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愿

舒殿合大为感动?,欲将?宣城揽入自己的怀里,却因为伤口还没?有好全,一动?便就被宣城按住了。

“不要乱动?,不然?伤口容易撕开。”宣城识破了她的意图,警告道?。

她无?奈只好撕开了手中的信,以?移开自己的注意力,哪知越看信,她的唇角抿的越紧。

“里面写了什么?”宣城目睹她神情变化?,好奇问道?。

信里的内容正?是袒露舒殿合幼年如何从启皇宫逃出生天的,面对宣城的询问,舒殿合仅斟酌了一下语句,便坦言道?:“信里说?,在你父皇杀进启皇宫的时候,舒原宿带着一众文臣本想趁乱带走一两个皇子,但因彼时情况紧急,仅从他们座师曾太傅手中抱走了我,后面舒原宿因陷入反诗案自身难保,便逼不得已将?我送到了我师傅那。他现在要辞官归隐了,心已了无?牵挂,所以?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

已然?全盘知舒殿合身世,宣城摩挲着自己的下颌道?:“我怎么觉得这封信有些?怪异?”

“因为这信是要写给你的,而不是我的。”舒殿合将?信折好,放回了信封中,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宣城不解。

“他这信中有两处破绽,一则,这信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他一个字,既没?有提到自己,他又从何得知我逃宫如此清楚的过程?二则,送我到师傅那的人,不是舒原宿,而是他。”

宣城似懂非懂,舒殿合又问道?:“若是你不知我的身世,看到他的信,你会相信他的话吗?”

宣城琢磨之后,点?点?头。

“所以?,这信中所述舒原宿率文臣入宫救皇子,极有可能?是冯焕森自己做过的事。”信中所说?的太傅,就应该是舒原宿、冯焕森,以?及李格非共同的座师曾逸。

她在见过李格非后曾查过曾逸,知他是启朝文臣之首,门生旧吏遍布天下,因不愿屈从于吕蒙,在启朝国破家亡后撞柱而死。这人就应该是当初冯焕森带他祭拜的两座坟,其中的一座所葬之人。

冯焕森写这信的目的,极有可能?是要将?自己摘了出来,然?后引宣城杀自己,可宣城却没?有启封这封信…

这有些?不似冯焕森平常的老谋深算,或许宣城对自己的情根深种,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冯焕森所盘算的具体事情,舒殿合也?想不通。他始终像一道?谜,横亘在舒殿合的面前,辨不清忠奸好坏。

“他这么做的目的,我也?不明白。”舒殿合摇了摇头道?。无?论是他过去对自己的恩情,还是看在冯正?和冯夕婉面上,她都不会再追究这件事。

宣城嗅到点?什么,但舒殿合都这样说?了,她也?不便再深究,给舒殿合整理好交错的衣领道?:“我说?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运气差了一点?,什么倒霉事都能?招呼到身上来。”

舒殿合也?颇为无?奈,叹道?:“可能?是上天偏爱我吧。”

说?到底,她这些?事都是因自己而起,宣城怀着小?心思试探道?:“你若是那时没?有和我下山,可能?就不会这么多事了,你后悔过吗?”

舒殿合不回答她的话,反而与宣城对视着,目光缱绻问道?:“利用过公主的我,还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吗?”

“有。”宣城瞬间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假思索的握着她的手。

世上的人千千万万,唯独你一人最有资格与我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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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卧室内,仅点?燃了豆火一盏,暖香盈帐,珠帘摇晃。

床榻细微的响动?停了下来,一只纤手挑开鹅帐,宣城自内探身而出。她肩头披散着柔软的细发,身上仅着着一件纯白的亵衣,衣结随意一绑,衣领松松垮垮,春光在内若隐若现。

她下了床,走到桌边,为自己倾倒了一杯凉茶,自斟自饮。

这时,从床榻鹅帐内伸出一只修长纤细的手,朝宣城勾了勾手指,不用对方开口,宣城也?知道?她想要什么。

将?杯子的余茶一饮而尽,她又倒满了一杯茶,将?它们含入口中,然?后回到了鹅帐内。

唇齿相依,带着宣城体温的液体进入了另一个人的口中。

茶尽,两人却齐齐舍不得松开对方,灼热的气息在双唇之间流转,心中未述之于口的情谊都一一化?为舌尖上的缠绵。

直到察觉到对方的身体温度又在渐渐升高,宣城才徐徐把她推开,曲着手指挑起对方的下巴,轻佻的问道?:“怎么,还没?有要够?”

