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鸣把声音素材在工作站里简单堆完,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
穆旻天一直没有和她联系,微信也没回。
这么晚了,还没排完吗?
萧鸣拿不准,怕影响他排练,她直接把电话打给安澜。
“怎么了,萧鸣?”
电话里,安澜的周围很安静,像是已经回家。
“安澜姐,不好意思打扰您,我就想问下排练结束了吗?”
“早结束了啊。我十点半就回来了。”
“哦,好的。”
放下电话,萧鸣直感觉坐不住,她“蹭”得从转椅里起身,打开阳台门,立在阳台上向四处黑暗中看去,初秋的夜,干爽的风,梧桐叶在灯影下微摆,荡漾她的心旌。
为什么,他为什么没有联系她?没有看到微信吗?
萧鸣回到屋里,像只落了单的工蚁,重又在那极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转了两圈,似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心般点点头,拿起电话直接给穆旻天打了过去。
嘟嘟几声忙音,就在萧鸣觉得接听无望的时候,那边传来沉稳的一声:“喂?”
尾声很短,带着速战速决的干脆。
“喂,穆……老师,”
萧鸣脑袋里缺根弦的地方直觉此时不宜称呼他为穆哥,又换回了最初的那个“穆老师”。
在穆旻天听来,是要和他划清界限的意思。
“什么事?”
“那个,您说的演出视频,我什么时间方便找您取?”
“都行。”
“那现在?我找您去?”
“这么晚?”
萧鸣在电话这头,已然看见了他拧起的眉。
明明是他说的都行……
“您要不方便,那就……”
萧鸣口中的“明天吧”没能说完,电话里传来他似是极不情愿的两个字:“来吧。”
“好的。去哪拿?”
萧鸣硬着头皮问。
“27号楼,我家。”
不等萧鸣回答,穆旻天已挂断电话。
萧鸣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算把刚才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跳平抚下来,顾不上多想,她抓起手机,套上外套,匆匆跑下楼。
27号楼在哪,她并不十分确定,只知道在综合楼附近。围着办公区跑了三个来回,她一幢幢楼地找着数着,终于在挨着山脚的墙根下,看到了27号楼的门牌。
紧接着,她看见了立在门牌旁的那个人。
双手抄兜,昏暗的路灯将他高大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一直拉到了她的脚下。
看起来,他似乎已经等了一阵。
萧鸣赶忙小跑过去,带着抱歉的欠身:“不好意思,您等很久了吗?我从没来过这一片,找了一会。”
穆旻天没有搭理她热络而带着讨好的开场,直接从裤兜里掏出一个u盘递给她:“都在这里面了。”
“哦。”萧鸣双手接过,不等她说谢谢,他转身欲走。
“那个……”
萧鸣叫住他,也闹不清自己为何要多余而突兀地蹦出了一句:“我和郭凯说了,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已经转过去的身影似是僵硬地怔住了几秒,之后是从他喉咙深处传来的,带着共鸣腔的几个字:“与我无关。”
萧鸣愣住了。
鼻子一酸,眼帘起上层雾,雨滴差点就要落。
“知道了。”
她捏着u盘的双手微微发抖,从牙根咬出这三个字,头也不回地往16号楼的方向飞跑。
脚下,是球鞋擦过柏油地面的“哒哒”声,身后,是一根根电灯杆飞掠过的影。萧鸣的马尾跑松了,凌乱的碎发随风在脸颊上带着节奏的扫着,直扫得她心里涨满了委屈。
什么叫自讨没趣?
不,这大概算得上自取其辱了吧。
她以为自己是谁?她以为他为什么要和自己怄气?
她隐约中在害怕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安澜说得那些话,除了代表她自己,难道还能代表他吗?
萧鸣站在16号楼下大口喘着气对自己说,又犯晕了吧,拜托你,快醒醒吧。
很快,她便面对现实,清醒了——站在家门口,她发现刚才跑出来太着急,忘了拿钥匙。
她开始想,如果多配一把钥匙压在门口的小箱子里多好,或者,刚才出门时不那么慌张,记得拿上钥匙多好。
又哪里有后悔药呢,如同刚才她对他说出的话一样。
看了眼时间,十二点整。
呵,又是新的一天。
只是这么晚,她该去找谁,能去找谁,要么把门打开,要么凑合一宿?
