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桃之夭夭

冯正被吕蒙投入了天牢之后,消息传到丞相府,丞相府上下登时乱成了一团。

“你?哥哥他是不是傻了,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冯母用手帕拭泪,一句句泣诉着。

“他这分明是想给舒慎代罪!”冯焕森坐在堂前,眉宇夹杂着怒火,面色如寒,拍案责骂道?:“这个逆子,做事毫不顾忌后果,就?不怕皇上一怒之下诛了他九族?”

冯夕婉六神无主,安抚完母亲,跪到自?己的父亲的面前,扯着他的袖子道?:“父亲不管怎么样,你?都得救救二哥啊!”

冯焕森握紧拳头,鼻息之间喘着粗气。他这一生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才在官场上站稳脚跟,勉强保全家富贵无忧,衣食有着。没想到临了了,临了了,反被儿子将了一军。

可料想那些平日里早已对自?己的虎视眈眈的政敌们,稍后定会借这个由头,纷纷向皇上的案头递上弹劾自?己的折子。那就?是一群嗅着腥味而来,趋之若鹜的豺狼,平日里没事都要挑刺,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次机会。

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少了一个儿子算是轻的,重则他这丞相府上下都得跟着树倒猢狲散。

他沉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唤下人?道?:“把?我的官袍拿来,我要入宫一趟,看看皇上到底要怎么处置守拙。”又侧首对冯夕婉,斩钉截铁道?:“你?现在立刻去你?二哥书房里,把?他寻常的那些与人?通信的书稿信件都烧了。稍后皇上定会派都察院的官员上门来调查你?二哥,什么都不让他们搜到!”

他太熟悉官场里的那套把?戏了,想要掰倒一个人?,什么下作的手段都可能使出来。就?算犯错的人?清清白?白?,也不乏调查的官员故意作祟,无中生有,将莫须有的罪名栽赃到他们的头上。

临走前,他不忘对女儿叮嘱道?:“还有这件事先不要让你?二嫂知?道?,免得她担惊受怕,伤了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冯夕婉忆起那日他二哥对自?己说的话,恍恍惚惚,只知?点头。正好?今日她二嫂出门回娘家,不在府上,应该还不知?道?二哥出事了。

冯焕森话音未落,苏问宁就?挺着肚子正巧从外面走了进来,苍白?着脸问道?:“守拙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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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焕森顾不得将家人?挨个安抚好?,急匆匆出了府,乘轿朝皇宫而去,一路上他都在捻须盘算着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早知?今日,他当初就?不应有那一丝心软,放纵舒殿合进入官场…他攥紧放在大腿上的拳头,胸廓气得剧烈起伏,转头又迅速的冷静了下来。

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了,还是该想想如何替守拙求情。

到了皇宫之后,原有资格乘撵而入的他,放弃了撵驾,徒行来到了太宇殿前。

他手臂颤抖的摘下了自?己的官帽,然后掀袍在太宇殿前跪了下来,将官帽板正的摆在身侧,叩首长呼道?:“老臣有罪!”

殿内的内侍听到动静,很快就?将事情通报给了吕蒙知?道?。

正御笔写着朱批的吕蒙发出一声冷哼,不苟一笑道?:“让他在外面等?着。”

天气虽然回暖了,但?还是夹杂着些许冷意。太宇殿前的穿廊风呼呼刮着,冯焕森身上所着的官袍不厚,让冷风轻而易举的钻入他衣物的夹缝里带走温度。再加上步行了一路,他本来身上就?出了不少热汗,在地上跪了片刻,那热汗就?变成了冷汗,跟着内衬紧贴他的身上,凉意渗人?。

往日里皇上绝不会将他这样晾在这里,冯焕森跪了一会,仍不见宫殿内有所回应,便心知?肚明皇上对守拙的态度是如何,一时忍不住悲从心中来。

吕蒙出来的时候,只见冯焕森狼狈的跪在大殿前,官帽被放在一旁,头上须发皆乱,哪里还有过?去一国之相的模样。

他负手走到冯焕森的面前,弯腰瞧着他,明知?故问道?:“丞相为何跪在此处?”

冯焕森闻声肩膀颤了颤,旋即抬起头来,双目带着血丝,再次叩首长呼道?:“老臣有罪!”

吕蒙故作不懂,问道?:“丞相一心为国,鞠躬尽瘁,劳苦功高,何罪之有?”

冯焕森被重重的一噎,被风吹得干裂的嘴唇翕动,道?:“老臣教子不严,以致于二子冯正酿成大错,老臣应当父代子过?,请皇上降罪。”

吕蒙直起腰来,仿佛恍然大悟,道?:“原来丞相说的是这件事,你?先起来吧。”

“老臣不起。”冯焕森咬紧牙关,道?。

“唉,冯卿你?这是何苦?你?我君臣半生交情,你?不知?朕,朕焉能不知?你??冯正是冯正,你?是你?。你?为国家操持一生,劳心劳力,这都是朕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要没有你?,朕每日为俗事忧劳不堪,如何还有片刻休憩的时间?”

