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死同穴

舒殿合从袖子里掏扇子,展开悬空搁在宣城的头顶上,为她遮挡住阳光。那扇子还是宣城当初乱涂乱画,后又拿去打番邦大王子的那把。扇面崭新如故,足见主人对它的珍惜。

在宣城心里,无论是谁,都没有资格继任皇兄的位置,除了…

她萌发了一念,但是这个想法太大胆了,是她从前从未想过的事,也不是任何人都敢肖想的。仅是刚冒出一点苗头痕迹,就能够令她身体里流淌着的鲜血都为之沸腾起来,害怕里带着一点激动,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她想替皇孙守住他本来就应该得到的东西,而不让她的那些长兄们染指。

她双目呆滞地望着幽长的宫道,心知肚明光凭自己的一时之念,一己之力,定然做不到,但是她还有身边人。

她的身边人聪明绝顶,盖世无双,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所以…

她拉住舒殿合的衣袖,道:“本宫有话要对你说。”

宣城一贯有直来直去,很少这么庄重委婉的说话,舒殿合一愣,作出许她开口的表情。

宣城抬起头来,支支吾吾,有求助于舒殿合的意思,道:“你应该都见过本宫的几位皇兄了…”

“你觉得这几个皇子里面,谁…”

话说到一半,便被舒殿合用食指按住了薄唇。宣城困惑不解,那人露出心会神领的笑容,道:“臣明白公主要说什么,我们回家再谈。”

宣城明白了,他这是怕属垣有耳。

回到公主府之后,楚嬷嬷以及其他的下人,看着驸马按习惯进了书房,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让他们惊奇的是,稍后不久,他们又见到公主也进了书房,并随后关上了房门,似乎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这可是稀奇的事,还以为公主要像从前那样捉弄驸马,于是不约而同的守在了书房不远处,又不敢太靠近,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宣城一进去,就提及了要事,颇有玩味的盯着舒殿合那张灿若桃花的面,问道:“你知道本宫想说什么?”

舒殿合坐在书案后头的圈椅上,了如指掌的点点头。

宣城不相信,狐疑地瞅着她。

舒殿合莞尔一笑,如胜券在握,施然然道:“公主比及那些朝堂上,能隐藏心迹的老狐狸,还嫩了一点。”

宣城同意她这句话,但嘴上却不可能承认,白了她一眼道:“驸马如今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岂敢,岂敢…”舒殿合故作谦虚道。

宣城气不过,上来就要揪她耳朵,却被舒殿合躲了过去,并抓住了双手,正回神色,道:“还是说回正事吧。”

宣城见她识相,也没有打算和她斗下去,问道:“在你们的朝堂之上,如何得到一件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便是在自己府上的书房里,她也十分的谨慎。

“那得看公主想要什么?”舒殿合反问道,语气淡的像在纸面上划过一道稍纵即逝的细横。

“本宫想要为皇孙守住那个空出来的位置。”宣城赤诚答道。

舒殿合藏着袖子里的手指动了动,仿佛已经摸到了夺嫡的命脉上,道:“公主想做的事,并非不可。”

“但是公主可知道,一旦参与进去,就没有退身的机会,后果只有两个…”古来夺嫡,只有胜者为王,败则为虏,下场家破人亡,尸骨无存。

宣城意会他的意思,但她不怕,问道:“你会帮本宫吗?”

“自然,公主想要什么,臣便帮公主办到什么。”舒殿合握住宣城的手,再诚恳不过道。

她不是一个轻易冲动行事的人,她静思过,参与夺嫡的想法太疯狂了,对她只有弊没有利,且危险重重。驱使她这样的答应下来的原因,只是因为宣城想要。

或许早在她见到宣城的第一眼,就注定了自己要为她付出一切,直到燃尽最后一丝生命的命运。

“那本宫就不怕,能够活过也就罢了,死了两人亦能同穴,此生无憾。”宣城目光灼灼道,仿佛有了莫大的勇气。

她用纤指细致抚过舒殿合的眼角眉梢,再是鼻梁,双唇,最后以唇代替了手指的位置。

舒殿合还在想皇孙太弱小,背后又无权势的事,猝然被没有防备的一吻。缠绵之下,她的脑子分明十分清醒,□□却有渐渐被点燃起来的趋势。

彻底遗忘了自己前几日,刚想过的不会再犯错的话。

当她将宣城抵到案牍上,扫平书桌上的物品之时,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宣城的迷恋,已经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

宣城随意的一声嘤咛,都能让她丢盔卸甲,理智化为粉齑,让她急不可耐的想索求更多城池,心甘情愿臣服于她的裙下。

书房内传出镇尺落地沉闷的声响,外头草木皆兵的棉儿听到动静,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想都没想就高声问道:“公主怎么了?”

