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赤裸,其意图昭然若揭。
舒殿合没有即刻回答,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连琴师的曲子都停了。
她淡淡一笑,视五王的挑动为无物,镇定自若地答道:“立贤立长,从来都是承天之运,再则国之继任者,自然有圣裁。吾等下臣岂敢轻易置啄?”
她没有迎合,也没有反驳,而是直接搬出了吕蒙弹压对方的话。
五王被堵的一哽,难堪一闪而过,瞬间恢复如常,大笑着掩饰自己的野心,道:“席间闲话家常,妹夫切勿放在心上。”
舒殿合只道理解五王,配合着他将场面圆了过去。
五王口口声声唤舒殿合为妹夫,却在席间连宣城的一句话都没有问起,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舒殿合心如明镜,也不主动提及,不想宣城搅进这些争斗中。
蜡烛燃烧过半,舒殿合担心宣城夜晚一个人在房又会心生不安,琢磨着寻借口尽快脱身。
五王这头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他从席上拎起一把精致的银壶,步伐呈着醉态,轻浮的走到舒殿合面前,为她斟酒,道:“本王虽然是蛮汉,但也有一颗爱民惜民的心。听过妹夫在滇州,救民于水火,除一方贪官污吏的义事,深感佩服至极。区区薄酒,希望能一敬妹夫。”
舒殿合接过酒之后,刚置于唇下,就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这酒里被加了额外的药物。
五王正眯着醉眼等着她饮酒,她的手臂稍稍一顿,还是把那酒送入了喉,火辣辣的味道搀和着丝丝甜腻,瞬间沁入心脾。
她如此爽快,五王大感酣畅淋漓,又给她斟满一杯酒,回到上首。
尔后,又是一轮你来我往的试探反击,五王迟迟不见舒殿合失态,依然谈笑风生,进退有据,不由看向自己的谋士,疑心那春药真的有用?
舒殿合假装看不见两人的眼神交流,站起身来道:“夜已阑珊,五王多半是该休息了,微臣不便再叨扰,想先请告辞…”
五王见她眸色清明,毫无春药发作的迹象,想挽留住她,舒殿合一再要走也无法,只能眼睁睁容她全身而退。
等舒殿合走后,五王一手握碎手中的酒盏,怒掷到地毯上,厉声质问谋士道:“怎么回事?”
谋士哆哆嗦嗦,吞声了半响答不上话。他自己也不明白,明明用的是最烈的药,寻常人只要沾上一星半点就会意乱情迷。为什么这个驸马喝了那么多,却毫无反应。
原本打算等舒慎染药上套之后,适时送上一个姬妾,就能够握住这人的把柄,离间他和宣城的关系,没想到失策到这种地步。
五王一拳头砸在席上,咬牙切齿。
谋士怯怯上前,献策道:“不如就像上次那样,直接派人…”他横掌往自己的脖颈一划,意是斩草除根。
五王知道他说那次是在宣城去请神医救治老头子的路上,本想事成之后甩锅给太子的,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要不是他处理属下干净,让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了,不然早就引火烧身了。
五王被提及不想回忆起来的事,面色徒然一寒,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从牙关挤出道:“刺杀?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在京都刺杀皇亲国戚,你当我老子死了吗?”他声调一拔高,拿起酒瓶,就往谋士身上砸去。
谋士借势跪了下去,避开酒瓶攻击,额头冒着冷汗,扇着自己的脸请罪道:“卑职错了,卑职无能。”
光是五王凶残的眼神,就足够能把眼前废物的谋士五马分尸。
京都里,谁不知道宣城公主和驸马感情深厚。只要宣城在一日,有老头子撑腰一日,他就没有办法明目张胆的将这个舒慎置于死地,甚至不能动他一根毫毛。
太平公主史鉴在前,他不能不有所顾忌,眼下颇有一种一身蛮力无处可使,拳头打在棉花里的感觉。
五王捏紧拳头,敬酒不吃吃罚酒,滇州太守是他麾下的人,舒慎在滇州折了他一臂,这笔账他定要对方偿还。
舒殿合一上马车,就把一块沾满酒水的手帕,从袖子里掏出来,扔到一边去,再阖目运功,将周身残留的酒气逼出体外。
对于一个常年和草药打交道的人,她怎么会不知道五王给她倒的酒里有春药,碍着自己人在对方府上,不想戳破双方的伪装,只好假意喝了下去。
没想到五王拉拢她不成,竟使出如此低劣卑鄙的手段,为人不齿。若不是对方对付的人不是自己,或是她没有提防,晚上的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驸马背着公主与他人女子偷欢,驸马假借酒醉欺辱王府女眷…想以什么理由治罪,全凭五王一张嘴,而自己只能束手为之所驱使。
轿子停在公主府府门前,舒殿合睁开清亮的眼睛,下了轿子进府。
她本来想去先看一眼宣城的,花径上正好遇上楚嬷嬷。楚嬷嬷和她说公主已经睡下了,舒殿合便转了一个方向,先去沐浴更衣。
她沐浴之后,换了一身干净的宽袍,绞干的头发用发带简单一束。入房前认认真真往自己身上嗅了一下,应该没有酒味了,生怕像上次那样,再惹宣城误会生气。
始料未及,推开房门,比她今日所碰到的酒水更加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舒殿合一愣,屋内并没有点灯,窗外的月光,静静铺呈在地面上,似一汪清水,光晕扩散,照的屋内的布置影影绰绰。
她踏进房内,一个白色圆酒瓶轱辘着打床边掉下来,滚到她的脚前。
舒殿合寻着酒瓶的来处望去,只见床角卷缩着一道消瘦的白色身影,搂抱着自己的膝盖,脸埋在手臂里,像是冷极了,拥抱自己取暖。
除了宣城,还会有谁?
