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驸马是个温柔的

新婚的翌日,是在尴尬中醒过来的。

原该躺在床上臂搂美娇娘的新郎官,此时却衣冠整齐,领袖不苟坐在书案前。因趴卧太久,而导致浑身酸痛,手臂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了,指尖轻轻一碰就能引起一阵酥麻。

舒殿合用力的转了两下手腕才好一点。眼前的事物,褪去初醒的朦胧,渐渐清晰了起来。

天色未尽亮,床上的人睡的香,龙凤红烛已然熄灭,灯盏内盛满了奇形怪状的蜡,案上毛笔尖的墨水干涸僵硬。

舒殿合揉着她发胀的额头,昨晚不是她不想走,实在是不能走。

公主的那一声“出去。”之后,就不再管她了,兀自扑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她转危为安,发愣地摸着自己被割破的衣领,意识到自己从未与死亡如此接近过,是她太小看这个公主了。

她即刻想遂了公主的心意,离开这危险之地。走出去的过程中,被杯盘狼藉的桌面吸引去了目光。

那应用以夫妻合饮的交杯酒,自一个瓠分成的两个瓢凌乱翻倒在锦桌上,牵绊其中的红绳纠葛在一起。她信手拎起滚落到一旁的酒壶,壶口朝下一翻,内里一滴不剩。

公主喝了不少,看来也是不乐意嫁给自己。

舒殿合愧疚的心情稍驰了一点,两人既无情分,日后相处起来也容易一些,至少不会出现什么妾有意、郎无情,被硬逼着行丈夫之责的窘迫场面。

转而又可怜起公主来,身为圣上的爱女,千金之尊,竟也无法掌控自己未来丈夫的人选,被迫嫁给一个毫无感情的男子。

与自己的无奈何曾相似,她苦笑着摇摇头,将酒壶安然放回桌面上,转身想要离开。

忽然脚步一滞,门口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可是她打开这扇门之后,她该去向何方?出去之后,又要怎么面对那一群守候在门口的仆人们?

公主府没有供给驸马的另外房间,偌大的公主府,容的下她的地方,竟然只有她现下所处的这一室。

况且,若是让外人得知驸马新婚夜抛下自己的妻子,独自离去,恐要落人口实。

僵持片刻后,她还是上前打开了门。

如她所料那般,自她门一打开,那些站在门口的侍女和嬷嬷们,都以惊讶的目光看了过来,特别是当首的楚嬷嬷,先是将她上下一打量,见她衣物整齐,忧惧之色溢于言表。

楚嬷嬷得体的一欠身,如履薄冰地询问道:“驸马有什么事吗?”

舒殿合身正不怕影子斜,坦坦荡荡道:“请嬷嬷为慎打一盆热水来。”

还以为公主在里面闹事的楚嬷嬷,仿佛突然想明白驸马要做什么了,露出专属于过来人迷之微笑,道:“驸马请稍等。”手往边上一拦,拉住探头探脑欲看清屋内景象的棉儿,嘱她去打热水。

将对方的表情变化一点不落,看进眼睛里的舒殿合,搞不清对方想去哪里了,冲她礼貌的笑了笑,回到房间里,顺手又关上门。

热水很快就送来了,为了不让侍女探看到室内混乱的样子和公主不雅的睡姿,她亲自从门口把热水端了进来。

夜色正浓,万簌寂静,明月的清辉遍撒飞檐盝顶之间。

热水顺着指缝滴答滴答落回铜盆内,舒殿合拧干毛巾,来到床边。

原本俯卧在床上的人,摆回了正常睡觉的位置和姿势,发钗步摇被逐一轻柔的拆下,一头乌黑青丝恢复到它最自然的模样。

舒殿合侧坐在床沿边,用热毛巾为公主擦去脸上涂抹的脂粉,手底下细致又力度适中,眉头汇聚着认真,似在呵护一件绝世珍宝。

脂粉和朱砂中含有太多炼药的铅,假如没有及时擦去,可渗入血液,并在体内沉积,给人造成长期伤害。

作为人家名义上的丈夫,虽然这段婚姻来的不情不愿,她这点良心还是有的。

随着脸上的装饰褪去,公主姣丽的容貌犹如水落石出。

其实不需要涂脂抹粉,精心打扮,公主以卓然天成的颜色,也博得世间众多男子的喜爱。

天意何苦要将她们绝不相合的两人捆绑在一起呢?

