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上元夜

舒殿合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宣城已经不见了。她起身欲去找寻,刚穿好靴子,恰好宣城就推门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盆热水,干净的毛巾搭在肩头。

宣城见她起来了,把水放到盆架上,让她去洗漱。

“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何足公主亲自动手?”舒殿合见状微微皱起眉头道。

宣城不领情,昂起头,挑衅道:“要你管?本宫乐意。”

那日,舒殿合卷起袖子,亲自动手烧火为她煮了一碗长寿面,她久久凝视着烟火缭绕中的侧脸,寻思着那刻的她们,最像一对寻常的夫妇。

自此之后,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想要什么特别的东西,公主身份也罢,荣华富贵也罢,只要能和眼前人举案齐眉,就远胜过得到这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

或许,她要是不生在皇宫,她们还能够更融洽的相处,舒殿合不用在她面前称臣,也不会整日都要处理那么多的麻烦事。

宣城用手臂垫着下巴,趴在桌子上,目光随着舒殿合的动作流转。

这人的一举一动怎么都这样优雅好看,要不是他是男子,自己都要疑心他比自己更适合这个公主身份。

“驸马,要是让你放弃眼前的一切,和本宫浪迹天涯,归隐田园,你可愿意?”话一说出口,宣城就觉得自己在痴人说梦。她的父皇和皇兄,怎么可能放她走。

舒殿合挽水的动作一顿,问:“公主为何想到这个?”

“就是…想与你做对寻常夫妇。”宣城罕见地叹了一口气:“免得你回到京都之后,又忙的不见人影。”罢了,且珍惜眼前这难得时光,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舒殿合用毛巾盖在脸上,掩住自己复杂的情绪,心上的负担又重了一分。她该怎么和宣城说,她们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对正常的夫妇?

舒殿合洗漱完毕,神色恢复如常。她走近桌面,提起茶壶,与自己斟一杯水,发现桌面上多了一个纸袋:“这是什么?”壶里的茶是温热的,十有□□又是宣城早晨起来提前换好的。

说起这个,宣城就又开心了起来,道:“本宫早晨出去溜达了一圈,竟然发现这里还有烤地瓜,就买了一个回来给你尝尝。”

献宝的模样,像极了在外野了一圈的家猫,回家还不忘捎带带点东西回来,在主人面前炫耀自己的功绩。

舒殿合打开纸包,往里一瞧,一个灰头土脸又瘦小的番薯出现在眼前,外表略发焦黄,从烤裂的纹理中,暴露出金黄色的内瓤,扑鼻的炭火和丝丝甘甜味,应该会很好吃,就是外表看着脏了一点。

她不自觉纠起眉头,落进宣城的眼里,不消想就能看穿对方所思,打舒殿合手里抢下纸包,伸手掏出那烤地瓜,一掰两段。金黄色松软的内瓤彻底暴露了出来,冒着腾腾热气,整个房间顿时盈满甜香。

“呐。”宣城将剥去一段皮的地瓜,送到舒殿合的嘴边,让她张口就能尝到美食。

然而舒殿合还是显得犹豫不决,道:“能不能给臣一根勺子?”

“……”宣城。这个人,一男的竟比自己还金贵。

鹿城关于上元夜有两绝,一绝是花灯,一绝是面具。

舒殿合在等待宣城下楼的功夫,旁听了一耳朵,店东和其他客人介绍这鹿城上元夜戴面具风俗的来源。

相传唐朝的太平公主与驸马薛绍,就是因为在上元夜的面具而结缘的。

当时太平公主和自己的婢女,偷溜出宫看花灯,意外走散。太平公主第一次出宫,仅有婢女陪伴,自然是慌里慌张地到处找寻自己的婢女。由于街上人人都戴在面具,她只能冒犯的去掀开与婢女戴着相同面具的路人,以确认对方的身份。

直到意外掀开了一张面具,与面具下的俊美男子四目相对,一见倾心,成就了一段金玉良缘。

那男子便是薛绍。

鹿城的风俗就是由此衍生而出,并流传至今。每到上元夜,鹿城的少年少女们便头戴面具,上街游玩,期冀也能够拥有一段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悱恻姻缘。

舒殿合听完店东讲的故事,面色淡淡,不知该如何评价才好。

这太平公主和驸马薛绍的爱情,虽然可以称的上是美谈,但最后却没有什么好结局。

薛绍和太平成亲七年后,因为受到哥哥参与谋反案牵连,最后饿死在监牢中,太平公主则在薛绍死后,另嫁武攸暨。

君埋泉下泥消骨,我寄人间雪白头。

这样的爱情,实是凄凉至极,哪里值得后人效仿。

舒殿合思忖的入神,没有发现宣城已悄然走到她的身后。

宣城想出手拍她的肩膀,吓她一跳,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又收回了手,轻声喊出一个从未呼唤的称呼:“夫君。”

