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宇殿出来,无为子刻意放慢了自己离开的脚步,他猜想殿中剩下的那个人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出来,要找自己算帐。
走到宫墙的拐角,他矫捷的一闪,便将自己矮胖的身体藏了起来,静候猎物的上门。
不出他所料,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太宇殿内便又出来人了。那人身上穿着与他同样款式的道袍,布料却比自己好过万倍,再?看看他头上簪的白玉冠,浑白无瑕,一看便是价值连城。
分明上次见面之时,他在自己面前还是一副屈居人下的模样,短短时间竟摇身一变轻易爬到自己的头顶上去了。无为子百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嫉妒得眼睛都快冒出火花来。
见无尘左张右望找不到自己的人,气急败坏的挥袖要走,他这才冒出身来,慢腾腾地踱步到无尘的身后,道:“师弟,你是在找师兄我?吗?”
无尘转身阴沉着脸,将人拉至僻静的地方,一开?口便厉声质问道:“你怎么会入宫来?”
无为子下颌的肉颤了颤,睨视着自己的师弟,故意挑衅道:“怎么?不可以吗?难道只许师弟你攀龙附凤,我?就活该一辈子?待在呆在那个破道观里?”
“你…”无尘被他气的脸涨红,磨牙切齿恶狠狠道:“你就不怕九王知道了这件事,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吗?”
无为子听到九王两字心里不免一紧,又?想到了驸马允诺自己的条件,扬起嘴角来道:“师弟这是见不到我好,想劝我?回那个破道观,屈居自己一辈子??”
无尘唇上稀疏的灰须抖了抖:“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猜?”无为子洋洋得意,手指从无尘的身上指到自己的鼻子上,意味深长道:“你想便是我想。”说完,便头也不回的抛下怒火冲天的无尘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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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城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变成《双救主》戏文中的那个公主,旁观着冯素珍女扮男装,化名为冯少英,一举夺第,成为状元,然后被自己的父皇赐婚,成为自己的驸马。
冯素贞明知道自己是女子?,娶公主是大逆不道,却为了某些目的,没有在新婚之夜向她坦白自己的身份,选择了蒙骗自己。
两个人又经历过种种纠葛之后,并不知道冯素珍真实身份的自己,渐渐对日日相伴在身边的驸马萌生了感情,而冯素珍的心思却与自己完全不同。
身为局中人的她,无法看清冯素珍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一边放不下青梅竹马的李兆廷,一边又对自己那么好,惹得她痴心错付。
难道仅是因为愧疚?那又为什么,到后来她竟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对自己的心动?
故事的结局,冯素珍终究是放弃了自己,放弃了辽阔的天地,选择顺从李兆廷回乡隐居,从此木钗挽发,粗布围腰,变为了村间地头寻常可见的妇人。光是想想那幅场景,便觉得可笑至极。
而曾经结发为夫妻的她与她,再?无半点瓜葛。
深陷在戏文中,为被爱人放弃而难受不已的她,不知何故又?忽然醒悟过来,自己绝不是那个公主。
她姓吕名淇,送子?涉淇的淇,而她的驸马叫舒殿合,虽然有着和冯素珍同样的才华横溢,但是她绝不可能为了一无能的男子而放弃自己。或者是说,无论发生什么对方都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她说过的!
她们的故事中,没有像讨厌的李兆廷这样的第三者存在,所经历过的事情也完全与戏曲中的不同。
大概是因为梦境总是支离破碎、断断续续的,她越琢磨越分辨不清自己的身份到底是旁观的第三者,还是真的是戏文中的公主,索性全部抛到了一边,将目光全部凝聚于可能是她的公主身上。
这幕戏本就宣扬的是冯素珍的勇敢和智慧,而作为天之骄女的她,却只是一个衬托故事曲折离奇的陪衬,甚至连姓名也没有。
不委屈吗?委屈的很。
在写戏文的人的眼中,公主或许就只是一个可利用的工具罢了。然若她是一个真正的人时,便拥有了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在整个故事中,她被强行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被欺骗,被错付,被放弃。冯素珍是勇敢,但是她的勇敢是拿公主的一生名誉幸福作代价,公主何其无辜?
一向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宣城,再?也看不下去了,纠缠在这个故事里,想给戏文中的公主讨个公道。
就在这时,她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声声熟悉的呼唤,唤她醒过来。宣城不由自主的跟随着这道声音前行,在昏暗中逐渐窥见一丝光芒。
宣城睁开?了眼睛,恍恍惚惚分不清自己是谁,身处何方,眼珠子转了转,扫过身边的每一件东西,寻思了半天,才捕捉到一点熟悉感,失去的记忆恢复如常。
她这是在自己的卧房当中。
歪歪头,皱起眉头,宣城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浑身无力瘫软,想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棉儿?”她费力的挣扎起床,朝屋外喊了两声。外头天色似乎有点暗沉,窗台传来簌簌响声。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立马推门走了进?来。随着门扉的打开?,一并带进?了一股刺骨的寒风。
宣城冷地发怵,连忙抱紧了被子。
“公主!”一声惊喜的尖叫从走进来的棉儿口中脱出,还没有等宣城反应过来,棉儿又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宣城怔怔地眨了眨眼睛,这丫头怎么回事,怎么看见她像见了鬼一样?