床榻里的人仅哽了一下,便手臂用劲将?宣城揽进了床榻里,沙哑道?:“这回轮我了。”

-

大暑过后,公主府院角的牵牛花成片成片的开了,绿叶包绕着花萼,蓝、绯红、桃红、紫的花瓣像一把把小?伞开满篱笆和葡萄架,上头还挂着清晨的露水。

舒殿合在花园里闲逛,顺便晒晒太阳,她往西走,身后的下人们跟着往西,她向东走,那群下人们便也?跟着向东走,无?论她做什么,她们其中一定有人第一时间冒出头来代她做,好像生怕她一眨眼?就会出事。

舒殿合转身想说?她们,但又想到她们都是受宣城指派来的,说?多了也?无?用,只好作罢的叹了一口气。

索然?无?味的回到水亭中,那人早就备好了一杯热茶等她,舒殿合忍不住抱怨道?:“你这不让我往东,也?不让我往西,是把我养成面宠吗?”

导致舒殿合失去自由的罪魁祸首,努努嘴一撇,不以?为然?道?:“面宠一般都是男的,请注意你自己的性别。”

“好的。”舒殿合有被她的歪理给噎到,端起茶来,略一沉思,便辩驳道?:“可是公主也?是女的,臣不是面宠是什么?”

这回轮到宣城无?话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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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日早晨,宣城为舒殿合更衣,给她系上腰带之后,搂上舒殿合的腰,忽然?有一种双脚落地的安全感,慨叹道?:“你身体终于大好了。”

舒殿合按住她在自己腰际借机乱摸的手,道?:“今天要去见姑母,别乱动?。”

没?有瞒天过海的宣城尴尬地一笑,眨眼?又厚着脸皮,甜言蜜语道?:“都是探花郎太过美貌了,无?论男装还是女装都好看,怎么叫我这种凡夫俗子不动?心呢?”

她说?的都是真心话,舒殿合平素虽冷淡,偶尔流露出来的一点?点?风qing就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而她自己亦没?有发现自己竟如此好色过,只要那个人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无?论是站,是坐,无?论是在秉烛办公,还是与她闲庭漫谈,身上都好似能?够散发出幽幽的淡香,皮肤白皙的耀眼?,huo她心智,you她亲近。

理智告诉她这样有些?不对,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分明还在白日里,就想动?手jie了对方的官袍扣子,三言两语把人骗到手,哄她低身曲奉自己,与自己共赴晋江之huan,饥渴的仿佛十年没?有吃过肉一般。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暗自愤愤想着,为什么这人就能?够长这么好看?为什么这人总是穿的那么整齐,那紧扣的领结不就是在诱惑着她去解开?真的有人能?抵抗她的魅力吗?

但这样的念头也?不过是一时的罢了,因为她心知肚明,她要是在自己面前衣衫不zheng,自己会更加按耐不住心里雀跃想凑上去的冲动?。

这般那般,宣城反正?就是赖在舒殿合的怀里,不肯离开。

要是换做平常,舒殿合可能?就和她厮闹在一起了,可今天却有要事要忙,所以?只能?亲亲她的额头道?:“别闹,再不出发,就得让姑母久等了。”

宣城踮起脚尖,在她唇边偷了个香,这才心满意足的松开了舒殿合。

到了武定侯府,舒殿合站在怀阳大长公主面前,怀阳大长公主似不敢相信她还活着一般,仔细将?她打量了好几遍,方才微笑着说?道?:“你长的真的很像你的母亲。”

“你和我的母亲有什么故事吗?”舒殿合带着好奇问道?,她来的目的正?是此处。

“难为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怀阳大长公主笑意盈盈道?,说?着她便停下来想了很久,似乎在回溯自己的记忆。舒殿合和宣城也?不急,耐心等待着她开口。