舒殿合随即转身,瞳孔里映出宣城现下的模样,纵然是不轻易波动的目光,也为之讶异,又刹那焕发光采。

宣城亭亭站在她的面前,云鬓花簪,娥眉青黛,明眸流转,罗裙潇逸,袖口领边绣着精致的凤凰羽。

成婚将近一年,曾经恨不得拆婚杀婿的女子,终于心甘情愿的将所有的散发挽起,从少女的发饰,换作了温柔娴静的少妇妆容。

舒殿合认真端详着宣城,像怎么也看不够一样,觉得她头上的木簪有些眼熟,抬手摸了摸上头的贝花。

这个不是她曾经赠给她的吗?

“公…”她差点就忘记两人之间的约定,在今日不得以君臣相称,转而说道:“夫人竟然将它带出京了。”语气又是惊讶,又是惊喜。

宣城见她第一眼就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颇为不好意思,摸自己的耳朵,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带出来。”分明是有心,却道无意。

舒殿合微微一笑道:“夫人,你今日真好看…”

少见能在这个人的嘴里听到不是讽刺的赞语,宣城心里甜滋滋的,一番精心准备没有白费。

她亦打量着面前的夫婿,总是一尘不染的白衣,青玉腰带束身,不需加以修饰便已是绝色的面容。

光是两人容貌、衣物颜色的相搭,并肩走街道,就足够令人称羡不已。

宣城对她们有足够的自信,动动唇,正想回敬对方,不识趣的店东插嘴进来,道:“原来你们二位是夫妻啊。”两人之间的美好气氛顿时被破坏殆尽。

店东露出恍然大悟又暧昧的目光,他说姑娘还未嫁人,怎么就能不顾礼仪的和公子同住一个房间里。

宣城不以为羞,牵起舒殿合的手,宣誓着面前清雅傲凛的人,只能是被她所独据。舒殿合只是宠溺的笑望着她。

店东在她们联袂离开之后,啧啧称奇道:“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花市灯如昼,行人熙熙,情侣并肩成双,光怪陆离的面具挂在摊头的竹架上,等候着与合该拥有它的主人相遇。在这样的热闹气氛下,原本面具上狰狞的花纹,也硬生生变得可爱了起来。

宣城刚走出客栈没有多久,头上就多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对着舒殿合张牙舞爪,咋咋唬唬,而舒殿合却仅将面具拿在手上,没有戴上。许是因为是太平公主和薛绍兰絮因果的爱情故事,敲中了她心底某处的念头。

宣城一边在前头走着左张右望,一边紧拉着舒殿合,生怕她会与自己走散般一样。

舒殿合盯着那给自己无限温暖的手,眸光闪烁,人群密集,若是真的走散了,会怎么样?

俄尔,她收回了目光,若真的是最后一夜,她自当好好陪伴宣城,不能总是分心。

两年时间,弹指一瞬,回首前尘,恍如昨夜梦里昙花。

梦境再好,也该有醒来的那天……她在心里默念,不知道是要说给宣城听,还是给自己听。

上元夜,与恋人逛街时,手上不提盏雅致的花灯,怎么想都觉得少了那么点什么。而出自别人之手的花灯,再精巧,再好看,也比不过自己手绘图案的花灯,来的有意思。

鹿城精明的商人就捏准这一点,在街边摆下了长桌,提供白纸和颜料,让顾客自己绘制花灯的图案。画好之后,再交给商人糊在提前备好的灯骨上,一盏别致、绝对不会和人撞衫的花灯就完成了。

这种花灯的卖法别出新裁,更加上还是个在恋人面前表现自己画技的机会,所以在灯摊前停下的脚步络绎不绝。

宣城瞧瞧自己笔下画的歪七扭八的人物面貌,再悄悄瞟了一眼舒殿合,腹中不禁后悔起小时候没有和宫里的画师好好学画了。明明自己很用心想在纸上画出这人的模样来,毫笔却不听使唤,画出的五官都是歪的。

再看,舒殿合笔尖随意在白纸上勾勒了几笔,稀疏却富有精气神的兰花,跃然纸面。

两人的画作放在一起,犹如乌鸦和孔雀比美,高低立见。宣城自惭形秽,刚要撕掉,重新画,舒殿合凑过来,歪了歪头,费解问:“夫人,这是在画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忘记说了,本文没有恋爱脑,没有金手指,不会为了圆剧情强行降智,全程按逻辑走线,驸马公主也不是那种柯南的体质,没事不会惹麻烦

太平和薛绍的典故出自《大明宫词》,剧情随你们猜,猜中了,算我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