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脸上的微笑依旧,不疾不徐道:“一切都是遵照父皇的心意,皇兄我和国?师怎么敢自作主张。”
给脸不要脸,宣城低声唾骂了一句,压抑住怒气,冷冰冰道:“九皇兄别以?为自己在背后?做的那些事没?人知道。”
单论他向父皇引荐国?师这件事,其心即可诛,她现在还能唤他一句九皇兄就算客气的了。
“皇妹这是说什么?皇兄我听?不明白。”九王眉头一挑。宫道上穿堂的风,同时将争锋相对的两人的衣角卷起。
宣城嗤笑道:“呵,九皇兄那么聪明,不知道吗?本宫劝你赶紧收手,不要一错再?错。”心下不耐烦至极,只觉得和这个讨厌的人多呆一刻,再?多谈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就在她打算径直走开,与九王错身?而过?之时,九王突然莫名其妙的说道:“皇妹与舒驸马成亲这么久,真的识得枕边人的真实面目吗?”
宣城听?着这话甚怪,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来舒殿合来,一个转身?,紧盯着九王的背影,反问道:“九皇兄对本宫驸马有何高见?”
九王头顶莲花冠,脊背挺直,一身?灰白道袍罩着,语气轻松地说:“无事,只是听?说驸马最近为了望仙台筹资的事很辛苦,所以?想?告慰一下他。”
宣城听?不出对方的意味,担心他去作难舒殿合,拧紧眉头,警告道:“不管如何她都是本宫的驸马,九皇兄最好离她远一点?。”其余的话不用?多说了,她不会让对方动?舒殿合一丝毫毛的。
九王闻言轻笑一声,好似对宣城的话不以?为然。
待宣城离开之后?,九王才幽幽转身?,眼中闪过?不屑之意,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早晚有一天会让她明白后?悔怎么写。
冯正提着一个藤篮来驸马邸做客,见到舒殿合第一句话,就是神神秘秘地说道:“你猜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舒殿合看他将篮子放在桌面上的时候,篮子看上去颇沉,稍一琢磨,猜道:“螃蟹?”
“你怎么猜到的?”这回反倒轮冯正诧异了,动?手打开了篮盖子,舒殿合往内一瞧,果然是被?草绳捆扎住的青蟹,个个螯大体?肥,用?白盘子盛着,蟹嘴上还吐着泡泡。
她笑着摇摇头,慢条斯理地答道:“端午过?去已久,中秋还未至,如果不是新?鲜玩意,也不值得你跑这一趟。这个时节,市场上时兴的不是青蟹,就是柿子。你一进来,就带进来一股土腥味,除了青蟹还会有什么?”
冯正肃然起敬,倾佩不已,竖起大拇指道:“还是舒兄厉害。”
舒殿合对他的拍马不以?为然,唤小厮进书房,让他将青蟹拿下去。
“这是我府上乡下庄园,今年送来的。”冯正捋着自己的袖子,做出端酒的姿势,自我陶醉状道:“把这青蟹上屉蒸了,再?配上二两黄酒去腥解寒,月下菊花正灿,才不辜负这初秋啊。”
舒殿合没?有他这般的闲情逸致,迎合了两句,便又坐回了自己的案牍后?面,继续刚才未完成的公?务。
冯正悻悻收回了手,朝外瞧了一眼,下人应该不会马上回来,挡住舒殿合案牍上的光,压低自己的声音问道:“皇上立储的事——”
如今的朝堂因为立储的事,闹的沸沸扬扬,他想?不留意都难。朝臣今天觉得五王好,明天又觉得九王更盛一筹,跟墙头草似的,又始终无法劝服皇上早作决定,因而他想?问舒殿合怎么看这件事,或是以?为谁会是最终的赢家。
舒殿合闻言,手中的笔一顿。今时不同往日,已经明了身?世的她谈及皇上两字时,心头就一阵疙瘩,非痒非痛,只是觉得难堪又矛盾。
稍后?,她缓和自己情绪,不带感情道:“皇上自有打算,非我们下臣所能干涉。
她这回答和自己父亲说的一模一样,冯正心知肚明他们这都是不想?牵连进争储的事情。他也不过?好奇一下,没?有追根刨底的打算,于是轻轻放下了这个话题。
见舒殿合眉宇间有疲态,他关心地问道:“近来礼部?事务繁多吗,让你如此辛苦?”
舒殿合停下笔,看着手上还未好全的伤口,摇摇头:“不是。”长叹一口气,意味深长道:“百姓何辜?”
吕蒙对她有杀亲灭族之仇,于情于理她都该复仇的。凭着自己现在的地位与身?份,不顾宣城,想?杀他也没?有那么难,但是人不能光依一己之私冲动?行事。
吕蒙不是一个普通人,天下百姓生息全掌于他一人之手,而且皇位之下,又有五王和九王虎视眈眈。吕蒙要是出事了,正好为两人让道,两人都非善辈,无论是谁成为最后?赢家,必致大乱。
百姓何辜?
