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怕睡过点,萧鸣上了闹,早上八点,声嘶力竭的闹铃准时把她吵醒。

昨晚失眠,此时起床,整个人头重脚轻,昏昏沉沉的。

赵兆约她上午九点去他办公室交方案,马国华也会去。

洗漱时萧鸣难得有时间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眼眶下青色的黑眼圈很明显,唇色暗淡,脸色苍白,整个人显得很没有精神。

背包里应该还有一管救急用的口红,可她把包翻了个底掉也没找到。

忽然想起有一次她受邀去参加一个电视剧的庆功晚宴,因为没有化妆被裴欢数落,于是掏出了那只救急口红,却被裴欢发现已经过期大半年,让她不要再用了。

后来,她的妆是裴欢帮忙画的,她的口红分明放回了包里,大概还是被裴欢偷偷扔掉了。

死女人,扔掉一个旧的,不会放进来一个新的吗!

萧鸣暗骂,这下,她连仅存的急救神器都没有了。

只能把披散的长发扎个利落的马尾,眉梢和眼角随着紧绷的头皮微微上挑,勉强精神些。

好在赵兆和马国华并不关心她的黑眼圈,甚至都没有认真看她的脸,而双双惊讶于她交上来的声音方案竟是完整合成的配乐和动效。

他们的原意,一周的时间让她交的是文字方案……

赵兆刚试听了一个段落,便激动难抑,来回在办公室踱了几个来回,马国华也表现出了难得的欣喜之色。待到他二人将主动机旋律都听完,只见赵兆竖着大拇指连连夸赞:“大气!洋气!咱们团里的话剧,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大气和洋气的音乐!”

他越说越激动,朝着马国华说:“应该叫主创都来听听!”,不等马国华反应,他又对萧鸣说:“快!把旻天那小子给我叫过来!让他先听听!”

萧鸣愣了愣,左右看了看,不确定地问赵兆:“我?”

“对,你给他打电话!”

“我,我没有他电话。”

穆旻天的电话是刻在赵兆脑子里的,或许到他晚年不幸得了老年痴呆,都能像现在这般流利地报出来。

办公室里的音乐声还在放着,萧鸣拨通了电话站到走廊上。

她心里打鼓,怕那边接电话,又怕那边不接电话。

“喂……”

慵懒的男声,带着睡意里的唵哑,从电话那头传过来,直击她心底不为人知的一角。

“喂,穆……穆老师吗,您好,我是萧鸣。”

萧鸣的节奏被他十分明显的睡意带得乱七八糟,舌头打结。

“谁?”

那边的声音似乎醒了些,反应像是刚刚没听清。

“萧鸣。”萧鸣怕穆旻天回她一个萧鸣是谁,赶紧又加了句:“就是咱们团新来的录音师。”

“我知道。”这下,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已经完全醒了。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恢复到了排演时的状态,问:“找我什么事?”

“赵队请您现在过来一趟。”

“现在?怎么了?”

“赵队想请您过来听听声音设计方案。”

萧鸣越说越没底气了。她知道今天休息,因为她,他得放弃休息时间,放弃好梦,现在过来。

电话那头暂停了既短暂又漫长的几秒后,传来了一句无奈地妥协:“稍等我一下吧。”

不等萧鸣开口说谢谢,那边已是嘟嘟盲音。

昨晚凌晨回到家,穆旻天又看了一部电影才睡。

每天看一部电影是他作为话剧演员的必修课。画面、表演、机位调度、剪辑、声音,都是他学习的内容。

他从电影学院毕业之后分到文工团话剧队,摸爬滚打近十年,从第一次演出跑龙套到现在的台柱子,下的功夫非常人可及。

悟性高,有天赋,是团里对他公认的评价,只有他自己知道,天赋就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磨,一个表情一个眼神的悟,一场戏一场戏的练。

他将一个房间专门改造成了视听间,一整面墙的投屏,5.1环绕声的音响,窗帘拉上,就是一个小型的家庭影院。

贺东阳们总是变着法地来他屋里蹭电影看,有时候一夜都不回去,第二天一早拍拍屁股走人,留一屋子狼藉让他这个当师傅的一点一点收拾。

昨晚的电影课显然晚了,他当时犹豫了一下,但一想到16号楼的灯光,又觉得自己实在没有松懈的理由,最后还是坚持看完并做了笔记。

因此,完全可以想见刚刚被电话震醒的穆旻天,会是怎样的状态。

他原以为又是贺东阳,接起电话时没有看号码,没想到听筒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的声音。

他更没想到,这个女孩子会是萧鸣。

赵兆周末不分时间场合的找他是常事,有时确实因为他当时有事,有时是为了表达不满,他并不会立马答应,处理完手头的事再过去,或者渗一会再回复他,也是常有的事。

但今天,虽然是赵兆提出来的要求,可电话是萧鸣打来的,不知怎的,萧鸣现在他的脑海里,已经和昨晚16号楼的那盏灯画上了等号。一想到她,就会想到深夜里依然还亮着的那盏灯,一想到那盏灯,他就不忍让大家等,或者,不忍让她等。

于是他赶紧起床洗漱,以最快的时间把自己整利落了,赵兆办公室里一幕配乐刚刚结束,他已径直走了进去。

“快来快来!旻天,你听听,萧鸣给这次话剧做的配乐,怎么样,你给提提意见。”

见他这么快就赶到了,赵兆很是高兴,一把拉他在沙发上坐下。

可没想到原本坐在沙发上的萧鸣跟身上扎了刺一样,蓦地起身,笔直地站到了沙发边。

“你站着干嘛?”赵兆不明所以地看向她:“你也坐!”

