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画中仙

面前有两座坟。

一座陈旧些,坟堆上?长满了青苔,是冯焕林的,另一座,坟堆的泥土尚新,墓碑上?还有新鲜的刻痕。

而上?面的名字,却让宣城一瞬间脑子?空白。

这绝不可能是真的!她倾身上?前,用手指小心翼翼抚摸着墓碑上?冰冷的刻字,一笔一划,确实是舒殿合的姓名。

宣城后退了半步,险些跌坐在地。什么样的结果她都想过,唯独没有想过自己会差点就得到,又实实在在的失去。

柴隆威见公主身形不稳,连忙上?前搀扶住了她。

竹林风声簌簌,落叶纷飞,环绕在宣城身周的护卫无一人敢开口说话。

宣城赤红着眼眶,咬牙忍痛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哑仆见状向她比划着言语,身旁的女子代他翻译道:“合儿回来的时候,身上伤的很重,毒也入了肺腑,尽管他努力的想救醒她,但是太迟了…”

宣城脸色惨白如纸,女子每说一个字都宛如在她心上?割上一道,手指颤抖着一遍又一遍临摹墓碑上?的名字。

女子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我不相信。”宣城眼泪盈满眼眶,咬破自己的下唇,一狠心道:“来人,给?我把这座坟刨开!”

“就算她死了,我也要看到她的尸首!”

此话一出,众人皆大惊失色,特别是哑仆和随他而来的女子。

“公主,驸马已逝,这样做不太好吧…”有护卫出来劝说。

宣城猛地站起来,伸手将柴隆威悬挂在腰上的剑拔了出鞘,横剑在前,厉色道:“今日谁敢阻拦我,我便让他给?驸马陪葬!”

六年上?位者的磨砺,让宣城光是站在那里,周身便散发着不可阻挡的威严,足以令胆怯者惶恐,令心怀不轨者无处遁藏,更妄论她言语里说到做到的镇慑。

她所带来的护卫自然没有人敢不遵从她的命令,所?以这话是说给?在场另外两个人听的。

柴隆威给?下属打?了一个眼色,立马有人挡在哑仆和女子的面前,防止他们作出阻拦公主之举。

哑仆和女子皆能明白她的意思,想拦人却什么也做不了。

紧接着,柴隆威便向自己的下属下令道:“挖!”

五名护卫以武器代铁锹同时下手,很快刨开了坟堆上?的积土,又一鼓作气直驱向下。

一旁的泥土越堆越多,竹林里也多出了一个方坑来。

宣城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舒殿合的坟由浅至深的被掘开。以剑尖点地,她全身的力量都握在剑柄上?,手背青筋毕现。

随着护卫越挖越深,却迟迟不见棺椁,宣城心里顿起疑惑来,与柴隆威相视一眼,看向身后的哑仆两人。

就在她升起怀疑时,护卫那有了发现。

“公主有东西挖出来。”说话的护卫挖松一块泥土,将土块扫开,登时发现底下有个木箱。

宣城再无暇去顾及他人,踉跄几步,跳入坑底,推开那些护卫,亲手将那木箱挖了出来。

木箱被完整抬到地面上,依它的尺寸说是棺椁,倒不如说是衣箱,方方正正,绝不可能容得下一个人。

箱盖上?还挂着一把铜锁,宣城带着重重疑惑,命护卫将铜锁劈开,然后亲自打开了箱子。

箱里的东西,让所见到之人再次讶然。

里面并没有骇人的尸骨,也没有放置着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而是整齐摆放着一套月白色衣袍与男子的发冠。

这是舒殿合从前惯穿的衣服,宣城一眼便知。

宣城在短暂的不可名状欣喜之后,又升起一股被人耍弄的恼怒来,抓起衣物就走到了哑仆面前,哑涩着声音质问道:“哑叔,本宫一向尊重你,你为什么要欺骗本宫?”

她找舒殿合足足六年,期间所尝过的挫折欺骗不计其数,换做他人或许早就放弃了这段虚无缥缈的感情,但她却从未想到要放弃,对舒殿合的感情更是有增无减,如沉淀的酒酿,一日厚过一日。

谁都不知道当她得知舒殿合有可能回到药园的时候有多激动,连朝堂上?那些还未交待稳妥的事务都不管了,连夜启程赶到这里,

哪里预料到在这里竟也有欺骗在等着她。

“你为什么要欺骗本宫?”宣城眼泪泫然欲泣,再次重复道。

哑仆目光躲躲闪闪,不愿与她对视,宣城所带来的护卫当即拔刀出鞘要对他动手。

“退下!”宣城一声呵斥,止住了他们的动作。镇慑是镇慑,她绝无可能真的对与舒殿合有关的人怎么样。

就在众人陷入僵持之际,竹林里一阵清风吹过,树叶晃动,随之传来步履踩碎树叶的声音,以及若有若无的清脆铃铛声。

众人寻声望去,只瞧见一名白衣女子似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眼前。

她脸色苍白,似有病态,但容貌秀美,双眸明亮,身上所?着白衣衣袂飘飘,不染一尘,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画中仙朝他们走来。

包括宣城在内的众人都看呆在了原地,护卫们更是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反应过来后,胸膛里心跳不由自主的加速起来。

宣城愣怔在了原地,她知舒殿合是女子?,却从未见过她穿女装的模样,始料未及时隔六年她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男装俊美无双,女装又卓然天成,世上?真?的有这样十全十美的人吗?

