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但为君故

她叫飞鸢,是个杀手。

她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自小便流浪在街头,靠乞食为?生,直到十二?岁那年她遇上了一个人。

第一次见到那人的时候,那人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道袍,头簪着木冠,像一个寻常的小道士,腰上的钱袋却鼓鼓囊囊的。

她当时饿极了,连他人都?没有看清,便盯上了他腰上的钱袋,想偷些钱来,填饱自己的肚子,岂料自己刚靠近他,就被人群中暗藏的他的侍卫抓了个正?着。

原以为?难逃一顿打,那人却没有对她怎么?样,反而在询问她的姓名家世后,乐呵呵让侍卫将她松开。

那人长得极好,端正?的五官,皮肤几乎比她还要白,加上身上宽松的道袍,明明年纪不大,却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用着温和的语气,问她愿不愿意成为?他的护卫,他可以保她衣食无忧。

即便那时候她年纪尚小,但也有了辨别他人的好坏的能力,从?他的眼睛里?她没有看到那种觊觎的贪婪,只有温和的善意,于是便点了点头。

随后他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府邸里?,唤一个侍女?为?自己换衣收拾。她听见他的仆人唤他九郎,原以为?他是哪位达官贵人家的小郎君,后来才知道他竟然是一位皇子,行数第九,外人都?唤他做九王。

期间,他问过自己的名字,自己摇摇头,不愿提及自己的过去,他见状也没有追问,便给她起了一个新名字。

“竹君为?骨楮君身,学得飞鸢羽样轻。看你这?么?瘦小,就叫你飞鸢怎么?样?”他望着天际,又看向自己问道。

此后,飞鸢便成了她唯一的姓名。

他的身体并?不好,天气一冷,就会咳嗽不断,夜晚整宿难眠,即便在自己面前,他也强壮不到那里?去。为?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她开始习武,立志要护他周全。

哪知到最后,她并?没有做到一个护卫该尽的职责,反而让身为?主人的他拼死掩护她逃脱一命。

九王府下有一条地?道,它能通向城外的凌云观,是她主人保命用的最后一条退路。

可当那天逼宫失败,她好不容易将主人从?宫里?救出?来,要通过地?道逃出?京都?的时候,却发现地?道的出?口竟被巨石所挡,从?内根本无法推开。

见此,她的主人不怒反笑,平静地?说道:“看来,天要亡我也。”说着就要转身走出?地?道,去与那些追踪他而来的皇帝走狗作个了断。

她不顾肩上所受的箭伤,立即挺身而出?,挡在了主人的面前,道:“不如由飞鸢与其他人留下来,替九王断后,然后再由几人护送九王,从?后院飞檐走壁离开?”

她一出?声,其他的护卫便齐齐赞同,唯独他的主人不肯答应。

昏暗的地?道中,主人那如玉雕砌而成的面容,离她近在咫尺。他用如意敲了敲她没有受伤的那侧肩膀,嗓音依然温润若清泉,道:“飞鸢,死亦有节。”

“本王身为?堂堂一千乘,从?不贪生畏死。既然他们?做得如此卑劣,断了本王的最后一条生路,本王再逃,岂不是太丢了自己的颜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哽言想再劝,却被主人止住了话?语。

主人神情突然一换,严肃地?唤道:“飞鸢!”

“属下在!”她连忙应和道。

“你武功高强,即便负伤,外面的那些兵甲也定?然拦不住你。本王要你趁乱潜逃出?去,不必留在这?里?陪本王送死!”主人对她命令道。

她不愿离开,却听主人对她说道:“这?是本王对你下的最后一个命令,你敢不从?吗?”

最后百般无奈之下,她还是被主人逼走了。

杀出?重围,回看九王府的最后一眼时,天梯已然自院子里?拔地?而起,照亮了整片夜空,临近门户的百姓不知发生何事,皆启窗探头出?来查看。

眼泪蓄满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仅记得主人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道:“不必为?本王复仇,好好活下去。”

还有一次,她鼓起勇气问主人:“九郎为?什么?要收留属下?”

“因为?本王一见到你,就觉得你和本王是同一类人。”他嘴角含笑道,仿佛能看到她心里?所掩藏的秘密。

她父母生了很多?孩子,她有四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她父母养不起那么?多?孩子,就用三贯钱将她卖给了一个三十岁的老男人做童养媳。

那时候她只有十岁,那个老男人就迫不及待想对她下手,被她用暗藏在衣服里?的锥子扎进?了脖子里?,一命呜呼。

她往他肮脏的茅草屋里?点了一把火,让老男人和他的屋子一齐化为?灰烬,之后便流浪在街头乞食。

这?便是她心里?隐藏的秘密。

看着逼死主人的那人心口中箭,跌落马下,必死无疑,她勾起一丝微笑。

这?人送了她一箭,现在她既还她一箭,也报了主人的仇,两相扯平,她终于有面目去见主人了。

送葬队伍里?朝她冲过来的护卫越来越近,她将最后一根弩—箭扣上弦,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属下没有辜负九王的命令。”好好活到了她使命终结的这?一天。

