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宣城吾妻也

“本宫从未和父皇提过你有武功的事,此时你表现出来,父皇一定会起疑心…”宣城蹙着眉头,说道。

不待舒殿合反应,她自己又忽地想通了,道:“也罢,你去吧。”

“到时候父皇要是责怪你,本宫替你扛着。”她轻描淡写地说完,便松手放开了舒殿合的袖子,却不知道自己这一席自相矛盾的话,落在舒殿合的心里,有多令她诧异。

席间仓促,不待舒殿合细思。

现在静下来,她捡起了之前未理清的思绪。

她的诧异不是因为那令人震色的欺君之罪,而是忽然意识到了一件她以前未在意过的事情。

从师傅的药园出来,走到今日这身不由己的地步。身边知道她最多底细的人,不是冯焕森,也不是当今皇上,而是她的结发妻子:宣城公主。

公主并非愚笨之人,面对来历不明的驸马,却从来没有问过她底细来由,没有问过她逗留在京都是为了什么,又为什么要考科举成为驸马。

其中但凡一条,她都解释不清楚,但是公主从来没有问起过,从来没有令她为难过。

舒殿合喉咙滚动,心里涌起五味杂陈的情绪。

其实一直在包容对方的人,不只是自己。

也是在那一刻,她从宣城的眼中看到了对自己偏袒的爱意。

宣城等半天,见她仍在沉思,忍不住用胳膊肘撞醒她,言:“喂,本宫的优点有那么少吗?至于你想这么久。”

舒殿合兀自摇了摇头,握住宣城的手,情之切切道:“是公主的优点太多了,臣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宣城闻之悦颜,借机蹭到舒殿合的怀抱里,搂紧她那过分纤细的腰,嘟囔道:“谁要听你说那么多,你举一两条不就够了?”

若是她在仔细一点会发现舒殿合的眸子里,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舒殿合从最初的不适应,到现在已然能把自己当作是一把无感觉的靠塌,只要宣城不做超越界限的动作,她就任由她拥抱着。甚至在宣城接近时,自然而然地摆好了姿势,让她倚靠的更舒服一些。

宣城头枕在舒殿合有点硌得慌的肩膀上,两人相握的手放在她的膝头,静静感受着舒殿合的胸廓起伏和心跳声。

她知道下了马车,两个人又会变成貌合神离的夫妻,与其多想,不如珍惜着这片刻温存。

此间甚好。

耳畔的胸膛发出嗡鸣,她听见舒殿合问道:“臣是不是从未和公主说过,公主是臣的师傅以外,对臣最好的人?”

“嗯?”宣城起身,迷茫地与舒殿合对视。

“所以…谢谢公主,一直包容着臣。”舒殿合握紧宣城的手,言辞真挚而诚恳。借着一个由头,想谢的是宣城长久以来对她所有的好。

舒殿合面上一派正经,却把宣城逗笑了。她噗嗤一声,道:“有什么好谢的?这不是应该的吗?”

她还以为舒殿合要说什么正经的事,搞的她心脏嘭嘭乱跳,转眼又缩回了舒殿合的怀里。

她并不知道的是,就是这‘应该’,才让舒殿合那样忐忑。

身为女子,不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凭着一意孤行闯进了这鱼龙混杂的京都,意外成为了驸马,耽误了公主的姻缘,强使两人的命运绑在了一块。

她不过是一个罪人,偷偷占据着本应该属于另一个男子的身份而已,又怎么敢理直气壮的接受公主的温柔?

宣城想起有一件事,还没有和舒殿合道歉,犹犹豫豫道:“今日因为发饰的关系,导致那个癞□□当众羞辱你。你…”如果他要自己改的话,自己立马就改。

被她倚靠着的胸膛微微起伏,宣城不用看,就知道对方在轻笑:“公主勿要多虑,席上一言,尽是真心实意。”

清泠的嗓音自宣城的头顶发出,落到她的心间,宣城的脑袋里开出噼里啪啦的细朵烟花。

尽是真心实意,也包括那句‘宣城吾妻也’吗?

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无误,宣城想开口问,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愿意坦然的接受自己,两个人之间日后再无隔阂?

