云终于伸出手,放下了轿帘。
他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心里默默地说,父亲,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