不知过了多少盏茶的时间,怀阳长公主终于开口了,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她的目光在舒殿合和宣城之间流转,意有所指道?:“只是如果有机会,我想见见你的母亲,问问她还记不记得那个对她有仰慕之情的小?女孩。”

舒殿合和宣城相视一眼?,领悟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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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殿合被宣城藏在自己的公主府整整半年后,宣城不知道?在外遭遇了什么,突然?改变了要养舒殿合一辈子的想法,打算让舒殿合重回官场,就任官职。

她在皇帝侄子那为舒殿合讨来的官职也?很诱人,直接就是百官之首————左丞相。

但这回却轮到舒殿合不愿意了,理由无?他,她不想再混杂在朝堂上,与人勾心斗角了。

“你什么时候愿意穿上那一身紫袍?”闲谈之余,宣城再次向舒殿合抛出了橄榄枝。

舒殿合半靠在水亭的坐榻上,以?书遮面,瓮声瓮气道?:“如今有公主在朝,何须我来操心?”

话虽如此,但是…宣城枕在舒殿合的膝盖上,望着水亭的飞檐,犹豫了半响,终于将?心底话说?了出来道?:“可是我不想你像问宁姐姐那样,舍弃一身才能?,一生困顿于内帏。”

舒殿合就知宣城心里藏了事,否则不会无?缘无?故起让她重回官场的念头。

她察觉到宣城似乎进入到了另一个误区里,挪开遮脸的书,看着宣城明亮的眼?睛,挑眉问道?:“宣城怎知我不乐意于此呢?”

宣城一顿,突然?对自己的想法有些?底气不足,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舒殿合的话。

舒殿合坐正?了起来,表情变得严肃,一本正?经道?:“臣私以?为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无?论是立业,还是成家,每个人都应该有权利选择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而外人并没?有资格对该人所做的决定进行?摘指。”

宣城被她的话宛若当头棒喝,开始质疑自己的想法,道?:“那难道?是我想错了?”

舒殿合并没?有要教育宣城的意思,只是谈到这里,才说?起这番话,屈指往宣城的脑门上一弹,笑道?:“公主所想的没?错,公主和皇上现下所要做的,正?应该是提供给天下臣民?这样可以?自由选择的权利呀。”

宣城被舒殿合这么一引导豁然?开朗,再看舒殿合,她又忽然?领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句话的含义了,有一种自己幸运至极才能?得此佳侣的感觉,笑逐颜开道?:“我明白了。”

“对了,公主的那些?戏唱的怎么样?”舒殿合所问的正?是宣城当初改写的那出女驸马。

宣城的眼?珠子一滴溜,意味深长道?:“还差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舒殿合看穿她的图谋,又弹了一下她的脑袋,宣城的意思就是让她去做这个例子。

宣城被她弹乖了,老实道?:“百姓还挺喜欢我改写的戏的,看戏的人络绎不绝,对女子的看法应该也?没?有过去那么偏见了。”

“接下来我打算与灵均商定一些?专门倾向女子的国策,修改大豫律,来帮助她们。”

“心中有些?大致想法,但皆还未成形。”

舒殿合闻言挪来小?桌,铺平宣纸,执起笔来,道?:“你不妨将?心中所做的打算,说?出来给我听听?”

她愿意听,宣城自然?乐意与她讲。

“第一,禁止扼杀女婴。二则,生女孩者,可得官府补助。三来,家中遗产可遗男,亦可遗女…”因为还只是一个雏形,所以?宣城仅简明扼要说?出个大略,并未添加细枝末节。

舒殿合略一思索,提议道?:“还要还姓于女子,让女子出嫁之后,不必从夫姓。”

“可。”宣城认为这个主意极妙,想了想接着说?道?:“出现家中男子绝户时,女子亦可独立成户,且为了避免其人财产受他人觊觎,无?论继承者是老是幼,财产都应受到官府的保护…”

舒殿合补充道?:“婚嫁自由。无?论男女均可提出和离,不必墨守成规…”