有,而且她此刻就站在宣城的面前,她是宣城失散六年如今终于复得的爱人。

宣城张了张口,有好多话想和她说,眼泪却先一步流了出来。

想问问她这些?年去哪里了?想问问她为什么不来找自己?想问问她知不知道自己找她找多久了?知不知道自己都以为她死了,也以为她躲着她,不肯见自己。

委屈,难过,甚至带着那么一些?恨。

恨她明明好好的,为什么不来找她,让她空空寻觅了这么多年。

柴隆威当先回过神来,犹豫地呼唤道:“驸马?”宣城为了让他更易找到舒殿合的下落,事先告知了他舒殿合的真?实身份。

本应熟悉无比的称呼,眼前的舒殿合却没有作出合理的反应来,她甚至连宣城都没有多看一眼,径直走到了哑叔的面前,对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宣城与柴隆威同时发现了舒殿合的不对劲,按常理来言,夫妻两人久别重逢,至少应是相拥而泣的场景,就算感情随着时间淡没,舒殿合也不该这样对宣城。

而眼下舒殿合却对宣城视若无睹,宛如陌生人,难道是失忆?

宣城的心脏突了突,大有不好的预感。

柴隆威的目光更加敏锐,眼前的驸马眼神里太纯粹了,根本不像是一个屡经波折的成年人该有的,反而更像一个小孩…

-

“驸马是我救起的…”那个始终没有来得及向宣城介绍自己的女子,如是说道:“我姓冯,公主应认识我的二哥和二嫂以及我的父亲,我的闺名唤作冯夕婉。”

“二哥为了救驸马,午门击鼓之后,父亲入宫为二哥求情,不惜自辞官职求太上皇能饶过二哥一命,太上皇…后来大哥在战场上以身殉国,才换回了二哥一命,父亲自此心灰意冷,决定乞老还乡。”

“父亲要还乡,我自然也要随着走。就是那时从郊外的庄园携带东西回来,在路上?遇到了驸马…”

大雨过后,道路泥泞,马车车轮滚过官道,带起泥水四溅,随即在泥地里留下深深的车辙印。

天已启明,官道上?却还没有什么往来的人,独独有这一辆马车行?驶着。

行?到半途,驾车的马车夫突然在前头说道:“小姐,前头有个白花花的东西,像个人趴在路边,咱要不要去看看?”

她答应之后,马车夫吁了一声,勒住马缰,让马车停了下来,与护卫同去察看究竟。

那果然是个人,还是她…思慕过的人。

“那时候驸马浑身遍体鳞伤,白衣上?全是血迹斑斑,几乎只剩下一口气在。我心知她此时应该在天牢中囚禁着,不知道她怎么逃的,也不敢让旁人知道她的下落,便调转了马车,将她带回庄园。”

“还让护卫去找大夫来为她救治,在为她更换衣物的时候,我才发现驸马竟是个女子…”

冯夕婉察觉宣城听到这句话后脸色不太好,想到对方的身份,机敏地跳过了这一段,接着说道:“大夫来了之后,我将驸马藏在床帐后头,让大夫给驸马诊脉。大夫看过驸马的病情后,却表示他医术有限,对驸马的垂危无能为力。后面我又请了多个大夫,亦是如此答复。”

“当夜几个大夫刚走,驸马便呕了许多血,性命危在旦夕。我无奈只能对驸马将死马当成活马医,喂她许多用白芷熬的汤药,才硬生生将驸马的呕血止住。”这白芷能治重伤呕血,还是舒殿合曾经造访丞相府时告诉她的。

“你为什么不让人找本宫?”宣城严肃地问道。一想到舒殿合曾经经历过这一番磨难,还险些丧失性命,她就心疼不已。

冯夕婉坦城答道:“因为彼时我并不知道驸马经历了什么,所?以不敢冒险去寻公主。”

宣城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言之有理,略一思索问:“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驸马一直昏迷不醒,家里人又催促我回乡…”

“为了不让父亲发现我私藏了驸马,离开京都的那一天,我把她藏在自己的马车里,提前出发避开了家人的眼线…”

宣城一愣,那一天她随后送冯正和苏问宁出城,冯夕婉在避开家人眼线的同时也避开了自己,让她与舒殿合失之交臂…

“那她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失智的?”…

作者有话要说:宣城:“骨灰都给你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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