一念落下,便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机关。

-

疼痛自胸口蔓延进?肺腑,舒殿合整个人跌落马下,尘土弥彰她的双眼,她的两耳嗡嗡作响,嘈杂的声音在她耳边喧嚣。

有人唤她驸马,有人唤她姑父,有人手掌贴着她的脸,急促地?唤她…舒殿合,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块,传到她的耳朵里?却齐齐失了真,宛若来自异世的呼唤。鲜血自她口中不停的溢出?来,她感觉自己被人手忙脚乱的抬起来,不知要送到哪里?去。

她睁不开自己的眼睛,身体里?的温度在迅速流逝,只有脸颊上贴着的手掌还是温热的,她勉强抬起自己的手臂来,冰凉的指尖触碰那只手。

舒殿合穿着不显色的玄衣,但弩—箭所刺进?的胸口不停的有鲜血涌出?来,顺着胸廓的弧度,点滴到她经过的每一处地?方,留下触目惊心的血迹。

宣城的白色孝衣上沾满鲜血,感觉到了舒殿合在触碰自己的手,一手压在舒殿合中箭的地?方,另一手急急忙忙去握住她抬起来的手,泣不成声道:“舒殿合,你不能有事!你听到了没有?!你醒过来!”

舒殿合已经半昏半睡,感觉有冰凉的液体落在她的脸颊上,勉强将眼睛睁开,只见宣城脸上满是泪水,又缓缓恢复神智,苍白的双唇吃力地?说道:“不要哭。”

“不要哭。”她坚持着一遍又一遍,含糊地?说道。

她知道方才落到她脸上的液体,是宣城的眼泪,所以不要哭,她不舍得宣城再难过了。

宣城摇摇头,忍着眼泪,嘶哑的回她道:“没有哭。”

身体终于不再摇晃,安稳了下来,舒殿合听见前头有男子的声音,怒吼道:“太医呢!”

她疲惫不堪的长长叹了一口气,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召唤着她,让她只想就此沉睡下去。

宣城见她又要合上眼睛,连忙擦干自己脸上的泪水,摇晃舒殿合的脸想让她清醒过来,含泪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没有哭!”

舒殿合没有反应,宣城一下子就急了起来,握着她的手,泪流满面,不住哀求道:“舒殿合,你不要闭上眼睛,不要睡着,太医马上就来了。你不要睡着!”

舒殿合似乎预感到了这?可能是她人生最终的结局,又勉力地?苏醒了一次,被宣城握着的沾满湿粘鲜血的手费力的动了动,气息越来越弱,艰难地?对宣城说道:“来生…”

宣城奋力的摇头,撕心裂肺道:“我不要来世,我只要今生,你听见了没有?!”

“你听到了没有?!”

舒殿合已然听不见了,她彻底昏迷了过去。

太医匆匆来了,看到舒殿合的伤后,用刀割开了她的衣物,将止血的药物一股脑的倾倒其上。

宣城呆滞的瘫坐在一旁,面白如纸,看着太医对舒殿合进?行施救,手里?仍紧紧握着舒殿合的手。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吕灵均也是第一回遇见这?样子的刺杀,心里?慌乱,却因帝王的身份不能轻易流露出?来。

他沉住气,自护卫口中听说刺客已经自裁了,愤怒地?将拳头捶在桌案上,一旁的茶盅随之一震。

谁都?知道他姑父对他姑母的重要性,对方这?岂是独独想要她姑父的性命?他姑父若有个三长两短,他姑母恐怕也会跟着去了。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就不相信对方会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

“给朕查!查清楚对方的身份,朕要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要刺杀皇亲国戚!与她有关的人,朕也要重重问责!”

护卫应喏而去,内殿中救治舒殿合的一位御医,双手沾满鲜血的从?内殿中来到吕灵均的面前。

他一脸哀戚,禀道:“皇上,这?位贵人失血过多?,倾尽臣等之力,恐怕也救不回来了…”因不知对方的身份,所以他只能将她唤做贵人。

吕灵均浑身若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心凉如冰,不相信的哑声道:“真的…不行了吗?”

他的姑父虽然失踪了六年,但是他还记得姑父曾教过自己的点点滴滴,两人的关系除了亲情之外,更有一层师徒情谊,这?使他断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吕灵均神情严肃了起来,逐渐透露出?帝王的锋芒道:“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样的方法,朕一定?要你们?将她救活,否则严惩不贷!”

太医唯唯诺诺的应是,回到了内殿中。

吕灵均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牙关不断绷紧,将牙齿磨的咯咯作响,脑中不断回闪幼年与姑父一同学习的画面,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清醒过来。

想踏入内室,又迟疑的顿住脚步,最后还是唤来了一个侍女?,代自己进?去,以容太医救治为?借口将宣城搀扶了出?来。

宣城出?来的时候,脸上身上全是血,双目失神,让人不由想到史?书里?那些因痛失亲人而导致精神失常的病例。

吕灵均心突了突,走上前,取代了侍女?的位置,轻声唤道:“姑母…”

宣城没有回答,吕灵均压着难受与愧疚,低声请道:“我送姑母去休息吧…”

宣城仍没有反应,直到吕灵均搀扶着她走到门口时,宣城忽然双膝无力的跪在地?上,双手攥握成拳,撕心裂肺的哭喊道:“我扪心自问,我所求的不多?,只要她能活下去,就算用我的命去换也行,难道老天爷连这?点施舍都?不愿意给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竹君为骨楮君身,学得飞鸢羽样轻。”————《因赋风筝与黄郎偶》宋代:李曾伯

我说这是一本甜文,没人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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