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流言蜚语

武定侯府幽暗的书房中,悄无声息地亮起了一缕火苗。

怀阳长公主披衣执着蜡烛来到书架前,又是犹豫了两三息,终究是下定了决心,打开了书架中的暗格,将一个盒子从内里拿了出来。

盒盖掀开,铜质的半块虎符赫然藏在其中,符身上的铭文在烛光的映照下晃着耀耀金光。

她的丈夫对她向来没有秘密,家中的一致一物都尽然告诉她在那里,只是她从未放在心上过,没想到会在这时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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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城身体好些了吗?”

“宣城近来胃口怎么样?”

吕蒙看过礼部送来的未婚大臣名单,一番挑挑拣拣之后,对这些人甚是不满意,忍不住将名单掷到了桌面上,怒道:“这是一些什么歪瓜裂枣?礼部就是这么敷衍朕,将这些不堪入目的人送来做宣城驸马的备选人?”

那名单上不是粗旷貌丑、四肢发达的武将,就是被酒色财气掏空身子的世家子弟,有哪个能配的上他的宣城的?!

左淮送上凉茶的脚步一顿,生出了片刻迟疑,但人已经走到皇上身边了,退出去更是不妙,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劝道:“回皇上,许是在众大臣中与公主适龄又未婚的人数少呢?礼部应也是为难。”

怪谁?该怪舒驸马太过出类拔萃,在那么朗月似的人的映衬下,就算是满目的珍珠也变成了沙子,左淮默默腹诽道,却不敢将这番话在皇上面前说出来。

“掐指算来,距上次科举过去已有三年有余,明年正好是大比之年。要不然等来年科举,皇上再从那些新科进士中为公主相看合适的人选?”他试图为公主拖延一点时间:“况且公主有孕在身,此时再嫁,是不是有些不妥?”

“不行!此事宜早不宜迟。”宣城已经怀孕了,他不能不顾及她的身体,让她硬生生将孩子打掉,但他绝不容许自己的外?孙有一个姓舒。

吕蒙不容置疑地说:“宣城就算有孕在身又如何?谁人敢拒绝朕的女儿?”

“是,是,是。”左淮不敢不唯命是从。

吕蒙思忖着,又问道:“那个朕曾经看好的梁正绪,何时成的婚?”

左淮左右回想了一下,回答道:“约致半年前?”

“半年前?还是新婚燕尔,不好拆散。”吕蒙眉宇起皱,话里的意思让左淮不由自主地为梁御史提心吊胆了起来。

他歇了一刻,在心里打着鼓,开口道:“奴才心里有困惑,在皇上面前不知当说不当?说。”

吕蒙睨了他一眼道:“说吧。”

左淮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刑部冯正不是已然承认了关于反诗案的卷宗是他拿与舒驸马的,那舒驸马不该是无辜受累的吗?皇上为何还要为公主另择驸马?”

吕蒙冷哼着,一抬手将身侧的一叠奏折推翻在了左淮的面前,道:“你先看看这些奏折再说话。”

宦官不得干政,但有了皇上的允许,左淮也不在束缚于什么规矩,从中随意挑选了一本折子出来,打开只瞧了一眼,便吓得冷汗直流。

原来舒驸马被怀疑是大启遗臣之子的事,不知怎得就流入了民间,传遍大街小巷。有好事的人把所听到的传言进行了编撰,于是一出出为父申冤、考功名、登金榜、成驸马的话本子被写就而成。

寻常的故事里都会有个反派,或是强抢民女的恶霸,或是棒打鸳鸯的父母,在他们口口相传的舒驸马的故事里,不识忠良的皇帝就成了?所应当?的反派。

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传出大启皇室遗孤尚在人世的消息,两者一连,便有人添油加醋的造谣驸马就是大启遗孤,所以皇上才要将他赶尽杀绝。

这…左淮素偷偷抬眼瞧了一下面前的帝王,皇上向来爱惜自己的颜面,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流言蜚语四处流窜。

以他的脾气,眼下那些编出这些故事的无聊书生,恐怕都已经被有司抓捕起来了,而?这些故事中心的驸马,皇上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

愚民不知,从他们口中所说的一言一句都在挑衅帝王的尊严,并将这位民间话本子中的无双驸马一步步逼上绝路。

左淮绝望地闭上眼睛,将奏折呈还回桌面上,道:“是奴才多嘴多舌了。”

他这边刚放下折子,一直对该如何处置舒慎举棋未定的吕蒙,忽然萌生了一个两全齐美的主意,既能让他彻底消失,又对宣城说的过去。

“你去将刑部尚书唤来。”他对左淮道。

左淮遵命而行,人才刚走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就有紧急的边疆战报送到了吕蒙的案前?。

吕蒙看完之后,脸色微变。

急报上写着,因为五王误中了敌军的诱敌之计,导致了先锋将冯保成被困边陲山岭之间,孤立无援,死战身亡。

后头还缀着他在这次番邦来袭的战役中所立下的赫赫战功,以及主将对他战死沙场的痛惜,望皇上能亲慰冯丞相,使他少些丧子之痛。看落款的日期,这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

