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您想逃出这天牢吗?”在陈差头问完这句话后,舒殿合倏忽陷入了沉默中。
陈差头身上澎湃的生命力的确让她羡慕,但?她想出去吗?
吕蒙将自己扔在这里置之不理,无?非是不能明目张胆处死自己,让他与宣城的关系僵入彻底无?法转圜的余地。
等明天,或者后天,等他想明白了,随便支派一个小吏将自己饿死、毒死,再宣称自己暴疾而亡,便能将他与自己的死撇清关系,在宣城面前也有了狡辩的解释。
所?以呆着这里,死亡是早晚的事情。
但?再看自己残破如枯叶的身体,血脉中慢慢朝心脏蔓延的毒素,逃出去又?能活多久呢?
死在这里和死在外面,有什么区别吗?
陈差头从她漠然的双眸中看出了死志,急忙忙凑近过来,双手抓住两侧的牢栏,劝道:“驸马您万不可放弃自己!”
“皇上?虽…”他情急之下差点失言,临时改口道:“皇上?被蒙蔽了眼睛,看不见您的德,但?我们百姓都能啊!您是我们百姓们心中便是大豫未来的希望啊!”
“希望?”舒殿合撇过头去,望着牢窗外的弯月道:“百姓的希望是什么?”
“是天下太平,家国永安。”她透彻的自问自答道:“只要谁能给他们带来这些东西,那便是他们的希望,而不独独是我。”换言之,谁都可以是百姓的希望,只要他能将他们带往更好的生活。
陈差头被一噎,劝言仿佛浪花拍在了崖头上,崖头岿然不动,浪花却碎了,嗫嚅问道:“难道驸马就不想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吗?”
舒殿合晃了晃神,曾经也有一人这么问过她。
“你想成为宰相吗?让百姓过上?安定的日子,不受劳役之苦,幼有所?养,老有所?归?”宣城敲着棋子问。
“我想。”如今她可以正视自己的心底,坦白回答这个问题了。
虽是前朝不该活着的人,但?是当她看到百姓流离失所?,痛失亲者时,她还是想站出来为他们做一点事情。
民生易碎,上?者又?毫无怜悯百姓之心,这些年她做了那么多事,不正是为了让天下能安定一日是一日?
长夜无?明,那便将自己化为灯烛,为苍生照亮前路!
彼时暂放下国仇家恨,不与吕蒙寻仇,亦是因为九王不死,吕蒙倒下,皇位便会落在他的囊中,只会更加使神州萧条,生灵涂炭,她不愿看到这样的光景。
“您既然想,为什么还要放弃自己?”陈差头不解的问道。
她答非所?问的说:“因为眼前的朝廷当位者昏,只有彻底辟清痼疾,更换天地,开启新的秩序,才能将时局彻底扭转。”
而她没有时间了。
舒殿合将手搭在自己的膝头,恬淡的抬起眸来,道:“算了,人之将死,谈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打听到一些消息,不知是真是假…”陈差头吞吞吐吐,犹豫说道。
舒殿合瞧向他,等待着他的后话。
“刑部的冯员外郎,也就是驸马的好友,为了能救驸马一命,不惜在皇上?面前将驸马身上的罪责背到了自己的身上,如今也被囚在了天牢之中。”
“还有公主怀孕了…皇上?却想把她另嫁他人。”
前者他稍确定一些,因为他在白日里巡逻的时候,见到过那位驸马的好友。而后面却是皇室秘辛,他地位卑微,只是隐隐从相识的中官口中听了两句,无?法确认是否真实。
此时面对万念俱灰的驸马,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索性一口气都说了出来,希冀能唤起驸马的丝毫生欲。
从冯正的被囚到宣城的怀孕,舒殿合一句句听完后,心口犹如被人直刺一剑,原本就惨白的脸色更加失去血色,手指冰凉,忽然喉口感到一丝腥甜,紧接着鲜血就从她的嘴角溢了出来。
陈差头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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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阳长公主再次来到了宣城的公主府中,见宣城仍然不改其打算,便从袖子里掏出装有虎符的锦囊来,将它交到了宣城的手中。
宣城打开锦囊看到了内里的东西,胸口顿时心跳如雷,愕然地问:“姑母这是…?”
她本以为姑母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正在另想办法,预料不到姑母竟会改变主意。
“姑母亦爱过一个人。”怀阳长公主百感交集道:“险些为她做了冲昏头脑的事。”
第三次见面,还是让她发现了自己的异样。
她言笑晏晏的看着自己问道:“你是害怕本宫吗?”
