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两条OS,穆旻天都是一次过,声音的位置、情绪、音色,堪称教科书般完美,连后期都可以省略。

大师啊,绝对的大师。

萧鸣心悦诚服。

她朝里面比了一个OK的姿势,穆旻天很快走了出来。

“给您听一下回放吧。”萧鸣说。

“你觉得这么样?”穆旻天站在调音台旁问她。

“两个字——完美。”

“你觉得可以那就行了,我不再听了。”

“这么自信?”

“是相信你。”

“......”

萧鸣的脸开始有点绷不住,她埋头拷完声音源文件,匆匆跑进录音间整理设备。

她还记得第一次进棚实习时,棚里的老烟枪孙大亮对她说:在整个艺术创作环节,录音,那是相当重要的一个工种,录音师,那是相当重要的一个存在,你别看曲婉丽那么火,就她,每次进棚录音也得给我拿几条好烟来。为什么?因为她一个搞唱歌的,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录音师啊,那得是充分的信任才行啊!

当时萧鸣就想,怎样才算是对录音师充分的信任呢?几条好烟就能代表了?估计孙大亮就是想和她嘚瑟一下他和曲婉丽的交情,和信任不信任的没什么关系。

今天,倒是穆旻天回答了她的疑问。

从事录音工作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因为信任她,连回放都可以不听。

萧鸣实在说不出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觉得脑袋充血,脸开始发烫,怕是穆旻天也看到了。

穆旻天确实看到了。此刻的他,正坐在调音台前的大转椅上,悠闲地抱着手臂,隔着大玻璃看着录音间里的萧鸣整理音频线。

萧鸣是典型的南方女孩,还特属江南一带的女孩子的样貌:秀气,白净,眉眼干净清亮,骨架细小匀称,四肢纤长,乍一看,很像文工团里舞蹈队的女孩,差别在于被不同门类的艺术所熏陶出来的气质。

萧鸣的气质没有舞蹈队女孩子们的华丽外放,她是内敛的,含蓄的,清澈的,还有些神秘。在她的身上,带有学琴的女孩子的共性,同时又多了专业技术人员的利落和干练。

几十米长的大线,在她灵巧的手腕旋转之间,被迅速整理成大小近乎相同的圆圈,她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线圈的一端,在即将整理到卡侬头的地方流畅地打一个活扣,一个十分漂亮的线圈便整理好了。

声音设计、同期录音,穆旻天忽然很好奇,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连音频线都整理得如此娴熟,这得是扫了多少尾,收了多少场,干了多少录音助理的活,才能达到的熟练程度和高标准。

因为曾经某些不甚美好,甚至可以用不堪来定义的个人经历,一段时间以来,他对小提琴,特别是对拉小提琴的女孩子可谓敬谢不敏。

可老天似乎就是这么个爱开玩笑,当他过了那么久,再一次特别留意到的女孩子,竟然又是一个拉小提琴的——虽然她并没有以此为职业,但她优秀的音乐素养,与她学琴的经历绝对密不可分——能认识郭凯,说明她学琴的时间并不短。

一想起刚刚郭凯的有心栽花,穆旻天的脸便沉了下来。

郭凯是何许人也?留学海归,专业学得半生不熟,倒是把国外男女相处之道学了个百分百。靠着他母亲的恩师——当年文工团副团长管平亮的关系考进文工团。

来了不到一个星期,他已能叫出文工团所有女孩子的名字,来了不到一个月,给相熟的女演员戴无线耳麦时已能够趁机揩油,来了不到两年,女朋友已接连换了几茬。

而他最大的本事是,分手后依旧能够和前任和平相处,而被他揩过油的女孩子们也都甘之如饴。

就郭凯刚刚当着穆旻天的面,看萧鸣时那闪闪发光的双眼以及临走前的热情邀约,无一不在表明,萧鸣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走吧!”

