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太子提醒的人,定然不是个简单的对手。或许太子身上中的毒,也和这人有关系?舒殿合思忖着。
但不能仅因此断定是九王对太子下手的,她还需要证据。
果然不出九王所料,不到十天的时间,接到讣告的诸王们争先恐后的赶回了京都,唯恐来迟了,那太子之位就被兄弟抢先一步夺走。
昔日吕蒙为了维护太子的地位,除了九王因修道的缘故,迟迟没有就封以外,他膝下的皇子一成年,就会被分封出去,非岁朝年贡,无诏不得入京,更不得逗留在京都。
如今太子一死,储君之位空悬。诸王皆明白,他们的父皇不会另立皇后,因此便不会再有嫡子。也就是说剩下的皇子,人人都有机会继位东宫,成为未来的帝王。
九王想要的东西,众皇子也想。即便是原先最无心皇位的皇子,受手下人的鼓动,也难免心思活络了起来。
他们以吊唁之名回京,来到东宫祭拜,明面上为太子的死哀痛不已,泣涕涟涟,暗地里却都紧盯着太子身上的衮龙袍,筹谋着如何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自己的父皇面前出头,赢得他们父皇的圣心。
九王绝不会容自己受制于人,决定先下手为强。
最碍事的太子死了,他的对手其实并不多。
他的父皇膝下除了太子和他自己之外,剩下成年的皇子中,能与他抢夺太子之位的也只有四个。其他的皇子无权无势,且不受宠爱,不足为惧。
太子虽然是嫡长子,但他的前头还有一个庶子,名曰吕洪,被赐封为晋王。太子作为嫡子没了,他首当其冲,占了一个长的位置,比剩下的皇子似乎离那个位置更近一步。
其实并不然,剩下的两个皇子也非等闲之辈。
五皇子吕滨,封秦王,脾气暴躁,一身虎气,动辄打骂家仆。因自小善武,被吕蒙分封到西北地界,手握兵权,镇压边疆,不容小觑。
八皇子吕治,封谭王,性格内敛,无所作为,但却有一个好母妃,颇得吕蒙的宠爱。后宫十几年来没有皇后,就是由她以贵妃之位,代皇后职。尽管自端敬皇后死后,他父皇就没有再立皇后的打算,但是万一他父皇临时变换主意,或被吹动枕头风,贵妃晋升皇后,庶子也随之变升为嫡子,不得不防。
九王微眯起眼睛,尖锐的目光如狼如豺,这几人皆非愚笨之辈,私下与朝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得须逐个击破。
认真思忖了片刻后,他执起白毫笔,沾着红墨,在黄符写下一行字,然后叠好,唤来小道士,与他道:“帮本道送去给京兆尹,言天官赐福。”
另一厢,朝堂上也不安稳。
太子一死,原本站在太子身后的朝臣们顿时作鸟兽散,另寻良木而栖之。再加上诸王回京,各处笼络人心,暗会朝臣,朝堂上的势力派别一变再变,犹如河流改道,百姓移居。
有什么样的君上,就有什么样的臣子。若是放在从前,吕蒙辖下严厉,一丝不苟,谁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结党营私。可是现在他因为沉迷仙道,渐渐有不理会朝政的趋势。朝臣们见风使舵,各处巴结皇子,唯恐跟晚了主子,日后在朝堂上没了自己的立锥之地。
权力更迭之际,谁都说不准明日会怎么样。别看这些大臣们,将‘君子之风、忠臣傲骨’等大道理说的是朗朗上口,一旦事关自己的利益,他们跳的比谁都高都快。这就导致满朝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不管身边的同僚如何往来,朝堂上也有不少纯臣屹然不动。无论将来谁为太子,都与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只效忠于龙座上的人。其中就包括冯焕森和舒殿合。
今日的皇帝,又以为太子祈福的名义,罢了朝事。
隐约有风言说,太子正是因修仙之事和皇上起了争执,惹怒了皇上才被废黜,继而病死的。亲子尚且如此被对待,又有前人之鉴,故这些朝臣们白走一趟,却不敢有任何怨言和反对。
舒殿合上一次在龙座上见到吕蒙,还是他召她询问宣城的情况,并希望她能够代自己安抚好宣城的时候。
白发丧子,还是被自己亲手教养长大、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即便是九五至尊,亦是凡人,扛不住这天大的打击。
吕蒙光速般衰老下去,坐在龙座上眉目颓然,周身的气势再无往日那样威严。
舒殿合偶然间发现,他鬓角的白发一夜之间多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女儿,他没有想召宣城见面的意思。舒殿合内心小小松了一把,害怕宣城见到她的父皇,更加触景伤情。
散朝之后,舒殿合没心思和同僚攀谈,匆匆拾阶而下,想要回府邸,却被人从身后追下来唤住。
梁正绪见她闻声驻住脚步,连忙赶了上去,青素服的下摆被风吹拂着卷起,来到舒殿合的面前。
舒殿合略一打量他,目光意味不明问道:“梁御史有什么事吗?”