“怎么了?”舒殿合急急忙忙快步走到床边,想去扶起宣城。
宣城听到再熟悉的声音,迷茫地抬起头睁开眼睛,望着月光下那张如女子般柔美的脸,混沌的意识似裂开一条细缝,稍稍醒过来一些,松开自己一倾身,倒进舒殿合的怀里,寻觅到那个令她心安的去处。
“驸马,我好难受。”宣城含糊不清地念道。
舒殿合被她压坐在床沿上,一闻到她身上的气息,就知道她喝了不少的酒,以为她是醉的过分导致了头疼,道:“那公主在这等着,臣去唤楚嬷嬷给公主熬个醒酒汤。”说着要走。
宣城拉着她的衣襟,不让她走,竖指到唇边,形同梦吃道:“嘘!不要让楚嬷嬷知道,她会担心的。”她的鼻尖贴在舒殿合的衣服上,来自她身上沐浴后清香味,好闻的不得了,让她不舍得松开这个人。
舒殿合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蒙混过楚嬷嬷眼睛的,竟能这样喝酒,不能放任着她这样不舒服下去,便一本正经的说:“那臣去亲自给公主熬,不让楚嬷嬷知道。”
这个人怎么这么笨!宣城虽然意识不清,但是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环抱过舒殿合的腰际,道:“我的难受不是因为喝酒难受,而是…”思维突然卡住,停滞了半刻才再次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今日我去见父皇了…”
舒殿合一咯噔,一直以来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再也不是本宫和皇兄的那个父皇了…”宣城低落着说道,纳闷不解:“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情绪随后急转直下,她语无伦次地道:“我原本是打算去问问父皇,在皇兄生前,父皇为什么要废黜皇兄,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是不是皇兄做错了什么?”
“可是当我真正站到父皇面前的时候,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父皇一夜之间好像老了很多,我明明记得他还年轻来着…”
舒殿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话,宣城也没有给她安抚自己的机会,一股脑的发泄道:“我还发现,我无法原谅他父皇,也无法责怪他。他毕竟是我的父亲…”
舒殿合很快就能感觉到自己的衣物被眼泪浸透,有些冰凉,宣城揪着她问道:“是不是人老了,都会犯糊涂?”似乎为吕蒙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话音未落,她就自我哄骗道:“一定是这样的,所以他才会误解了皇兄,皇兄的死,也不是父皇一个人的错…我不能把罪过怪到他一个人身上。”
舒殿合沉息,恨不得以身相代宣城的痛苦。
宣城心里空荡荡的,又上句不接下句的说:“父皇老了,以后我不能在像从前那样不懂事的,和父皇吵,和父皇闹了…”
她强行想要改变自己的性子,以适应外界的突变,可又觉得委屈,再也没有人会毫无底线的容忍她的任性了。
舒殿合搂紧她,安抚道:“公主别怕,你还有臣在。”她愿意纵容她无理取闹,她愿意护着宣城,让她一辈子无忧无虑。即便这样需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再所不惜。
持此一生一念,绝不改志。
作者有话要说:“但凡是活在这世上的人,就逃不过责任二字。为人子的责任,为人臣的责任,为人丈夫的责任。臣之所以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辜负肩上的责任而已。”驸马言。
在想驸马这样的人,好像要是黑化起来,也十分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