公主从未有过的紧张声音,从房内传来道:“不要进来。”

棉儿犹不放心,收到楚嬷嬷的示意,如履薄冰般的将耳朵贴在门扉上,静听着内里的动静。

书房内安静了下去,棉儿隐约听到点什么,吓的后退一步,满面通红。

为公主近来眼角所带的若有若无的媚态找到了来由,那是受到心爱之人细心滋润过的满足。

饱经世故的楚嬷嬷一看她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便猜到了书房内发生了什么,轻咳了一声,让下人都退下去,并令人去准备热水。

楚王应有梦,巫山逢霁雨。

在文人墨客所珍重的,不容纤尘玷污的案牍上,舒殿合让宣城在她面前绽放出了所有独属于女子的美丽。

一个时辰之后,楚嬷嬷果然收到书房内唤热水的指令。

夜露沉重,因闷热而难得在夜晚着大敞的窗户,徐徐送来凉风,珠帘不安分的碰撞在一起,不知是何的昆虫在窗外鸣叫连绵。

宣城睁开有些惺忪的睡眼,她并没有做噩梦,只是莫名地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下意识的把手放到腰间,意料之中摸到枕边人与她同样体温的手臂,像曾经多次梦想的那样。

她侧头去看那人的脸,摸摸他事后为自己换好干净亵衣的衣领,快速跳动的心跳,逐渐平缓了下来。

不爽于明明对自己那么禽兽,他却总能保持衣冠楚楚的模样,想撕破他的伪装,让两人坦诚相见。

但她问过在这方面深有经验的大夫。

据说无生育能力的男子会刻意避开与自己的妻子同床,也不愿意在妻子面前更衣裸露身体,唯恐丢失自己的颜面。

亦或是另一种可能…那个潜藏许久,令她惶恐不安的想法,再次浮之于她的心头。

两者相比,她宁愿相信前者,相信是驸马内心藏着自卑,不愿意让她发现自己身体能力上的残缺。故即便在床帏间,她也没有强行逼迫他脱掉衣服。

普天之下,没有一个人是完美无缺的,因此上天也一定不会容许她的驸马尽善尽美,赐予他些许弱点才是常理。

她早就接受了自己将来不会有后代子嗣的现实。这样的丈夫,值得自己为他付出一切,包括做母亲的权利。

宣城又动手动脚的去摸舒殿合的肩膀,她下口不重,应该不会很疼吧…

她靠近过去,亲亲对方的嘴角,然后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在珠帘琐碎的动静中,再次沉入睡梦。

第二天,随着太阳的升空,公主府内越发燥热起来。

向来无正事可忙的宣城,自然是哪里凉快,哪里待着。

她躺在自雨亭中椅子上,耳边落水声淅淅沥沥,再吃着香甜可口的冰酪,冷凉在舌尖化开,蔓延到全身每一根汗毛,燥热和倦意顿时被驱赶至身外。

宣城从无精打采的状态中,被唤醒了过来,慨然一叹。

这哪里还有身处夏天的模样,简直是人间天堂啊。

她是不是上辈子像大禹那样治过水,积了大德,所以今生投了这么一个好胎,又嫁了这么一个好驸马?

所谓的自雨亭,就是建造在湖面之上的亭子,通过水车等一系列的复杂装置,将湖中的水倒抽到亭宇之上,再使水柱自屋檐喷泻而下,四隅积水成帘飞洒,落回湖面,往来不断,滔滔不绝。

这座亭子原本是不存在于公主府的。是她去年夏天在舒殿合面前哀嚎,天气太热,自己要融化成泥了之后,舒殿合想办法为她建造起来的。

其实自己也只是随便嚎一嚎,没想到他真的会去做这件事。

虽然这亭子有古老的图纸参照,但是那些图纸都已残缺不全,所以舒殿合为了实现它,废了不少的功夫,宣城光是想想就敬佩不已。

如今再亲身体验这自雨亭的好处之后,她又要感概驸马的聪明了。

宣城不喜身边围着太多人,只留下楚嬷嬷和棉儿陪自己。

棉儿给她端来切好的瓜果后,不经意的抬起头,发现公主被自己拉扯开的衣领里,泄露了白皙皮肤上的一点点红斑,像是被蚊子咬了一样。

她善解人意地向宣城询问道:“公主要抹一点驱痒的药膏吗?”

“嗯?”宣城被她问的莫名其妙,不解其意。

棉儿无知的指着她脖颈上的红斑,问道:“这不是被蚊子咬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驸马:“相当不乐意插手夺嫡的事,但是既然老婆想要,那就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