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架梯摘星

“御史有这等伟岸的理想,本官佩服之至,那御史如今已经实现自己的理想吗?”

梁正绪被她一问,满脸涨红,羞愧难当,呐呐道:“没有…”

“理想还未实现,梁御史便要送命于此,不觉得可惜遗憾吗?”

她一句句直戳梁正绪的心窝子,怼的他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作答,心里将自己的理想与自己当下的境地相比较,更加无地自容。

舒殿合知道这件事所有的起因,皆是因为吕蒙的糊涂,梁正绪一心想劝谏他,行为过激了,也不是不可原谅,但是这人一直固执己见,劝说不动,她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

“为官者并不是人人都需像魏文贞公那般直言不讳。因时势而变,明哲保身非随波逐流,莽撞行事亦非勇。君子蛰伏蓄势而发,进退有据。能在涌动的暗流,始终保持自己的品行,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即便是稍做退步,只要最终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也同样是正确的途径。”她隐晦的提点道:“故方才我才说梁御史理解错了那番‘君子不屈不挠’的话了。”

梁正绪恍若于混沌之中,被人敲了一击警钟,也像眼前的迷雾消散,茅塞顿开,自己还没有实现自己的价值,怎么可以轻言赴死?

“皇上越发迷茫,忠诚的大臣就该越发清醒,周旋与百姓和皇上之间,尽我所能护百姓安康,而不是抱着固执的信念,轻易牺牲自己。”舒殿合言之谆谆,面前人应该能够听的懂自己在说什么。

硬是要将一块尖石打磨成鹅卵石,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错,但是只有鹅卵石能够在这混浊的官场幸存下去。她想为天下百姓做点事情,保一个正直大臣的性命。

她见梁正绪有所动容,顺势问道:“现在梁御史可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

梁正绪为她所折服,道:“下官明白了,是下官太过冲动…忤逆了皇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舒殿合微一颌首道:“为自己本该就做错的事而道歉,那便是人之常情。”

“梁御史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官想皇上也会原谅你的。”

梁正绪知道他给自己台阶下,于是提笔开始写自己的请罪疏。

那时他脑子里虽然有些混乱,但也能够看明白,无论驸马对别人而言是什么,此时的驸马就是来敲醒他的名师圣人。

————

他深深折服于驸马的才智谋略,又感及他对自己的恩德,一弓身朝舒殿合的背影再施了一礼。

舒殿合一回到公主府,就撞见楚嬷嬷郁色深重,双手纠缠着立于大厅上,显然是在等她回来。

她不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又不肯吃饭?”

楚嬷嬷默然点点头,回答道:“说是没有胃口。”

太子葬入皇陵之后,宣城送葬回来,便大病了一场。之后夜夜都会从噩梦中哭着惊醒,满身冷汗。连带着舒殿合也无法安眠,宣城一醒,她必要跟着醒过来,拥她入怀中,悉心安抚她,不让她继续害怕。

梁正绪说她脸色不好,正因这样的缘故。

而比她更加憔悴的人是宣城。

半个月来,她白日恍惚,夜晚噩梦,在梦境里次次重复着太子死后的场景,整个人都日渐消瘦下去。

以宣城的性格,断不会把难过明明白白的挂在外表上,也不会拉人絮叨她到底有多痛苦,故意要招人安慰,而是总默默的掉眼泪,擦眼泪,不许人看见。舒殿合每次下朝回来,看到她红肿的眼睛,便知道她又背着自己哭了。

哥哥对宣城的重要性,无异与师傅对她的,因此她能够设身处地与宣城同心体会。

众人皆盼望着宣城能够有一天恢复原来开心的模样,只有她知道,那个公主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即便日后再有,也是假象,宣城为了让关怀她的人放心所做出来的假象,而假象再美也不能成真。

手掌膝盖上的擦痕早就愈合了,可失去亲人的伤,无药可医,无计可施,唯有留给时间慢慢去治愈。

她无法减轻宣城心头的痛苦,也不想让宣城重蹈自己的复辙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咬牙承受所有。

舒殿合听了楚嬷嬷的话,蹙眉要回房寻宣城,忽然想到了什么,先去了书房,把身上的官袍换了一件。

皇室举丧,满朝文武皆青素服,束乌角带,她怕宣城见到自己这身衣服,又被勾起难过来。

换了常服之后,她不停留的来到卧房。

宣城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半的时间都待在卧房里。楚嬷嬷劝过几回,想让她出去走走散心,她却怎么也不愿意。

她甫一阖上门,身后就被一具温热的身体拥抱住。

舒殿合握住腰间那双指尖略显冰凉的手,像宣城每次被噩梦惊醒,撕心裂肺地痛哭时那样。

沙哑中带着颤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这是不是个梦啊,是不是醒过来,皇兄就能够回来了?”