吕蒙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冯正犯错,是其自?作自?受,朕绝对不会牵连于你?与家眷。冯相是朕肱骨臂膀,朕还要倚仗冯相来治理天下,冯相大可安心。”

冯焕森的脸色变了变,皇上这意思是让他放弃冯正这个儿子…

“这万万不可啊,皇上!”他顿时涕泗交流,膝行至吕蒙脚下,哽咽着说道?:“皇上,臣教子无方,合该身死谢罪。老臣也知?道?冯正犯的错国法?难容,老臣不敢徇私。只是父母之爱子,如心头之肉。刀斧加诸逆子,无异于剜老臣之心腑。老臣年?老残喘,已无时日,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请皇上悯恤臣心,可怜老臣,网开一面,饶老臣之犬子一命。”

“老臣愿免冠去袍,百杖替子赎罪!”

吕蒙已经够给他颜面了,见他见好?不收,心头不免升起愠怒,将手掌搭在冯焕森的肩头,并不用力,冯焕森却如肩头被施加了千斤重的威压,不得不躬身俯下。

吕蒙收回手,淡淡道?:“冯相这是何意?堂堂国相,君前失仪,不该啊。”

他睥睨着冯焕森,接着道?:“你?也说了,冯正国法?难容,你?不敢徇私,那你?还求情作甚?”

不容求情的态度明晃晃摆在冯焕森的面前,令冯焕森恍若一下子跌入谷底,脸上的血色尽失,须发瞬间枯老,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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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武定侯府内值夜的仆人?提着黄灯笼,将府邸上下都巡视了一遍,确认门闸都已关牢,不会给小贼任何一点机会后,才放心下来回到自?己的值房中休息。

守在主人?卧房外间随时以备公主吩咐的侍女,侧头依靠在门柱上,有一下没一下打着瞌睡,身边一盏夜灯如豆,火苗在灯罩中摇曳着。不久之后灯被风吹灭了,人?也睡着了。

整座侯府都沉浸在安逸的睡梦中,包括它的男主人?。

于卧房的黑暗中,怀阳长公主自?然翻了一个身,背过?自?己的丈夫,然后睁开了无比清醒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自?己道?。

彼时她站在她的面前还是一个稚嫩无比的小女孩,虽然年?龄已是碧玉年?华,容貌也大概长成,但?与成熟端庄的她相比起来尚差之远矣。

她也是第?一次与她面对面说话,不免惊慌失措了一些,脑中呆滞了许久,才明白?过?来自?己要回话,连忙不甚流利的回答道?:“臣女…臣女…姓吕名芊。”

“吕芊?”她朝自?己莞尔一笑,念道?:“桃之夭夭,其叶芊芊。吕芊,是个好?名字。”

自?她口中念出来的自?己名字,好?似温柔了百遍,宛若月光下慢慢溯流的秋水,她从未感觉自?己的名字有这么动听过?。

“你?就?是吕将军的小妹?本宫时常听吕将军在陛下面前提起你?。”

她脸颊莫名其妙的烧了起来,垂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心脏在胸膛里砰砰直跳。不知?她是对人?人?都这么随和,还是唯独对自?己。

自?那一面后,她原本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机会一步步走到她的身边。只要能够日日见到她,听到她的声音,就?算成为启帝的后妃,她也可以勉强自?己…

哪知?道?直至那年?她哥哥起兵造反,皇宫漫天大火,烟雾熏天,殿阁倒塌,她与启帝一同?殉国,她们之间的距离也只保持在自?己永远仰望着她,而她不知?自?己心慕她的份上。

她支着耳朵等?了一会,只听身后的丈夫呼吸平稳绵长,应是睡熟了。

动手小心翼翼挪开他搂在自?己被子上的手臂,她忐忑地起了床,直至离开了床榻,她的丈夫依然睡的沉沉。

她回头深深的瞧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即便刚成亲时两人?之间并无感情,自?己因兄长之命,才逼不得已嫁给他,但?这十?几年?的夫妻相伴下来,多?少也有了几分亲情。

他一直都爱着自?己,尊重着自?己,自?己却因心死如灰,始终难以对他产生除亲情以外的挂怀,本就?对他带着一丝歉意,而眼下自?己要做的事情,只会令自?己更加对不起他…

她闪过?一丝犹豫,又很快被扑灭在脑海中。

是她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孩子,她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这也该是她哥哥欠启朝皇室的…

作者有话要说:就很有严嵩与嘉靖的感觉,在绝对的皇权面前,宰相也只是颗可以随便拿捏的棋子罢了。

猜猜长公主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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