而且,宣城亦会陷入危险之中。
她想?了结这段与吕蒙的恩怨,除非太子复活,亦或是能出一人,清扫完九王和五王的势力,然后?取代吕蒙的位置方能成行。
冯正以?为她是在烦恼君王事,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再?瞧瞧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可惜自己无她那般通天的能力,没?法为她分担一些事务。
打赴琼林宴时,两人在马车上的那一席话,恍然还在耳畔。
没?有想?到在两年之后?,两个人的处地与他们的当初志向像反转了一样,打算虚混个一官半职的人,一肩担起了家国?天下,而斗志昂扬,发誓要做出一番功绩的自己,却日日都像在虚度光阴。
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嗟叹一句造化弄人。
他好意劝面前人道:“我知道你忧国?忧民,但是你当休息时也该休息。免得出师未捷身?先死…”话说一半,又觉得自己是乌鸦嘴,默默地闭上了嘴。
舒殿合不置可否,冯正挠了挠鬓角,踌躇着欲言。其实他今日来除了送青蟹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请舒殿合帮忙,但看舒殿合这么忙碌,令他不知道该不该将他的事情拿出来麻烦对方。
舒殿合察觉他突然安静了,抬起头来,正好见冯正一脸纠结的模样,问道:“你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
她的一问,让冯正顿时松了一口气,顺势说道:“的确有…”凑近了舒殿合几步,压低了声音,与她密语一阵。
舒殿合听?完之后?,匪夷所思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确定道:“你果真要这么做?”
冯正义无反顾地点?点?头。
舒殿合惊讶过?一阵之后?,便也没?有什么好说了,答应了下来。
冯正告辞之后?,舒殿合的目光定在了书案的边上一个紫檀木盒上。
她犹豫了半响,放下刚拿起的卷宗,将那个木盒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木盒里面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所以?没?有上锁,但自她往里面放进那件东西之后?,便再?也没?有打开过?。
那是一件留不住的东西,她却一直自欺欺人的哄骗自己,以?为自己把那件东西放进去之后?,只要自己不打开盒盖,那件东西就永远都会存在。
舒殿合揣摩着木盒的边缘,转圜了良久,还是打开了木盒。
木盒里空荡荡的,仅有两颗黑豆,两根干枯的树枝,和一段已分辨不出原本模样的胡萝卜。
舒殿合拿出了一根树枝,它原本的模样在她深邃的瞳孔里映现。那是个雪人,一个巴掌大的晶莹剔透的雪人,是公?主送她的第一份礼物。
她十分喜欢这份礼物,想?着把它一直保存在自己的身?边。可任由?她用?了千百种办法,还是无法阻止雪人随着天气的转热一点?点?融化掉,于是她就把它放进了这个盒子里,当它一直存在着。
舒殿合嘴角浮现一丝苦笑,还是没?能留住啊,苦笑又加深一点?。
她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很清楚吕蒙是吕蒙,宣城是宣城,吕蒙做下的事,不该让宣城来替他承担。然而,吕蒙是宣城的父亲,无论她怎么做都无法斩断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她要替自己的父母族人报仇,迈不过?要吕蒙血债血还的事实,宣城若是知道此事,会容许自己这么做吗?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随着啪嗒一声,舒殿合把盒盖合了起来,连同凌乱的思绪和情丝都搁置到了一边,揉着从起来之后?就一直发疼的额角,继续处理手头上的事务。
越接近冬季,天黑的越早。黄昏时分,还未到戌时,夜幕便铺天盖地的倾覆下来,昏黄的灯光流淌至千家万户,交汇成野,宛如天上星辰在湖面上的倒影一般。
舒殿合来到了公?主府,宣城仿佛已经等了她许久,一见到她便语气捉摸不定的道:“驸马邸里既然那般逍遥自在,何必再?来我公?主府?”
舒殿合安静地在她身?边坐下,怔了怔,方找回了一点?原来的状态,从棉儿手中接过?茶水,道:“今日中元节,公?主一个人睡不会害怕吗?”
脸上毫不掩饰地写着‘快来哄我’四个大字的宣城,一听?这话,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如果她不提醒,她都忘记今天是中元节。
中元节,鬼门大开,百鬼夜行,仔细想?想?还真有那么一点?可怕。
等等,她突然反应过?来,她想?听?的不是这个。
抬起头再?看舒殿合那张不知甜言蜜语为何物的脸,她什么酸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应着对方话头,又不丢自己的颜面的道:“我有棉儿陪我!”有时候甚至会怀疑对方长张嘴,就是专门用?来气她的。
舒殿合轻咳一声,故意说道:“那臣就先告辞了。”
“诶诶诶。”宣城连忙拉住舒殿合的手,火急火燎道:“谁允许你走了?晚上本宫想?放河灯,允你留下来陪我。”分明是临时编出来的理由?,说的却分外流利。
舒殿合压着扬起的嘴角转了回来,手还牵在宣城的手里,宣城发现了不对劲:“手怎么伤?”
作者有话要说:咩啊,咩啊,咩啊,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