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得很大,肆虐地打在车窗上。那雨滴顺着玻璃滑下来,顺着车窗看向外面,那是一片朦胧,只能依稀看见模糊的人影。
车窗紧闭着,窗外有小情侣吵架的声音,她听不明晰。有人打着伞在路边走过,伞面的颜色被雨水浸染开来,闯入顾渝的视线里。
“滴滴滴——”
对面传来熟悉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顾渝不死心,泛白的指又按下接听键。这是她打给他的第十个电话了,他却一直都没有接。
下一秒,电话通了:“喂?”
男人的声音显然有些哑,带着不寻常的倦懒:“渝渝?怎么了?”
电话内没有什么杂音,很安静,熟悉的男声很清晰,顾渝却觉得陌生。
她本来想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却骤然换了话题:“没什么,只是想你了。你在哪儿呀?”
“还能在哪儿?在公司。乖,我还有事要忙,先挂了。”
“嘟——”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遏抑住自己颤抖的声音,当机立断对师傅说:“师傅,去嘉湖书院。”
她和男友的小家就在嘉湖书院。
出租车司机显然有些惊愕,嘉湖书院是上流社会人士聚集的住宅区,能去的人非富即贵。他态度都好了许多:“好嘞!”
油门一开,出租车奔驰而过。
她这次突然提前毕业回国,准备让男友去接她,但男友却一直不接电话。
顾渝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女人的第六感很准,她深信不疑。
窗外的雨大了些,她靠在车后座,紧紧闭上眼,心上涌来烦闷的情绪。
十年的喜欢。不会的,她这样安慰自己。
一路上司机开得飞快,此时已经快入夜,窗外繁华像是走马灯一般,融进车窗滑下的水珠里。
她有些晕车,忍住腹中的不适,正想问一句“师傅还有多久到”,车却骤然刹车,远光灯一闪。
急刹让顾渝往前一歪,差点撞破头。还好顾渝系了安全带,不然得吃个大亏:“怎么了?”
司机打开窗,暴躁地喊了一声:“开那么快找死啊?”
顾渝揉了揉眉心,打开窗户探头看了一眼。
——很不妙,撞上了。
昏暗的路灯下,她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停在路边,看不清车的型号。
顾渝干脆利落地打开门下车检查。看样子是两辆车迎面,出租车司机方向盘一歪避开,出租车直接撞在花坛里,而对面的车——
似乎毫发无伤。
顾渝:“……”
司机师傅下车看了看车的情况,虽然不是很严重,但也得够他喝一壶。况且这种事故,对面是不负责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怒气汹汹地走到对面面前,敲了敲车窗,颇有一副吃人的架势。
敲完,他突然发觉不对劲。
这辆车是一辆黑色的布拉迪,极尽奢华。坐在车上的人,非富即贵。
顾渝瞥了一眼,SangNoi布拉迪全球限量版,能在北城飚这种车,那得多有钱?
对面没有反应,似乎懒得理。顾渝感觉到了一阵尴尬,忙道:“师傅没事,我自己想办法回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急着想回家,第六感在疯狂叫嚣,让她快回嘉湖书院。
司机冒了一头的冷汗,忙说:“不好意思啊,这下雨天的,打车也要等,你怎么回去?”
骤然间,车窗缓缓地摇下,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声线一如既往地低沉磁性。
“您说,我赔多少钱?”
男人懒洋洋地坐在车内,手肘搭在车窗沿。在昏黄的灯下,他侧脸轮廓若隐若现,白皙的腕上戴着一只表,隐隐能看见他骨节分明的手,青筋凸起,修长清瘦,指节上有一枚戒指。
他似乎看了一眼顾渝。二人的目光霎时间对上,像是无形的电流,激得她浑身一麻。
散漫轻狂、不可一世。
她微微皱眉回想,突然发现那个人与记忆中的某个少年重叠在了一起。
司机在和男人交谈,不过寥寥数语,他便满脸堆笑。
骤然有人在喊她,冷淡的声线拉回她的思绪:“顾渝。”
顾渝回过神来,下意识应:“什么?”
