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权倾天下的人,失去?了?儿子;想一直自由的人,失去?了?爱人;想安静活下去?的人,失去?了?性命;追求真相的人,失去?自由。每个人都在短暂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迅速失去?更重要的东西。
又道是:“多情?自古空余,好梦向来最易醒。”
宣城少女读这句诗的时候并无什么触感,而如今回想起来,却?忽然?明白诗人彼时的心境。
这天道不能说是坏,甚至可以说是公平,之前收获多少笑容,后面就得还上?多少眼?泪。
等宣城想通这一点之后,她已经不再?是那一个懵懵懂懂的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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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舒殿合失踪的第五年,也就是元熙四年。
总爱跟在宣城背后蹦蹦跳跳的小?侄女宜安,突然?向宣城发问道:“姑父是怎样一个人?”
曾经那个爱和哥哥抢书的小?女孩,如今也到了?金钗之年,面若皎月,唇红齿白,一头乌黑的长发秀丽柔软。血缘上?的微妙联系,让她活脱脱像一个缩小?版的宣城,连性格也像宣城小?时候那样活泼好动?。
她亲密无间的挂在宣城的肩头,注视着姑母手中所执的书卷,烁亮的眼?睛眨呀眨。
她并不是刻意要揭起姑母的伤疤来,只是好奇能有什么样的人,值得自己姑母挂念这么多年。
在她的心里她的姑母天下第一般好,她所见过?的所有男子,没有一个能配得上?自己姑母的。
她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宣城怔了?怔,一时之间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去?描述那个人,抑或是这天下所有的词语都概括不出一个她来。
面对侄女蠢蠢欲动?的探究,不问个究竟定不会甘心,她思前想后才?笼统答道:“她是姑母的太阳,姑母便是她的影子。”
“太阳?影子?”宜安嘟囔重复着这两个词,心里越发好奇自己这个姑父是怎么样一个人,能让自己天下第一般好的姑母都自称是他的影子。
宜安记得自己小?时候是见过?这个姑父的,他还常常从袖子里掏出好吃的l糖饴给她。只是小?孩的忘性大,不见了?这么多年,她对这位姑父的印象越发模糊,到现在她仅记得那糖饴是如何的甜,而忘了?给她的人长的什么模样。
一想到她这位姑父消失了?这么多年,任姑母如何寻找都找不到他,宜安就为自己的姑母忿忿鸣不平道:“抛下姑母这么多年,我看他多半是个负心汉,早把姑母忘了?!”
“她不会的。”宣城放下手中的书道,她相信她不会变心,就如同相信她还活在这世上?一般。
“他既然?不会,那又为什么让姑母空等他这么多年?”宜安放开自己的姑母,气咻咻道。
这个话题来的莫名其妙,宜安的话又像别有含意,宣城明察秋毫道:“是不是你哥又让你来试探什么了??”
“没有…”宜安支支吾吾答道。
“是吗?”
宜安一对上?她姑母那能看透一切人心的目光,就情?不自禁把哥哥交代了?出来,道:“就是哥哥看姑母这么多年都孤孤单单一个人,想给姑母再?择个姑父…”
宣城眼?角余光瞥见殿外有片赭黄的衣角,便外头有人在偷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道:“你回宫告诉他,让他别操这个心,若是无事可做,我可以与大臣们商议为他选后的事。”
殿外立刻响起了?一声呛咳声,偷听的人走了?出来,脸色窘迫的红。
是一俊茂的少年,他身?着着盘龙常服,头戴玉冠,眉清目秀,鼻梁挺直,脖颈间的喉结稍稍起伏,自有一股风流。
宣城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他,径直问道:“偷听了?多久了??”
“灵均也才?来没有多久,没有偷听!”少年矢口否认道。
说着话他也走到了?宣城的身?侧,像做贼一般从身?后掏出了?一个画轴,递到了?宣城的面前:“姑母看看这个。”
宣城瞥了?一眼?:“什么东西?”
吕灵均见姑母没有拿过?去?的意思,也凑到宣城的跟前来,与妹妹一人一侧占据了?宣城身?边的位置,在她面前徐徐打开了?画轴,道:“你瞧瞧这个人像不像姑父?是柴将军在民间搜罗到的。”
画轴自下而上?展开,宣城起初还有陪他们玩的兴致瞧着,直至画中人的脸出现。
“不是她。”她索然?无味地移开目光道。不知?经历了?多少失望,面对这些多半是虚假的可能,她早就波澜不惊了?。
吕灵均将画放在面前仔细的端详道:“灵均怎么看着这人很像…”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宣城打断道:“即便再?像,也终究不是她。”
吕灵均还没来得及说话,宜安就抢先一步,百思不解地问道:“这么多年了?,难道姑姑能一直记得姑父的模样?会不会也模糊了?,记错了??”
