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太子禁足

左淮躬身应道:“回皇上,是太子。”

吕蒙听到太子两个字,脸就板了起来,不悦道:“他来做什么?”

“奴才不知…”

“宣他进来吧。”吕蒙无力地抬了抬手指,轻飘飘地道。

左淮应声而去,后携太子进入太宇殿。

太子在跪下行礼之前,壮着胆子,往上头窃视了一眼,只见多日未见到的他的父皇端坐在凉榻上,神态迷离,双颊如喝醉一般呈绯红。

太子的心越发往下沉,愣神地伏地叩首道:“儿臣参见父皇。”

吕蒙微睁开眼睛,斜了一眼太子,又漠然的闭上,启齿道:“你来做什么?又是来代那些御史说话的吗?”

太子在重压之下,不敢应是,只能答:“是儿臣自己来的。”

吕蒙微微发出一声轻哼,睨着他道:“朕的事不需要你多嘴!”

太子哑言,唯唯诺诺道:“儿臣来只是想与父皇说,宣城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来信说很想念父皇。”

听到宣城两个字,吕蒙脸上的寒冷,骤然化开,颇为不满道:“她还知道想朕,朕还以为她在外面玩疯了,不打算回来了。”虽然责怪,但听到耳朵里却是纵容之意。

太子轻松一口气,道:“宣城怎么可能会忘了父皇,她在信里还说给父皇带了礼物回来。”

吕蒙笑逐颜开,想起宣城是从哪里回来,问道:“对了,滇州的事怎么了?”让太子从地上起身。

“舒慎处理灾民的事情甚是得力,广得百姓赞扬,滇州的灾情和疫病都已经好转了,恢复原来的模样指日可待,请父皇放心。”太子禀道。

吕蒙满意的点点头,道:“有你们在,朕就可以安心了。以后朝堂上的事,你要多向先生们学习,将百姓和朝政放在心上。朕老了,只想过几天清净日子,没有那么多心力了。这些日子,朕与仙音相伴,常常觉着大道隐隐可触,只是俗事烦扰,不得专心。太子啊,你要多加努力,为朕分忧啊。”

他一顿,接着说道:“舒慎是一个可用之才,有宣城牵绊着,他定会为我大豫尽忠职守,鞠躬尽瘁。你可大胆用他。”

太子听了吕蒙要倚重自己的话,却没有高兴起来。他本意是来劝说父皇不要再沉迷于长生不老之术,始料未及事情竟往与自己想法违背的方向发展。

见吕蒙现在心情愉悦,他寻了一个合适的机会,道:“儿臣近日在东宫读史时,读到了始皇帝、汉武帝、唐太宗的故事。书中对他们的功绩极尽赞誉,但儿臣却有些不以为然。”

吕蒙听了,被挑起兴趣来,问:“太子为何这样说?”

“儿臣觉得他们虽然圣明,但比至父皇的文治武功,还是略差了一些。”太子吊着话:“而且…”

吕蒙被他吹捧的虽不至于心花怒放,但也心情一畅,还以为太子开窍了,笑问道:“而且什么?”

太子道:“这几位千古一帝,尽管在前半生励精图治,政绩斐然,使得国家升平,百姓安乐,但是只可惜晚年都误信奸佞小人,迷心于长生之道,以至于晚节不保,后人哀叹。”

话听一半,吕蒙的笑意渐渐没了。等太子讲完,他直直地看着太子,眉间慢慢敛起,表情也淡了下来。

他的好太子,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他盯着太子,语气充满了平静:“祖龙一统天下,雄心壮志,只怪徐福办事不利,以使其寿尽时,也未等来仙药。汉武帝开疆辟土,何等伟帝,竟错付江充等人。唐太宗亦是如此。这些帝王们最终未能获得长生不老,都是因为被身边没用的臣子耽误了,朕绝不会重蹈他们的覆辙。朕也希望太子不要效仿错了人,拖了朕的后腿。”

皇帝的语气太平淡了,平淡得几乎听不出他的怒意。但他冷漠的眼里已经开始翻滚着情绪,太子不敢直视,低着头也能感受到那利刃一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抵住这如滔天巨浪般的压力,无视左淮对自己的无声摇头,求道:“儿臣只是想请父皇…以江山社稷为重,更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吕蒙不用接着往下听,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大发雷霆道:“够了,朕不想听。”语气之冰冷,令大殿内的中官都毛骨悚然。

太子不知何来的勇气,道:“父皇难道不觉得滇州地动,是上天的启示吗?”话甫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失言了,浑身一震,咚的一声又跪了下去,背后的衣物被冷汗浸透。

吕蒙怒极反笑:“好啊!好啊!”他眼睛瞪得很大,眼里充满了愤怒,立时站了起来,指着太子,一声声叫好,一声比一声愤怒,“太子是认为朕失德了,获罪于天,才降罪万方吗?哈哈哈……好啊!”