坐在车里的男人微微皱眉,看向湿透的她,嗤笑道:“顾同学,三年就不认识我了?”
灯光下,男人穿了一件黑色衬衣,衣领最上面一颗扣子没扣好,锁骨线条流畅,漂亮夺目,再往上是一张气质张扬的脸,一双黑眸微抬,眼神漫不经心,浑身上下散发着浑劲,声线冷淡而勾人。
“啊,崔、崔时砚?”她睁大了眼,“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是他?
顾渝低头看了眼自己,衣服被雨淋湿,活像一只落汤鸡,还好白色衣裙里穿了衣服,不然就得尴尬。
她不想让崔时砚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崔时砚微微挑眉,淡声开口:“司机的钱我赔了,上车。”
“上你的车?”顾渝觉得不可思议,“我先坐出租车里,再打辆车回家。”
“出租车坏了,打车要时间,”崔时砚语调懒散,“赶着回家?看样子你挺急啊老同学。”
顾渝:“……”
车内的暖气和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传来的栀子花香很淡,这对她来说的确是一种致命的诱惑。况且她急着回家,第六感让她焦急万分,一刻也等不及。
崔时砚将窗摇下一些,任由雨飘了进去。他“啧”了一声:“上车,我要开了。”
三年不见,崔时砚还是一副拽痞模样,欠揍得很。
顾渝一咬牙,打开车门坐在了后座。随着车门关闭,崔时砚骨节分明的手扶上方向盘,一踩油门。
车发动,远光灯照亮前面的路。
道路上没什么车,布拉迪狂飙而过,她吓得抓紧了安全带,方才的扭捏和不好意思全部消失不见,她皱眉下意识吐槽一声:“开那么快你赶着捉小三?”
崔时砚放慢了速度,笑得阴阳怪气:“嗯,赶着捉小三。”
话一说出来,她发现气氛有些莫名地熟悉。
从小到大见面必掐的那种熟悉。
三年不见,她对崔时砚的讨厌还是一直没变,看见他拽得不行的模样就想怼两句。
“……莫名其妙。”顾渝心里越来越烦闷,车内的暖气扑面而来,她的脸有些微微发红。
“到了。”
崔时砚说得干脆,熄了火下车。顾渝还在想他下车干什么,车门却骤然打开,雨却没飘进来。
冷空气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她抬头,看见嘉湖书院的标志性钟楼建筑。嘉湖书院是富人区,房子是男友名下的,他们偶尔一起住,看中的就是这钟楼。
外面昏黄的光透过玻璃车窗,她一时间心里发闷,抬起了头。
男人撑着一把伞站在车门外,几乎替她挡了十成十的雨。他一身黑衣,在昏黄的灯下,依稀能看清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还有下颔的漂亮弧度。顾渝有些惊诧:“你?”
崔时砚语气稀松:“下车,我送你到家。”
顾渝怔怔地看着他,随即淡淡说:“不必了,今天还是谢谢你,司机的钱我转你,你不应该出,还有……”
崔时砚:“我现在只有一把伞。”
“?”
男人懒洋洋地抬眼看她:“所以我不送你,你想淋大雨?”
顾渝看了一眼瓢泼大雨,还是认命,缩进崔时砚的伞里,和他共伞回家。
一路上二人都没说话,沉默是今晚的康桥。进大厅,崔时砚收了伞就要和她一起坐电梯。
顾渝急着上楼,没注意崔时砚也进了电梯。到十八楼的时候,电梯门开了。
她骤然发现身边的崔时砚,皱眉道:“你跟着我回家干嘛?”