萧鸣已经收拾完,抽了张湿巾擦手。

“好。”

对于郭凯的为人处事,穆旻天很想礼貌地提醒萧鸣,但转念一想,人家原是旧识,比认识他要早得多,况且看萧鸣刚刚的态度,带着客套的疏离,他又何必替她操这份不必要的闲心。

他凛了凛神,和她一起走出录音棚,若不经意地问:“今晚不用熬夜了吧。”

“托您的福,不用了。”

萧鸣轻松回道。说话时,她抬头看了眼穆旻天,晶亮的眸子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纯净而透明。

“学了几年小提琴?”

“嗯?”穆旻天冷不丁会问起她学琴的事,萧鸣有些意外,想了想说:“一年级到高三,十二年。”

“上大学以后呢,没再继续学?”

“没有。上大学主修的器乐是钢琴。”

“你还会弹钢琴?”

见穆旻天一脸惊讶,萧鸣笑着问:“怎么,不像?”

“没有,我就想知道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穆旻天的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当然有了!”萧鸣挑眉:“我不会演话剧啊!”

“这个不算。”穆旻天说,“换一个!”

萧鸣仔细想了想说:“不会做饭,算吗?”

“你不是会煮方便面吗?”

“那也叫会做饭?”

“能填饱肚子就算!”

“那好吧,我不会游泳。”

“还有呢?”

萧鸣搜产刮肚了一番,为难地说:“不会化妆。”

“嗯,还不会撒谎……”

“你怎么知道……”萧鸣已然承认了,又突然感到自己被刚认识不久的穆旻天一下子看穿很没有面子,呛声接道:“我不会?”

“你会?”穆旻天反问。

“当然。小时候我妈说我就是一个谎话精!”

“哦?这还真看不出来。”穆旻天摇了摇头,表示不信。

“哪能让您都看出来呢!”萧鸣秀气的小下巴扬了扬,透着得意。

“其实我想说的是,一般对待事事都很认真的人,都不太会撒谎,比如你。”

穆旻天说这话的时候,态度是十分认真而诚恳的,寂静的夜晚将这份认真和诚恳烘托得更为浓重而具仪式感,萧鸣一下愣住了。

她怎么会想到,穆旻天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其实是在说她做事很认真。

她停住了脚步,怔怔望着他,突然觉得,除了演话剧,他大概对戏剧创作也有过研究,不然怎么总是能够在不经意间这样带节奏,将她的心带得七上八下。

16号楼就在眼前,身旁,篮球场里还有三两个打夜场的男孩,入秋的晚风,已有丝丝凉意。

“怎么,不同意我说的?”穆旻天也停下了脚步,刚刚还一本正经的脸上渐渐绽开笑意:“你有权反驳。”

“我困了,要回去睡觉了,再见!”

丢下这句话,萧鸣如同十二点丢弃了水晶鞋的灰姑娘,逃也似地跑进了16号楼。

身后,穆旻天的笑意愈浓,他都要忘了,原来自己也是这么一个爱笑的人。

周一的排练突然改到了下午,演员们在不适应的同时都很纳闷。

“为什么啊,师傅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贺东阳揉着惺忪的睡眼,止不住抱怨。

“不知道。”

穆旻天站在排练场的门口,往里看了看,发现演员们基本到齐,萧鸣还没到。

“你肯定知道!不会是演出提前了吧,不要啊……”

贺东阳扯着公鸭嗓子发出哀嚎,站在一旁抽烟的刘易伸脚踢了他一下,贺东阳“啊”得一声惨叫,抱着腿肚子喊:“你踢我干嘛!”

“帮你消消下床气。”刘易说完熄灭了手里的烟头往里走,见穆旻天没动,转身问他:“等谁呢?要开始了,进来吧。”

穆旻天点了点头,一帮人呼啦啦涌进排练场,很快找位置坐下。

“萧鸣呢?”马国华站起来朝场内看了看,自言自语道。

“她回去搬设备了,刚给我打电话说晚点到。咱们排练场的调音台不行,时间太长,型号也老旧了,用不了。”赵兆对马国华说。

“这孩子,怎么不早准备呢,让大家都等着她!”