她下楼走到篮球场边的木椅上,坐下,开始用手机搜索开锁公司的电话,身上刚跑出来的汗已在夜风中一层层吹晾干。
然而,当你走霉运的时候,永远不会有一件可以称之为顺心的事。
她的手机闪了两闪,蹦出了电量不足的提示,还未等她找到24小时开锁师傅的电话,已然黑屏,关机。
萧鸣抬头对着扑朔的星空和下弦月,欲哭无泪。
她站起身,四下看看,似是连虫鸟都睡得沉。凛回神,萧鸣开始沿着主路往大门走,或许,她能向上夜班的看门大叔借个型号相同的手机充电器——如果运气好的话。
很不幸,还未走到传达室的门口,她那双十分敏锐的耳朵已经听见了里面震耳的鼾声。
只得折回头往办公区走,抱着微弱的希望,她想,团里那么多的排练场、办公室、琴房,一间,哪怕有一间能忘记锁门也好。
她便在这漆黑无声的夜里,开始一间一间的找。她的脑袋已然发木,都快要忘了自己在找什么,脚底机械地迈着步,分不清是困还是累,全凭信念支撑。
她只觉得好笑,笑自己仿佛是个小偷,在这万籁俱静的夜里伺机作案,实在无语至极。
终于,就在她把话剧队、舞蹈队、乐队全都走了一圈,从失望、绝望即将转为无望之时,在歌队的那一排小琴房里,她拧开了一间琴房的门。
月光倾洒,她没再费力去找琴房里的电灯开关。借着那穿透玻璃窗的银白色月光,她在琴凳上坐下,只觉得全身酸乏,在琴盖上趴了没多会,她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下午排练,是萧鸣进团一个多月来第一次缺席。
一开始,赵兆招呼大家排练的时候,并没有人问起她,直到排完第一场戏,演员们感到没有配乐的不便,开始陆续有人问:萧鸣呢?萧鸣今天怎么没来?
穆旻天没有发问,他只是竖起耳朵等着听答案。
“不太舒服,和我请假了。”
赵兆对贺东阳说。
“不舒服?怎么了她,病了?”
贺东阳不依不饶地问,眼神有意无意瞥向穆旻天。
不等赵兆回答,安澜对贺东阳说:“她昨晚回去没带钥匙,在琴房将就了一宿,大概是冻感冒了。”
“啊?”
贺东阳不可置信地将一双眉眼竖起来,扯着大嗓门喊:“怎么没找咱们呢?搞得那么可怜!”
安澜没再接话。事实上,她知道的也不是全部。她只是在昨晚十一点半的时候接到萧鸣的电话,今天早上送儿子上幼儿园的时候和她打了个照面,匆匆忙忙的,见她带了个人往16号楼走。
“怎么了这是?”
她牵着儿子停下脚步,站在路边问她。
“忘带钥匙了,找人来帮忙开锁。”
萧鸣努力地扯出些笑容面对她,脸色很不好。
“啊?什么时候的事,昨晚?”
“嗯。”
“天,那你昨晚睡哪了?怎么也没找我呢?”
“没事,昨天太晚了,就在琴房将就了一宿。先走了啊,姐。”
“好、好,快去吧!”
就这样,安澜重又牵起儿子的手往幼儿园走。
现在想来,当时她那苍白的脸色,不正是病了吗。
没有配乐,下午的排练登时显得冷清下来,还没到饭点,赵兆便对大家说:“今天就先到这吧。”
演员们陆续散场时,赵兆把安澜叫到一边,和她说:“你去看看萧鸣,怎么个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表示下关心。让她别着急,先把身体养好。”
“好。”安澜点头。
不等赵兆走远,穆旻天像是从天而降,横挡住了她的去路。
“我去吧。”他说。
“那,谢谢你咯!”
安澜原本有一肚子打趣他的话要说,却在看见连他这个职业演员也控制不住的焦虑脸色后,识时务地全部咽了回去。
“晚上你们先排,不用等我。”
“好,”安澜拍了拍他说:“快去吧。”
萧鸣一早是给清洁工“刷刷”扫落叶的声音吵醒的。
见天已渐亮,她强忍着头疼跑去传达室,手机没能充上电,倒是向看门师傅打听到开锁公司的电话,打过去等了会,待到路上行人突然多起来的时候,开锁师傅骑着电瓶车匆匆赶到。
接上师傅往家走的路上,萧鸣遇到了送孩子上幼儿园的安澜。
要在平日,一向喜欢小孩子的她一定会冲过去,和那个可爱又乖巧的小男孩打个招呼,聊两句。
可今天她实在难受,又着急开锁,只对安澜匆匆说了两句,便各自别过。
好不容易将门锁折腾开,萧鸣给师傅付完钱,胡乱洗了把脸冲到工作站前,她想把昨晚拉下的活赶紧补回来。
却是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
只得赶紧坐下,缓了好一会,才开始继续手头的工作。
后来,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怕冷,什么时候拉上了窗帘钻进被子,什么时候给赵兆打电话请完假,又在什么时候昏昏睡去。
她一阵怕冷,又一阵发烫,嗓子和脑仁都是火烧火燎的疼,全身无一处不酸痛,无一处能使上劲。
她就这么蜷缩成一团,一觉接着一觉的睡,分不清白天黑夜,分不清梦境现实。
直到她似乎听见有人在敲门,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那么遥远,远的好像隔了一重重门,又那么近,近得好像就贴在她耳边。
萧鸣被这无休止的敲门声和叫喊声吵得睡不安稳,不得不强撑着下床,一路扶着眼前能够抓住的一切,摸索到门边。
却在打开门的一瞬,眼前一黑,又再次沉沉睡去。
只是这次,明明应该睡在冰凉而坚硬的地板上,怎么,却像是个温暖而又有力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