还没有等她启齿,摇晃的马车,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

帘外传来马车夫的声音:“公主、驸马,公主府到了。”

舒殿合不见她动,拍拍她的背道:“该下车了。”

错过了询问的机会,宣城莫名一阵失落,不甘不愿的离开舒殿合的怀抱。

舒殿合当先下马车,宣城骤然失去依靠的体温,又走出封闭的马车,正巧一阵寒风吹过,浑身不觉一颤,天气越发冷了。

楚嬷嬷等侍奉的人,在公主府门口迎接她们,细心备了披风。

舒殿合见状,接过披风,在宣城双脚落地时,将披风一抖开,与宣城披上,并顺便系好。

宣城身体多了几分暖意,分不清是来自于披风,还是来自于舒殿合的细心呵护。

独留下棉儿,让其余的人先回去休息,一盏绘着淡梅的灯笼在前面领路,两人相伴走在回房的□□上。

眼见寝房就在不远处,舒殿合忽然停下脚步。

宣城见她不走了,问道:“怎么了?”提着灯笼的棉儿也随之停下来。

舒殿合抬头望了一眼难得一见的圆月,不知从哪冒出的雅兴,向宣城邀请道:“月色正好,公主可否愿意与臣秉烛夜游?”

宣城先是一愣,尔后一笑,将手置于舒殿合向她伸出来的手掌上,道:“允你。”

棉儿当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多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幸好舒殿合解了她的困局,从她的手上接过灯笼,便令她也下去休息。

花园里万簌寂静,青石板上露水渐生,小径伴随着两旁的石灯向广池伸延,最后被水光吞没。那广池或许也觉得今夜月色甚美,偷藏了一轮在自己的怀中。

临桥池面倒影成双,宣城觉得太过安静了,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正犹豫着,与自己并肩而立的人,却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一般,先一步开了口:“公主知道天上的星星代表什么吗?”

说话的那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兴许是眼下的静谧气氛,太适合于吟诗作赋,致使她也想附庸风雅一回。

“朱雀,玄虎?还是白龙,青武?”宣城费劲的想着。这个人真的讨厌,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踩中她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无知尾巴。

舒殿合点点头:“不错,公主还能说对一个。”显然她对宣城能说出正确答案来,也没有抱很大的希望。

宣城斜了她一眼,默默考虑着弑夫的可能性。这不过腰的桥栏,应该拦不住自己一脚把对方踹下池去,让她去与乌龟作伴。

舒殿合没有意识到自己危在旦夕,大意地指出宣城的错处:“应当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二十八星宿…”

等等等…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要大半夜冒着秋寒听这个。这么好的月色,这么好星空,用谈情说爱不好吗?

“停!”宣城及时喊住还想继续往下絮叨的舒殿合,微笑道:“驸马心是好的,但是本宫…听不懂…”虽然她也想委婉一点,但是细思之下还不如实话实说。

舒殿合理解的一笑,语气平缓的说道:“臣不过是想起了…”

两人站在位置极好,桥拱之上,无垠夜空一览无遗。黑幕之下,不见一片浓云,皓月当空,群星沸沸,水光与夜色相辉映。

宣城随她朝天际眺望去,然后听到舒殿合轻轻说道:“…师傅仙逝那夜的星空…”一个流星在天边落下。

宣城倏忽一沉默,长久以来,她即便再好奇舒殿合的过往,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过去’‘师傅’等字眼的原因,正是在这里。

不善安慰人的她,害怕万一不小心揭起了对方的伤疤,无法平顺回去。

哪知道对方今天会主动提起来。

舒殿合没有宣城想象的那样陷入悲伤,而是转言道:“师傅曾经和臣说过,天上一颗星,代表地上的一个人。”

宣城从自己的思绪里稍稍抽身,被挑起兴趣来,问:“什么意思?”

舒殿合为她解释道:“也就是说,我们所见到的每一个人,在天上都有专属于他的一颗星星。星星在,人就在,人去世了,星星就会化作流星,从天空坠落下来。”

宣城注视着她,发现她说话时璀璨发亮的眸子,与星海无异。

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感到新奇,脱口而出:“那本宫是不是也在天上?”说完,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所幸,舒殿合能领悟她的意思:“当然是有,只不过臣才疏学浅,对星辰排布不甚了解,无法指出公主所属的星星。”

师傅精通医术、星盘、武艺、乐理、占卜,博文广学,无所不能。

而她少时专注于医术,没有能够将师傅的所有所长都学到手,到今日想起也颇为遗憾。

宣城脸上失望一闪而过,转眼又被好奇取代:“那驸马是哪一颗?”

作者有话要说:师傅骗小孩,小孩长大之后又和自己老婆说,老婆以后和她们的孩子说,所以一傻傻一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