“她一早就来了,以为设备能用,捣鼓了半天,还是不行。”赵兆替萧鸣解释,安抚马国华说来就来的怒气。

“要什么设备?她自己搬得动?”

马国华才算问了句该问的话。

“不知道,她说可以。”

赵兆话音未落,只听贺东阳大喊:“哎,哎,师傅,这都要排练了,你去哪!”

穆旻天跑出来以后才发觉自己冲动了。

他觉得自己不该,或者说没必要这么冲动,但还不至于后悔。

开始后悔是他站在排练场的门口,看到郭凯帮萧鸣抬着播放器,萧鸣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朝他走过来时。

萧鸣已经看见了他,看见他正从排练场冲出来要往外走,准备和他打招呼,谁知他身形一闪,更为迅速地隐回了排练场,像是没看见她一样。

“发生什么事了,师傅?”

贺东阳发现师傅回来以后脸色不大好看,阴沉沉的。

紧接着,他看见萧鸣和舞美队的郭凯抱着设备走了进来。

场里,大概除了穆旻天,其他人都在向他俩行注目礼,看着他俩把设备抱到最后面的工作台上,一齐在那搭建音频工作站。

赵兆这时才站起来,向她们走过去,有些意外地说:“呀,怎么,小郭也过来帮忙啦!真是给你添麻烦啦!”

“不碍事,都是同行嘛,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郭凯一边整理着线头,一边笑呵呵地说。

萧鸣没工夫理会他们的寒暄,她知道因为自己的疏忽,现在整个话剧队的演员们都在等着她。

下午两点排练,她就是想着要来提前来试一下设备,连中饭都没吃,结果跑来一看,排练场锁着门,问了一圈,也没找到保管钥匙的阿姨。

直等到一点半,门倒是开了,萧鸣更着急了。

调音台太久没用,接上电压根启动不了,扩声音响的电源接口和她自己的工作站又不兼容,无奈之下,只得给郭凯打电话,向他借大小三芯的转换头和五十米长的卡农线。

郭凯倒是给力,很快备齐了萧鸣要的东西,还十分热情地赶过来帮她搬设备,除了话实在太多。

萧鸣一路上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只想着自己的工作站一会要怎么连,可以最快速地开始工作。

因为有过预演,萧鸣在郭凯的协助下很快搭好工作站。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冰凉的手指拧开旋钮,音乐声哄得在排练场内响起,在座的演员们都吓了一大跳。

多少年?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是过了多少年,排练场里再次响起了音乐声。

以往,这个排练场只用来对词走地位,几乎没发出过演员台词以外的声音,带着声音走场,那是转到大礼堂跟服化道和灯光一起彩排才有的待遇。

这下大家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今天的排练会提前,为什么赵兆刚才会让大家等。

他们将无比惊讶的眼神再次投向排练场后端,那里,郭凯正朝萧鸣直竖大拇指,赵兆也满意地点了点头,终于朝大家开口道:“好的,从今天开始,咱们带音乐排练啊,下午的排练现在开始。”

“可以啊!没看出来,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有两下子啊!”

林海澄收回了目光,小声对旁边的严轩说。

“嗯,是挺厉害,这才来了一个星期,声音就做出来了。”严轩也是一阵由衷的赞叹:“你看她刚刚捣鼓设备时那麻利劲,哪像个小姑娘,看起来比郭凯都老道。”

“先别急夸,还不知道她声音做得什么爷爷奶奶样呢!刚毕业的学生,估计做出来的也就是个学生作品。”

一周时间,能做出什么好方案,贺东阳很是不服气,忿忿道。

然而很快,连他这个欠缺艺术细胞的龙套演员也尝到了甜头。

配乐的起承转合,动效的适时加入,竟能将他总会忘记的几句台词很好地带了出来,一个字都没错,而且,居然还让他第一次有了站在舞台上,把自己感动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程度。

一场戏下来,台下的演员们和商量好了似的,齐刷刷地爆出了雷鸣般的掌声,有的甚至起立,特意转过身,把掌声送给了萧鸣。

萧鸣知道,自己做到了,首战,告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