宣城能明白这两个孩子的心意,这些年大臣中想讨好她的人不计其数,甚至有人暗中给她献了?不少与舒殿合同样清秀的男子,盼望着她能把他当作舒殿合的替代品,纳为男宠。
他们以为她和她的父皇一样荤素不忌?这样的事宣城经历的多了?,也就见怪不怪。
他们决然?不会理解,这些年舒殿合虽然?不在她的身?边,但能支持她走出这么远的道路,全然?是因为每当她转身?之时,总能看到身?后有双清澈的眼?睛,温柔的注视着她,陪伴着她。
“不会。”她毫不留情?打散两小?孩的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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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熙五年春,帝大婚。
这是宣城自舒殿合失踪后难得经历的喜事。
看着自己带大的孩子成人了?成亲了?,她心里自一番感慨,也不免想起自己成亲时与舒殿合洞房争执的事。
“当初怎么就那么傻呢?”无视席间热闹的气氛,她低声自问道。若是当初早点将实话付之于口,两人怎么会有后来的波折,以至于至今都与对方失散在两方。
酒一杯杯送入喉中,对辛辣的滋味却?毫无感觉。
喜宴散讫之后,宣城在席上?喝的有点醉,脸颊都被酒气熏的绯红。
回殿的路上?,路过?玉带河旁,坐在凤撵上?的她被凉风一吹,酒意散去?了?几分,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偶然?间瞟见玉带河上?的拱桥,她忆起许多年前一起观星的夜晚。
“你们先退下吧,本宫想一个人走走。”
喊停凤撵,她挥退内侍,独自拖曳着长裙走到桥上?,抬起头来,仰望天空。
是一个无云微风的良夜,她一眼?便能看到那夜空中独一无二?的星辰。她告诉自己,只要那颗星一天不落下,她就一定活在这世上?。
如今她已别无所求,只想让她活在这个世上?,即便是两人永远都再?也见不到。仅仅是这么一点愿望,上?天应该会成全她吧。
又看到了?离金星不远的月亮,想到了?自己曾经的痴语,宣城感到好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涌了?上?来。
月亮…金星…说好要保护她的,到最后还是让她受了?伤。她会不会是因为心里埋怨自己,所以才?躲起来,不让自己找到她的?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宣城抚着桥栏,半醉半醒呢喃道:“开太平之治,你想要做到的事,我一定会代你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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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宣城酒醒的时候,已回到了?自己的寝殿中。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睁开眼?睛时只觉头痛欲裂,棉儿听到床榻上?动?静,掀开鹅黄帐,问候道:“公主?你醒了?啊。”
宣城抬起一只手,让她把自己扶起来,棉儿照办之后,楚嬷嬷也端着醒酒茶进?来了?,送到了?宣城的面前,劝道:“公主?喝点醒酒茶,头就不疼了?。”
这些年宣城常常会醉酒而归,这一套服侍顺序都成了?惯例。
宣城看着那碗里乌漆麻黑的药,喝了?不知?多少次,但每次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强压下恶心,一口闷了?下去?。
一等她放下碗,楚嬷嬷就及时的将山楂糕呈到了?宣城面前。是驸马最后一面时交代她的事,她虽然?从来没有和公主?说过?,但一直保持到了?现在。
宣城缓和过?头痛后,坐到了?梳妆台前,由棉儿替她梳洗。
她侄子皇帝的能力已经足够亲政,宣城也不想管那么多事,所以打她侄子成婚后第一天的今日起,前朝的政事就不会再?经过?她的面前,由她的侄子全权处置。
宣城不需要再?面对那些烦人的杂事,忽然?觉得肩上?轻松了?许多,又有一丝无事可做的空虚。
她望着铜镜中披头散发,双目无神的自己,似久别重逢的老友,既熟悉又陌生。明明还是那一张脸,可却?感觉时光在她身?上?飞逝而过?。
不过?六年而已…
她一个念头刚起,楚嬷嬷捧着一条挑好的琥珀色广裙来到梳妆台前,询问宣城道:“公主?你看今日穿这件,可以吗?”
宣城只看了?一眼?,便说道:“颜色太艳,换了?吧。”
楚嬷嬷张了?张口,想到公主?自驸马失踪后都惯穿暗色的衣物?,像为驸马守着什么,但都这么多年了?,公主?不该重新振作起来吗?
犹豫了?良久,她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公主?固执的性格她不是不知?道。但凡驸马当初能给公主?留下个孩子,如今公主?也不会如此心如死灰,楚嬷嬷不无遗憾地想着。
棉儿这边梳头的动?作莫名停滞了?下来,宣城察觉到了?,问:“怎么了??”
棉儿支支吾吾道:“奴婢看到了?一根白发…”
“奴婢昨日都没有看到,今日怎么会…”她想解释。
楚嬷嬷凑过?去?一看,只见宣城满头的乌发间,突兀出现了?一根明晃晃银丝般的白发。
要知?道公主?满打满算今年也才?二?十多岁,远还没有到衰老的时间,怎么会这样…
宣城不以为然?,语气轻如鸿毛道:“白发又如何,拔掉它。”
棉儿迟疑地看向楚嬷嬷,楚嬷嬷没有给她答复,而是满是疼惜地劝宣城道:“公主?,你就不要再?想驸马了?…”
那些埋头政务以引开注意力的白天,那些借酒消愁的夜晚,公主?如何煎熬的度过?着这几年,她都看在眼?里。她以为这过?早出现的白发,定是因为公主?的过?度思忖。
宣城拿起一柄梳子梳着自己的发尾,重复着自己方才?的念头,念叨道:“不过?六年而已…”还没有久到可以让一个人彻底忘记另一个人。
这头还在说话,一个内侍忽然?从外头仓促跑了?进?来,禀报道:“公主?,有驸马的消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重逢这种事,怎么能强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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