这句话,宣城在太子灵前的时候也问过她。那时,她的眼中有哀求和微渺的奢望,盼望舒殿合能告诉她,这的确是梦。

舒殿合的摇头,却彻底斩断了她一切的希望。

如今面临同样的问话,舒殿合不会再那么绝情的摇头了。

她转身搂上宣城的腰际,让她依偎着自己。一些人死不能复生的话太单薄,不慎反而会掀起对方的伤疤,最好的安抚方式,便是小心翼翼用温暖去渡化对方的寒冷。

宣城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太子老兄会离开自己,即便她亲眼目睹他收敛,合棺,上钉,最后被安放进了阴冷冰凉的地宫中。

疼痛从心扉蔓延到骨髓,再在那生长开,锁住宣城整个人。她的身体无法抑制的战栗了起来,死咬着下唇,眼泪似断了的珠子般直下。

片刻的安静之后,她断断续续,不顺畅的说道:“你不会离开我,对吗?”

哥哥嫂嫂都没了,父皇变了,她只剩下眼前人了。

“臣不会。”这是宣城这段时间以来,第十几次问她这个问题。

说话的人得到肯定的答案,却依旧没有安全感,唯恐眼前的人也会像长兄一样,抛弃自己而去。

“你不会离开我,对吗?”

“臣不会。”和缓而有耐心地作出重复的回答。

“驸马…”宣城收紧自己的手臂,让对方的气息严严实实地笼罩自己,咬唇说道:“不要松开我。”不要让她一个人生活阴暗的世间里。

舒殿合抚着宣城消瘦的脊背,她何尝不是只有宣城一个亲人了。但为这声驸马,她便甘愿赴汤蹈火,千世万世做她的臣子。

“吃点东西吧?”

宣城蹭着总是流不完的眼泪,哽咽的点点头。

候在外头的楚嬷嬷和棉儿,见卧房的门打开,驸马招她们端来吃食,不约而同的心上一松,皆知道驸马再一次劝服了执拗的公主。

庆幸之余,又难免滋生出几分探究,好奇为什么令她们总是束手无策的公主,驸马每次一出现都能安抚妥帖?

楚嬷嬷心里内疚不已,有一部分的事本该是她的职责,却屡屡都让驸马做了,又有些庆幸,夫婿是女子后半生的天,公主逢着良人,就算以后没了太子的庇护,也能得驸马的爱惜,一生无忧。

夜晚,棉儿打内院的门口经过,准备回自己的屋子睡觉,隐约听到阵阵琴声从内院里传出来。

她倾耳细听,这在静谧环境中的突兀琴声,似清泉落深潭,又似细雨打石矶,绵长不绝,渺渺如缕。

正合着头顶的月撒清辉,星河璀璨,不仅不烦人,反而还有点催眠的作用,像母亲的手在婴儿背后轻轻拍着,呢喃细语哄着,棉儿不自觉打了一个哈欠。

内院只住着这府邸的唯二主人,不用想,这琴定是驸马弹奏来哄公主入睡的。

她们这位驸马,真的什么都会呢。棉儿瞎想着,抬起五指,认真数着驸马的优点。

长得好,身上无半点那些男子的粗鲁蛮横,又对公主那么好…她用尽了十指,也不能把驸马的优点数尽。

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一开始公主那么抗拒成亲,讨厌驸马,最后会死心塌地的喜欢上驸马。

这样的驸马,放在那个女子身上,会不动心的?

棉儿又天真无邪地想到,话本子里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算得了什么?她们家的驸马,为了让能公主开心一点,就算公主要天上的星星,都会架上梯子去摘。

斋室内,烟雾溟蒙,招魂幡林立,蜡烛环绕,道人们盘腿打坐在莲花垫上,围坐一圈,拱卫着八卦道场内的帝王,嘴里低声念念不绝。

吕蒙闭目养息,随着道人的念经声,虔诚祈愿。

一卷经书诵完,道人齐齐安静下来,九王一身道袍,缓步从外面走进来,走到道案前,燃烧了一道黄符,然后将其掷入香炉内。

纸焦味瞬间盈满整个斋室,钻进每个在场人的鼻腔中,吕蒙恍惚睁开眼睛,疲惫不堪地说道:“朕昨夜梦见太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部小说应该改名叫做《驸马陪伴我的漫长岁月》感谢在2020-07-0221:06:34~2020-07-08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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