于是两人便这样一人说?,一人写,一人为主,一人补充。水亭中虽风平浪静,却别有一番融洽。

不多时,舒殿合就将?两人所述的想法一一润色并记录下来,整整写满了几张宣纸。

她看宣城接过纸品读后,一副恨不得将?这些?政策立马实施的兴冲冲模样,怕宣城会操之过急,理智的给她泼冷水道?:“理想虽好,但这些?都还是纸上谈兵,也?非一时之功,想要一一实现,还得慢慢来。”

宣城并没?有她想像的那么冲动?,点?点?头,无?疑是赞同舒殿合的话。

她坚定道?:“需要多少时间,十年?二十年?都没?有关系,我有耐心等待这些?改变。”

“那假如穷尽我们一生,都无?法全部完成呢?”舒殿合含笑试问道?。

宣城不以?为然?道?:“有一点?的光,就发一点?光。愚公移山尚能?行?,若是什么都不做,那才叫糟糕。”

舒殿合与她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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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要稍稍不注意,须臾数十年便从指缝间溜过。什么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如今想来不过是阵风。

两人年老时,宣城做了一场噩梦,梦到在京都的雨夜里,舒殿合真的死了。

她喝下了那杯她父皇赐的鸠酒,等她逼她父皇退位成功后,再到天牢里寻她,等她的只有一具冰凉的尸体。无?论她搂着她如何嚎啕大哭,她都再也?醒不过来…

惊醒的时候,舒殿合还睡在她的身边。屋外的暴雨仍旧下个不停,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心有余悸的宣城,触摸舒殿合揽在自己腰上温热的手臂,呼吸又逐渐平复了下来。

走来的起点?和路程她都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她已然?能?够看到她们未来不久之后的尽头。皇陵的孤山上一座坟头,同葬着她们俩人,长眠于地下,有她相伴,自己也?不会孤独,如此这一生便已心满意足,再无?他求。

无?论来生的命运如何被安排,无?论她还是不是公主,她总是希望两人能?够再次相遇的。

就像舒殿合曾经给她留下的那封信一样,无?论过了多久,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无?论你是什么模样,只要是你站在我的面前,我都会义无?反顾地奔向你。

愿她们都能?生在太平年间里,让她们的相契不受他人异样的目光,让她不须再隐瞒自己的性别,也?能?成就自己的理想。

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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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从没有想过自己能够写这么长一篇文,足足62w字,让我从2019年写到2021年,毕竟一开始我真的只是想骗你们一点钱。幸好它完成了,也没有辜负我这一年多来在上洒的心血。

同样感谢大家的一路相伴,如果没有你们的鼓励,我可能半路就收拾行李逃跑了。评论我虽然不经常回,但我都有看!地雷和营养液,一样让我感激涕零!希望下一本《千里江山图》,能够继续得到大家的支持!

好了,下面要说一些重要的话。

本文参考书目:《明朝那些事儿》、《中国的礼制》、《儒林外史》、《长物志》、《闲情逸致》、《张居正》、《三十六计》、《大明衣冠图志》、《流血的仕途》、《基督山伯爵》,唐史,以及一大批影视作品。

角色姓名来由:

舒殿合/褚承欢(舒慎):合欢。(君子慎独)

宣城(吕淇):送子涉淇,至于顿丘。(有相思的意思)

吕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左淮:淮左名都,竹西佳处

太子、大王、五王、八王、九王:虽然没有正经出现,但是他们也有名字,分别是吕温,吕洪,吕滨,吕治(李治),吕演。各按特点起名。

冯保成,冯守拙:愿儿愚且鲁,无病无灾到公卿

冯焕森:归来也无风雨也无晴

吴又轲:明代《瘟疫论》作者吴又可

飞鸢:竹君为骨楮君身,学得飞鸢羽样轻。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如果本章评论数能到一百或者谁可怜我,给我写长评,我可以考虑写番外。(求你们!孩子想要长评!)

如果没有,那就…

再见了妈妈

今晚我就要远航

别为我担心

我有快乐和智慧的桨

下本《千里江山图》见!

2019.12.29-2021.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