崔时砚无奈摊手:“我有套房子就在十八楼,好像是你家对面。”
顾渝懒得理会这个神经,她准备掏钥匙,却发现门是虚掩的。
崔时砚已经走到了楼梯间,手指虚拢,火光明灭间,打火机点燃烟。随即他一只手插在裤袋里,随意叼着抽烟。
顾渝心里一跳,似乎听见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声音。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泛白的指尖。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耳边炸开了,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难以呼吸,心脏也像绞着一般难受。
窗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雨点像是疯了一般敲打着,她鼓起勇气走进家门。
“周妄,我还想要……”
女人抿了抿红润的樱唇,雪白的手臂环住周妄的脖颈,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周妄也任由她加深这个吻。女人和他吻得难舍难分,分开的时候,周妄捻了捻她的唇,轻轻叹了一口气:“休息一会儿,我都快吃不消了。”
女人妩媚的声音像是能掐出水来,软得不像话:“在担心什么?”
周妄:“……没什么。”
“放心啦,她又不在这里,在国外呢,怎么可能回来。话说你和她……”
周妄嗤笑:“她碰都不让我碰,装什么。”
室内灯昏黄,照着二人的脸轮廓越加柔和,添了旖旎的味道,床榻上一片混乱,被子掉到了地上,时不时传来女人娇柔的嘤咛声。
“咚——”
门骤然被暴力地甩开,那声响太大,两个交缠的人齐齐回过头去。
雨依旧在窗外肆虐着,哗啦啦的雨声中,顾渝站着门口,脸色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她脸色苍白,浑身湿透了,雨珠顺着头发往下滑,从额头一直滑到下颔,再到锁骨。
门外的光亮扫进室内,窗外电闪雷鸣。顾渝背着光,眼中装着两个她如今痛恨至极的人。
她不知道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藏在湿冷衣袖中的指尖微微发着颤,她勉强维持着镇定。顾渝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看着几乎□□的二人,冷笑道:“玩得开心吗?”
女人愣了愣,随即用被褥盖住自己的身体,一双清澈的眼无辜地看向她:“不好意思渝渝,我今天喝多了……”
一个是自己的男友周妄,一个是自己的闺蜜张娴。
顾渝冷冷地看着他们,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
或许死心了就是这样,看一个人的眼神都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情绪。
从高中到现在,她喜欢了他十年,现在这些浓郁的爱意,像是坍塌的大厦一般倒下,再也不会复起。她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这些喜欢,有多不值钱。
骤然间,顾渝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来,拿起桌上的红酒就往张娴身上一泼——
“啊!”
她措不及防被浇了一脸的红酒,酒顺着头发流下来,颇为狼狈。冰红酒冷得她一个激灵,甚至还有冰块砸到她的脸上,疼得钻心。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委屈地咬唇:“你……”
周妄下意识护住张娴,凉声开口:“顾渝,没必要动手吧。”
顾渝自嘲地笑了一声:“没必要?”
周妄护住哽咽的女人,声线薄凉:“你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今天是我们喝多了,你先出去冷静冷静,回去我再和你说。”
但顾渝在周妄的眸光中,捕捉到了难以发觉的慌乱。
周妄是一个很稳重的人,很少能从他的眸中捕捉到慌乱。这是顾渝发现的第一次。
一片死寂,只能听见窗外疯狂肆虐的雨声。
周妄知道她心软嘴硬,哄两天就没事,明白自己需要的到底是谁。他下床想拉她的手:“好了渝渝,不要和我闹小脾气了,我们不吵了,你冷静一下好不好?”
顾渝话音不带丝毫温度:“我不需要冷静,我现在已经够冷静了。”
“渝渝,你听我把话说完——”
下一秒,顾渝上前来,左右开弓地扇了他两个耳光。
“啪啪啪!”声音清脆响亮。
周妄一怔,脸上很快传来火辣辣的痛感,红色的五指印像是耻辱的烙印,打在他的身上。
他捂住被打肿的半边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顾渝,就连哭得梨花带雨的张娴,也止住了哭声,忙去看他红肿的两边脸。
“今天,我算是看清了你这个人,”顾渝说得很平静,语气冷到了极致,“周妄,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