“那太子是觉得朕该下罪已诏,在万民面前道错吗?还是太子觉得自己能比朕做的更好,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朕座下这个位置了?”他厉声责问道。

太子知是自己触碰到父皇的逆鳞,额头狠狠地磕在地上,声线打着哆嗦,请罪道:“儿臣不敢!儿臣罪该万死!”

吕蒙不听他的狡辩,拂袖高声命道:“诏!把东宫詹事府一干人等拘入大狱,狠狠给我问罪,问明白了,到底是谁把太子教得如此忤逆不孝!你——”他蹲下来,咬牙切齿地盯着太子,一字一句道,“给朕滚回东宫!没有旨意再出东宫,朕一定废了你!滚!”

太子不动如山,不愿离去,吕蒙更加怒不可遏,唤来殿外的甲士,让他们把太子拖下去。

甲士碍着太子的身份,不敢蛮横行事,客气地想把伏在地上的太子请出去。

吕蒙双手叉在腰上,呵斥道:“你们在做什么?是想与太子同罪吗?”

甲士不敢忤逆圣命,几人叉起太子的臂膀,将他押了出去。

太子任由他们摆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连请罪的话都说不出来。

在甲士的脚步即将迈出殿中的时候,吕蒙又忽然在背后令他们站住。

吕蒙眯着眼睛,眼中寒光乍现,道:“什么时候认错,朕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殿中安静了下来,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不消说殿中那些小中官们如何害怕,连左淮都忍不住心惊胆战。

吕蒙重重坐回凉榻上,握紧拳头,失望、愤怒,叠加在一起,充盈他的整个胸膛,无处发泄。

左淮见状,脚步如生了锈一般,迟钝的走上前来,婉言劝道:“皇上小心万岁之躯,切勿气坏了身子,太子可能也只是一时口不择言…”

“左淮你如今也老了。”吕蒙不喜不怒道。

左淮听出这话语里令人彻骨的寒意,连忙跪下,祈求道:“老奴还想侍奉皇上左右,直至老奴终老!”

吕蒙冷哼一声,看在这么多年他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份上,不再说话。

太子被禁足东宫的事,发生之后没有多久,就传遍了宫内宫外,满朝文武百官人尽皆知。

忤逆不孝,是何等严重的罪名。

也不知道太子是犯了什么错,招致皇上如此之大的怒火。

本就心怀鬼胎的大臣们,这下子更加蠢蠢欲动起来。

那些之前鼓动太子出来说话的御史们,个个都觉得太子是因为他们才犯下的错,内疚不已,更加气愤皇上如今喜怒无常的行为。

文人自古有血性,一人发起,众人皆应。

御史台上下登时把顾忌与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抛弃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将自己手中的毫笔化为武器,执笔舔墨,字字如刀,毫不留情的叩问皇上,还记得自己身上的责任否?

他们甚至敢在早朝之时,跳出来引据用典的对皇帝明嘲暗讽,恨不得尽全力把自己的笏板扔到龙椅上,敲醒混沌的皇上。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激动,奏折怎样如飞雪般递到宫里,结果皆是泥牛入海,了无回音。

吕蒙是铁了心要让自己万寿无疆,前朝吵的越厉害,他就是坚定态度。他一定要成功,叫这些毫无见识的凡夫俗子看清楚,自己是真龙天子,与前朝的那些失败者不一样!

之前他召唤九王,大多都是以父思子的名义,而现在,他干脆不再遮掩,直接招九王住进了皇宫中,每日与他谈经论道,自以为大成有望。

乌云笼罩京都半月有余,在某个夜里,悄然落下了雪。

檐外簌簌飘着鹅毛大雪,池塘冻结,鸦雀无踪,炉上热茶作沸,腾着水雾缭绕。

九王手执拂尘,面朝外庭,盘坐在檐下,身上墨绿纱质道袍纤薄,他却丝毫没有畏冷的姿态,闭目凝神,两耳不闻身外事。

在他身旁仅一墙之隔的亭阁中,坐着另一个人,正在耐心用研锤研磨着茶粉。

两个人之间距离虽相近,却没有直接相对而坐,各自互不相扰。

那研磨茶粉的人,貌似无意,自言自语道:“太子可能因为这一击倒下吗?”

久等了一会儿,九王才开口,亦如与自己说话一般道:“你轻视了父皇对吾皇兄的宠爱,且马上就要过年了,到时候就算吾皇兄不认错,父皇也会以过年之名,放他出来。”

“那九王是想雪中送炭?”

积雪堆砌在无一片树叶的树梢头,那瘦弱还未长成的树枝,终是不堪重负,咔嚓一声,从根部折断,坠落到地面,眨眼就被大雪掩埋住。

“可。”

作者有话要说:嘴上说不要,结果个个骨子里都喜欢虐恋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