舒殿合心思纯粹的想,视线自然落在公主身前的衣结上。

礼服繁重,睡着到底会难受,她考虑要不要帮公主脱了外衫,但想想还是算了,容易平添误解。

正要起身时,她的手腕猝不及防被已经睡着的人拉住。

来自公主手心的温热,让甚少接触人的舒殿合一震,缩手就要撇开她。

“母后…”

碎碎呢喃,舒殿合不用倾耳,也能听的清楚。

是在梦中遇见了失去已久的亲人吗?像她小时候时常梦到的那样。

她终于发现一点她和公主的相似之处。

温柔地把抓着自己的手解下来,希望这个梦能长久一点,不要像她每每还没看清父母的容貌,就惊醒过来一样。

舒殿合换过一身衣服,控制着力道把房门拉开,还是避免不了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咔声,门口冷不丁冒出来的梳着两角辫的丫头,把她吓了一跳。

棉儿想向她行礼,却被舒殿合拦住。她看了屋内一眼,食指竖起,示意对方噤声,然后又小心翼翼把身后门关上。

棉儿压低自己的声音,欣喜问:“驸马,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舒殿合松开门把,带着她走到一边,远离门口,为自己解释道:“我一向便是这么早起来,今日想去翰林院看看。”

棉儿困惑问:“皇上不是给驸马安排了婚假吗?”

舒殿合道:“我想去提前看看日后要做的事情。等真正接手了,才不会生涩。”

棉儿单纯,很容易就被哄了过去,贴心的说:“那驸马去吧,等公主醒了,奴婢跟她说一声就是。”

舒殿合点点头,刚走出去半步,又转了回来,对棉儿叮嘱道:“今日不需要公主奉茶,所以公主若是没自己醒,你们也不要去打扰她。”

“还有你得去为公主备点醒酒汤,公主昨夜喝了酒,早晨起来怕是会头痛。”

棉儿没有想到驸马会细心到这个地步,爽快的答应下来:“好叻!”楚嬷嬷说的不错,公主以后有福了。

舒殿合的东西都已经从丞相府搬到了驸马邸,包括她上朝用的官袍和牙牌,所以她想去翰林院,还得先回一趟驸马邸拿上东西。

驸马邸的下人都已见过他们的主人,看门的小厮被敲门声从甜美的梦乡里唤醒,带着起床气去开门,瞧见此时本该身处软玉温香中的主人,竟出现在门前,有些惊讶。

舒殿合懒得挨个去解释,只和邸上也才起床没有多久的长史,道明回来的原由。

长史匆忙间为她备好了去翰林院要带的东西和马车。

舒殿合手上拿着牙牌,坐上马车。马车摇摇晃晃,清晨路上行人稀少,很快到了翰林院门口。

帘外传来马车夫的告知,舒殿合思忖了半响,却没有下车,说自己又改了主意,不去翰林院了,让马车夫随意在京都逛上几圈,她想熟悉一下城中的街道。

马车又动了起来,舒殿合闭目养神,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着急去看自己日后办公的场所,只是怕和晨起的公主,面对面相处尴尬,随口找的借口罢了。

此刻要是真进去了,恐怕也会引人好奇询问。

皇上给了她一个多月的婚假,前期婚礼的准备花去了大部分时间。等公主归宁之后,她就得回翰林院,身负起自己待诏的职责。

剩下这几日,她应该珍惜才对,不想耗费自己的精力去应付无端的试探。

宣城睡到巳时,才有转醒的迹象。她平常也是这个点才起床的,但是她现在已经为人妻了,身份不同,规矩也得变。换做是正常人家媳妇,婚后第一天的这个点,早该起床,为公婆奉茶,被立家规了。

如果不是舒殿合临走的时候有交代,不然她早就被楚嬷嬷揪起来。

外面的楚嬷嬷听到动静,带着侍女们捧着热水和早点推门进来。

宣城半坐在床头,整个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两边的太阳穴每跳一次,都牵引着恶心和疼痛。

她按着自己的额角,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脑海里充满了对自己,对自己身处何处,自己将要做什么的疑惑。

楚嬷嬷放好热水之后,看见她身上依然穿着成亲的礼服,微微惊讶,再看床上各处一丝不苟,毫无凌乱,心一点点往下沉。

宣城被侍女从床上扶起,洗漱清洁之后,棉儿按着舒殿合的嘱咐,递上一碗醒酒汤。

宣城一见那浑浊泛着苦涩的药液,胃里一阵翻滚,挥手不喝。

棉儿刚想说什么,就被楚嬷嬷一个眼神压了下去。

宣城坐到梳妆台前,楚嬷嬷屏退多余的侍女,待室内只剩下她和公主两人。她走到宣城的背后,替她梳妆,假作无意的说:“公主你已经成婚了,该懂事一点了。”

宣城脑壳还是昏昏沉沉,但也能听出她话里有话:“什么意思?”

“昨夜你和驸马…”

作者有话要说:四舍五入出了,猜错的人,愿赌服输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