棉儿走的急,一时忘记带上了门,冷风持续从屋外涌进?来,夹杂着片片雪花,宣城这时候才注意到屋内当中的炭盆。
这是下雪了?
舒殿合听棉儿禀报公主醒了,立马放下手中的公务,冒雪来到了卧房中。
人到床边时,不见宣城,只目睹被窝隆起的一个大包,她坐到床榻边,轻声唤道:“公主…”
其实她不久前还在卧室里的,只是突然有紧急的事情需要她去处置,才会错过宣城醒来的时刻。
万幸之至,公主终于还是醒过来了。
宣城听到她的声音,登时就从被子?里冒出了头。
棉儿跟随驸马一起进了屋,刚进?屋子?一半,窥见公主依靠进?了驸马的怀抱中,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不合时宜,忙不迭地垂下头,装出什么都没有看见功成身退,并贴心的为主子?两人关上了门。
宣城攥着舒殿合的袖子?,来自对方身上的书卷气一清她头脑中的浑浊,好似久别重逢,又?似失而复得,问道:“怎么回事?”
舒殿合料到公主醒来第一件事就会问这个,早就想好了避重就轻的词:“公主昏迷了几天。”
“为什么?”宣城眉头一皱,难怪她对这几天来的记忆一点也没有。
“中了一点毒…”舒殿合道:“但是已经没事了。”
宣城开口想问谁敢对自己下毒,舒殿合却按住她的肩膀道:“都过去了,就不要深究了。”
宣城一向听她的话,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也不好打破沙锅问到底。
暂时离开?舒殿合的怀抱,她动手抚摸上了她的脸颊,道:“本宫昏迷了这么久,你一定很担心吧?”
第一眼她就发现眼前的人瘦了好多,本来就少肉的脸颊上,五官更加清晰分明,眼里满是血丝,仿佛承受住了很大的打击。
舒殿合笑了笑,并不在乎自己如何,凝视着宣城的眼眸道:“殿下更憔悴。”
宣城怀着小心思试探道:“你是不是害怕本宫再?也醒不过来?”
“是。”舒殿合垂下眼皮,遮掩流转的情绪,坦诚道:“但是臣在这里,决计不会让公主有事的。”
宣城笑露了牙,再?次确认这人对自己的情感无疑,那么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她在心中酝酿着如何彻底将两人都在刻意回避的话题摊开?来说。
“公主昏迷了这么久,都没有好好吃点东西,一定饿了,臣已经备好了粥。”舒殿合体贴入微道。
宣城想拉住她的手臂,本要说有她就够了,还需要吃什么东西,可身子?一动,就头晕目眩起来,只能认可了她的话。
舒殿合出去没有多久就回来了。
多次生病难受的经验,让宣城习惯了对方的温柔对待。这次更是像天生没长手一样,由着舒殿合给她擦脸擦手,再?喂粥,时不时眯眯眼睛,表示自己很享受这样的服侍。
舒殿合拿起手绢给宣城擦去嘴角不小心沾上的米粒,含笑慨叹道:“怎么像个孩子?一样…”
宣城不以为然地撅嘴说道:“也只在你面前像个孩子?,有什么关系?”反正她都会包容自己。
舒殿合手中的汤勺一顿,不流情绪地问:“那臣要是以后不在了呢?”
宣城觉得好笑,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含糊回答了过去,舒殿合瞧了她一眼,那目光意味深长。
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宣城连饿了几天,表示想再来一碗,舒殿合却不许她多吃,道:“公主昏睡了几天都没有进?食,这会要是吃多了,脾胃承受不住会难受的。
宣城信了她的话,舒殿合起身要把碗端出去,始料未及宣城从身后抱住了她,脸颊贴在她的脊背上。
也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贴着,舒殿合由着她不动。
许久之后,宣城还是决定开?口了:“你听过一折关于女驸马的戏吗?”她想让两人从今以后心头再无半点隔阂,无论遭遇什么都能同生共死。
舒殿合沉默着把手里的碗放到一边,免得失手将其打翻,然后不舍地将自己的手贴在宣城的手背上。
还是不得已走到了这步,她本来是想等宣城身体好一点再说的,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提及。
勉强扯动嘴角,她问道:“公主…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一句话便揭开宣城打算遮遮掩掩的哑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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