赵兆的办公室里,靠墙的一张单人沙发坐着马国华,剩下是靠门的一张长条沙发。

萧鸣以前曾被何启点拨永远不要和领导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如果人家先坐那,你就在旁边站着,如果你先坐那,就要给后来者让座。

何启因为家境艰难,早早进入社会勤工俭学,这方面的经验比她丰富得多。

穆旻天不算他的领导,但以他在团里的身份地位,他在她旁边坐下,她一个新人,大喇喇坐那一动不动的,肯定不合适。

可她的反应有点过度,突然站起来的时候,供血不足,眼前黑了几秒,右耳开始响起尖锐的啸叫。

“坐吧。”

穆旻天的声音伴随啸鸣传进她的左耳。她心里开始慌,生怕自己这个时候毫无知觉地倒下去,于是赶紧坐下,和他之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音乐还在放着,其中一段将气氛烘托到极致的叙事交响,令赵兆和马国华惊叹不已。

“这段,我看演员的节奏可以跟着音乐来,引出全剧的高潮,简直绝了!”

赵兆坐在自己的高背转椅上,挥舞着手臂,完全沉浸在愉悦的艺术创作之中。

他们还在说些什么,传到萧鸣的耳朵里都带着啸叫,她努力做着深呼吸,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她现在很是后悔,早上出门前没吃点东西。

她的眩晕症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妈妈怀孕6个月的时候出了场很严重的车祸,送去医院直接下了病危。

母女俩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大难不死,但身体都遭受了不小的损害,她生下来只有五斤,跟只小猫似的,小时候体弱多病,去医院扎针是家常便饭。

好不容易长到上学,她又开始犯眩晕的毛病,经常洗澡洗一半昏过去,跑步跑一半昏过去,每每此时,妈妈对她耳朵大叫两声“萧鸣”,再扇两个耳光,她都会悠悠转醒,紧跟着一碗糖水灌下去,她很快又恢复活蹦乱跳了。

好在她眩晕的次数随着年龄的增长逐年递减,从高中一直到大一跑800之前,她已经很久没晕过了。

那次800米跑完,她直接被抬到了校医室,当年的三好生也因此泡了汤。

她至今都记得裴欢当时在她耳边疯了一样地喊:“萧鸣,萧鸣,你给我醒醒!”

她隐约听见,大伙的着急她都能听得见,就是睁不开眼。

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大二的一年里,萧鸣坚持长跑,800米成绩从大一的不及格提升到了优。

那以后,她便没再晕过。哪怕何启一走了之,音讯全无,她也挺过来了,她告诉自己,头二十年里,她已经够晕的了,以后,她决不允许自己再犯晕。

待到这一段音乐放完,整个配乐也到了尾声,萧鸣耳边的啸叫终于渐渐消失,刚才苍白的脸色回了点血。

“最后你打算怎么处理的?我看没有配音乐。”赵兆问她。

“剧本结尾处是一段OS,和开篇相呼应的。这两处我没打算铺音乐,想直接用画外音做开场和结束。”

萧鸣回答。

“你觉得呢,旻天?”

只要穆旻天在,赵兆下意识地都要询问他的意见,给自己最终拿意见做重要参考。

“可以试试看。”

“其他呢,其他地方,你刚才听的,有什么意见?”赵兆问。

“没有。建议后面的排练带着声音走,对演员会有很大帮助。”

“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就按这个方案先排练,你看呢,老马?”

马国华点了点头,然后说了今天上午的第一句话:“确实不错!辛苦你了小萧。要是把开头和结尾的画外音录进去,就更完美了。”

“OS是旻天的活。最好你俩这两天就能把OS录完,下周一排练时就全有了。”赵兆当即拍板,显然已经忘了这两天休息。

“我赶紧给录音棚打个电话,看这两天有没有空档。”马国华说话已经掏出了手机。

见这二位领导自说自话,对于加班完全没有愧疚感和征求他们意见的意思,萧鸣看了眼穆旻天,他倒是面色平静,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休息日突然袭来的工作节奏。

穆旻天侧过脸也看了她一眼,然后从裤兜里掏了包彩虹糖递给她。

他最近在戒烟,彩虹糖是常备。见她一直强忍着难受,他的手已经在口袋里的糖袋子上摩挲了一阵。

萧鸣愣了一下,不好意思收下,更不好意思拒绝,双手迅速接过,小声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不客气。都拿着吧。”

穆旻天说完,终于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沙发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