冯保成——即为冯焕森的长子,冯正之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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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都另一头的天牢中,差头趁着深夜,自己的同僚都陷在昏昏欲睡的边际上,找了一个巡视牢房的借口,独自一人提着钥匙溜到了关着驸马的牢房前。

舒殿合是被独立关在僻静的角落里,这里除了她一个人以外,再没有其他的犯人。

隔着牢栏,差头将一瓷瓶药塞进牢房里,恭敬说道:“这是公主托卑职给您的,您快将它藏好。”又从袖子里掏出了另一瓶外观不同的药来,“这是一些金创药,卑职在外面偷偷带进来的,驸马可用它来敷您身上的那些鞭伤,好让它们愈合的快一些。”

在舒殿合谢过他之后,他又为难的为自己的同僚辩解道:“驸马别怪那些对您施刑的狱差,他们也是被逼无奈…”

“我明白。”舒殿合咧了咧嘴,牵扯到脸颊上的伤口,比及刚受伤时那撕裂的疼痛,几天过去,现在已经轻微了许多,伤口表面也结痂了。

“其实你不必为我冒这番风险,若是你的上头知道了定饶不过你。”她捏着手里的药瓶道。

这话只是明面上一个托词罢了,她更怕这些人被自己牵涉到,危及性命。吕蒙一日比一日多疑,谁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天牢中与世隔绝,消息不通,她尚不知冯正为她在吕蒙面前代罪的事。差头怕她会想不开,也不敢在她面前提及。

差头挠着后脑,无所谓的一笑道:“能为驸马做些事,是卑职的荣幸,卑职又有何惧之?”

“还有公主嘱托卑职不让驸马受伤。”他一顿,道:“梁御史也给卑职塞了一点银子,让我好好照顾驸马。”

宣城有交待,是舒殿合能预料到的,但是梁正绪…

舒殿合愣了愣,忽地一笑道:“这人刚正不阿,能做出贿赂的行为也是不易。”

远不止这些原因,随后差头神情?变的严肃了起来,道:“更何况,驸马对卑职还有恩情。”

“嗯?”舒殿合升起困惑来,仔细的打量了眼前的差头一眼。

差头约莫二十?五岁上下的样子,容貌是大豫男子中最普通的样子,唯一独特的地方,便是他额角上有一块伤疤,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

舒殿合不记得自己在入天牢前认识他。

差头注意到了驸马的端详,抬手摸了摸自己额上的伤疤,笑道:“这块疤,就是驸马对卑职有恩的证据。”

“差头的姓名是?”舒殿合更加不解了问道,试图通过对方的姓名,在记忆中找到相同的碎片。

“陋名耻于让驸马耳闻,卑职鄙姓名陈,耳东陈。”

“陈差头?”舒殿合还在想着。

差头不再兜圈子,离牢栏远了一步,弓腰对舒殿合庄重一拱手,道:“卑职乃是滇州人士,亲身经历了前?几年的滇州地动。”

“卑职额上的疤正是那时被掉落的大梁所砸。卑职的父母在那场地动中双双遇难身亡,卑职还有一个妹妹。当?时卑职与妹妹侥幸从地动中逃脱一劫,但又不慎染上了瘟疫。若是没有驸马及时到来,卑职与妹妹恐怕早已没性命!”他一点不留的将自己的底细倾倒在了舒殿合的面前,说着说着便跪地叩首道:“驸马对滇州百姓、对卑职与妹妹的恩情,卑职此生没齿难忘。”

正是因为有这一层救命之恩,所以他在驸马下狱之后,坚定相信驸马是蒙受了不白之冤,所以才心甘情?愿在背地里偷偷照顾驸马。

“原来如此。”舒殿合经过初时的怔怔后,顿时了悟了他的心意,连忙抬手让人起来。

始料未及自己过去做的一点事,会影响到眼下的身边人,像在水面上打了一点细微的涟漪,在多年后被人兜头一盆冷水,说是当年的那一点涟漪引起的,太过巧合了吧?

“我…”她突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承认不对,否认也不对。

“那令妹还好吗?”临时找了一个话头,她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道。

陈差头为舒殿合询问而感到激动不已,以为他还记挂着自己妹妹的身体,站起来道:“卑职的妹妹十?分安好,她如今年岁还尚小,卑职想着这两年努力为她攒些嫁妆,给她买花簪,将来把妹妹装扮的漂漂亮亮的,再嫁个好人家,卑职此生便足矣了。”

舒殿合一时感慨万千,点头,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们是如何从滇州到京都里来的?”要知道滇州到京都之间有上千里的跋涉,山高路远,寻常人家一生都会待在一个地方,不会轻易搬迁。

“家没了,到何处不是将就?”陈差头落寞地嗟叹,道:“卑职与妹妹本来也是要留在滇州的,正巧遇见一个朋友接济了一把,便随他来到了京都里。蒙他推荐,卑职才得已进入这天牢中混个一官半职,此来快有一年之久。”

“但能从地动和瘟疫中活下来,后面吃的苦都不算什么了。”陈差头双目转眼又恢复了神采道。

他的目光移回到了舒殿合的身上,看着自己恩人在此间受苦受难,他就忍不住气愤上头,握起拳头来,忽然问道:“驸马,您想逃出这天牢吗?”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劝我善良一点,那我就勉强善良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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