梁正绪郑重的行了一礼,道:“驸马救下官脱离了牢狱之灾,下官自出狱之后,还未来得及与驸马谢恩,故今日特来感谢驸马。驸马救命之恩,下官日后当涌泉相报。”
舒殿合抬掌将他虚扶起来,客气一笑,察着最近的大臣也离两人有些距离,方才道:“御史是忠直之臣,纵有什么过错,都是一心为了君父,只是言辞行事过了些,往后谨言慎行点便是了。本官不过秉公办事,并没有偏袒徇私御史,担不起御史之谢啊。”
那天和冯正说过之后,她去昭狱里面见到了梁正绪,要他写了一份请罪疏。后又寻了一个机会,在吕蒙面前提到梁正绪过往所作出来的政绩,拐弯抹角地为梁正绪说情。吕蒙见梁正绪知错,又被她劝动,对梁正绪只罚了几个月的俸禄,便把他放了出来。
梁正绪愣了愣,不解他不承情,还是有意疏离自己,但不管对方怎么想,既然对方帮了自己,自己就要知恩图报,言道:“下官谨记驸马的教诲,往后行事定然不会像从前那般急躁冒进。驸马以后要是有什么地方需要下官帮忙的,只要支会下官一声,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舒殿合左右思索,日后在朝堂上可能真的有用得着对方的地方,便不再拒绝,不置可否点点头。
梁正绪又道歉道:“昔日下官待驸马可能有些失礼,下官亦在此向与驸马告错,请驸马原谅。”
舒殿合没有想到他还会说这个,她倒真没有在意过他对自己做过什么事,一言盖过道:“既然都已经过去了,那就不要再提了。”撇去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这人的性格远比她想象中的更要耿直率真。
要事说完了,梁正绪犹豫了半响,还是关切地问道:“驸马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要紧吗?”距他上次看到驸马也不过是短短几天的时间,驸马好像瘦了一大圈,连官袍都显得有些空荡,更别提那面色,像是好几天没有睡好的样子。
舒殿合垂眸,心绪波动,又开始担心起家中的人来,道:“无妨,就是近日劳累奔波,有些忙碌罢了。若是无事,本官先走了。”嘴上应付过,就打算要走了。
梁正绪送别他,瞧着他走远,脑中回想起那日他在昭狱里面对自己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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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御史不愿意写请罪疏,是觉得这是让自己赞同皇上修仙,委曲求全?”
那人站在关着自己的监牢前,唯一的光源窗户在他身后,给他的绯色官袍镀上了一层金色光晕,犹如仙人自带的圣光。即便在背光中看不清他的脸,那挺拔身姿和清朗的声线,也与自己身遭幽暗血腥的昭狱格格不入。
梁正绪瞧了一眼那铺在自己的面前,只等自己执笔的纸墨,以沉默承认了他的这句话。自己的确是这么想的。
再次看向面前人,不知为何在这个人的气场之下,自己坐的再端正,也总有一种生来矮一截的感觉。
为了表明自己的心志,他正容道:“君子无论面对如何的处境,都该不屈不折。”
那人毫不留情的点道:“梁御史饱读诗书,却是理解错了这句话。”
他略一皱眉,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正待询问这句话有何错处时,那人岔开话题,谈起了无关的问题:“梁御史可有为官的理想?”
他当然有,而且这理想他秉持了多年,从启蒙到如今,乃至于以后暮年垂矣,他也决不更改。
他道:“下官想为民、为国匡扶正道,辅政明君英主,□□定厦,开太平之世!”
在舒殿合所能够看到的角度中,当梁正绪谈及自己理想的时候,眸子里满是闪着明亮的光。身陷囹圄,未来难料,却能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光,尤为可贵。
看来自己这趟并没有来错,这人值得她一救。
他给出的答案也是她期料中的,从古至今的文人骨子里,都仿佛装着同样的东西,无非是“家”与“国”。
作者有话要说:吃不了苦,怎么会有甜,对吧,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