行迹被抓了正着的自己连忙否认道:“不是…”
“那你为何不敢抬头看看本宫?”她柔声道。
她心中的小鹿乱撞,惊慌失措之下,竟口不择言道:“臣女非但?不害怕皇后,而且还非常…喜欢皇后。”
话说出口后,说话的人愣住了,听话的人也愣住了。
俄尔,对面人笑如映面桃花,道:“今后你会遇上?一个人,你只要一见到他就会忍不住心跳雀跃,目光也止不住流连在他的身上,到那时你方可说这‘喜欢’二字,而不能这样轻易的用在本宫身上。”
她说着,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笼袖间带来阵阵花香。
当时她几乎要脱口而出:“臣女已经遇见了这样的人,那个人就是皇后您啊!”
但?克于礼法,更害怕将这话说出口后会遭到对面人的厌恶,她不由心生胆怯,到底是没有把真心话诉之于口。
想着那人葬身火海的时候,是不是也忍着痛保持那常挂嘴角淡淡的笑。
怀阳长公主将宣城的手握住膝头,语重心长道:“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姑母相信你能做的比你父皇更好。”
“你远比他有心…”
“只是…宣城这一步走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你可不要后悔。”她亦严肃,亦慎重道。
宣城双目含泪,咬唇毅然道:“宣城永世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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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正被解开了手脚的镣铐,推出天牢的时候,还是茫然的。
“不是…不是要杀我吗?”他灰头土脸,身上依旧穿着邋遢的囚服,保持着戴镣铐的手势抬着双手,呆滞的问道。
天牢门前空空如也,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回答他问题的,只有身后牢头将天牢大门重新落上锁,以及西北风呼啸的声音。
怎么回事?难道是皇上?赦免了他的罪责了?
他立马联想到了舒殿合的身上,自己能平安出来的话,是不是代表着皇上?也放过了自己的好友?
既不见牢头推他出门的时候有过只言片语,也不见自己的家人来接自己回家,冯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越想越糊涂。
索性也不再多想了,他望着丞相府的方向,先回去再说。
他步行了半个时辰,才将将走到了丞相府所?在的街道上?。还未至家门前,便先见到丞相府门前高挂着白帷,门楣左右两盏白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着。
冯正脚步僵在了原地,整个人如遭雷击,双耳轰鸣,慌不择路地分开街道上?拥挤的人群,朝丞相府狂奔而去。
登上门阶前,险险被绊倒在地,他也顾不上?了,连滚带爬的进了府。左右不见一个人,他径往中堂跑去。
岂料到了中堂后,堂上?并没有他预料中的棺椁,只有他的父亲冯焕森神情严肃的坐在圈椅上?正等着他。
冯正奔跑过度的双腿微微打着颤,等喘匀了气后,他才敢缓缓走上堂去,站到了自己父亲的面前,问道:“父亲,谁出事了?”
“跪下!”冯焕森压抑着怒气,从牙关挤出两个字来。
冯正此时才发现,仅仅是十几日时间,自己的父亲胡须竟白了一半,面容憔悴,双眼疲惫,鬓发也有了突兀的星星点点。
“跪下!”冯焕森又厉声地重复了一遍。
冯正心知肚明父亲这是要怪他私自做主入宫替舒殿合代罪的事,连忙跪了下去,张口要解释:“父亲…”
冯焕森不由分说,拿起身旁桌面上摆放着的胳膊粗细的长棍,站起来朝冯正的后背狠狠抽去。
冯正不敢躲,硬生生挨了几下。
“老爷,不可!”冯母从后堂出来,拦住了正要再次落棍的冯焕森,劝阻道:“守拙也是一番好心才冒险去为驸马说情,你不要责怪他!”
冯焕森怒不可竭,喝道:“你让开,让我打死这个混账东西!”
他推开冯母,又?是一棍狠狠落在冯正的后背上?,冯正疼得肺腑欲裂,几乎要呕出血来。
紧接着冯夕婉也从后堂跑了出来,挡着了冯正的面前,为他求情道:“发生这样的事,二哥也不是不想的,请父亲就饶过二哥吧!”
“守拙好不容易才保得?一命,老爷这是想亲手打死他吗?”冯母再次拦下冯焕森手中的棍子,老泪纵横道:“况且你现在打死他,保成也回不来啊…”
冯正瞳孔一缩,不解问道:“大哥怎么了?”
冯焕森手中的棍子抬了抬,终究是没有再落下。
他气咻咻的将长棍掷在地上,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冯正怒骂道:“你可知道你惹出了多大的是非吗?”
“你敲响那登闻鼓之前,有考虑过后果和你的家人吗?”
“有担忧过你还未生产的妻子和你即将出世的孩子吗?”
“这整个丞相府都差点和你一起陪葬!”
父亲的接连质问,冯正不敢答,只能把头垂的越来越低,恨不得?将自己直接埋进地砖底下。
冯焕森心口一下闷,坐回了椅子上?,冯母忙不迭上去为他顺气。
冯夕婉见缝插针,凑到冯正的身边来,小声哽咽说道:“二哥…大哥没了…”
冯正恍然明白,自家门前的白灯笼和帏布是为谁而挂,和自己为什么能够平白无故出天牢…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人的梦想,由另一个人接手完成,ni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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