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成亲

公主府早在宣城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建好了。

当今皇帝目光看的极远,甫宣城一出生,就开始计划着她以后嫁人要怎么办。到宣城七八岁,他迫不及待地开始修建起了公主府,恨不得立马把当时还年幼的宣城嫁出去,然后给他生出三四个如宣城小时候那般可爱的外孙、外孙女来。

所以眼下要准备的东西,无非就是在京都中找一座合适的驸马邸,和婚礼上要用的盛装用具等。

那日三鼎元跨马游街的时候,京都的百姓们都见识过了探花郎的貌美,又知道了他还尚未成婚的事,人群中就隐隐有人猜测探花郎会不会被选为驸马,实现一举从平民到官员,再到皇亲国戚的幡然转变。

后来的事,果真应验了那些流言。

全京都上下的目光,此时都集中在了皇上最宠爱的宣城公主身上,同时也倍加期待这一场注定是隆重无二的盛大婚礼。

没有人会去在意婚礼的两个主角,现在如何煎熬和苦恼。

在宣城第三次把楚嬷嬷给公主准备成亲的东西扔出去,更不愿意试已缝制好的婚服之后。楚嬷嬷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亲自去禀告了皇上,求皇上降下她教导公主无力的罪责。

皇上也颇为苦恼,先是派下太子和太子妃来劝说这个不羁放纵的女儿,后来又是请了宣城向来尊重的长公主入宫为他分忧,然而脾气固执肖似她父的宣城,愣是油盐不进,在周身筑起铜墙铁壁,屏隔那些苦口婆心的话语,让众皇族皆无功而返。

无奈之下,堂堂九五至尊只好自己出马,驾临栖鸾殿,像一个好不容易将女儿拉扯长大的母亲,对女儿进行了一番淳淳教诲。

也不知道皇上对宣城说了什么,或是用了什么御下的招,竟然把叛逆的宣城公主捋顺了毛。即便还是很不情愿,嘴上时不时的就要抱怨几句,但是也不再剧烈反抗了。

民间娶妻尚且复杂,更别提公主出嫁。

这场婚礼由礼部承办,举倾国之力,聚九州之财,竟也整整准备了两个多月。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经过一系列繁杂的礼仪之后,终于迎来了最重要的一关:迎亲。

这日整个京都的臣民都倾巢而出,店铺府衙俱是一空。有钱的人家早就定好了临街的酒楼位置,上等雅座,碧螺春香,静待良辰,而寻常百姓则只能拥挤在街道两旁,翘首以盼,以期能一睹公主天颜,洗去身上卑微的尘埃。

来了,来了,探花郎迎亲的队伍来了。

还未见其队伍,琴箫鼓瑟,唢呐铜钹,奏出一曲宛如天籁的凤求凰,先一步降临至每个人的耳朵里。

粗鄙不通音律的平民,光听着这迷醉乐章,就已然无法自拔。连坐在上首的贵人们,都忍不住放下手中的茶杯,从窗口探出头,眼巴巴张望着。

火红的队伍,遥遥出现在街尾,像一滴红墨,渐渐在宣纸上晕染开,不断扩大,直至占据满在场的每双亚色的瞳孔里。

最叫人瞩目的便是那当首的玉面郎君,他一袭绯色官袍,跨下一匹头戴红花的高壮白驹,面容之俊美,不亚于掷果潘安,敷粉何郎。

人人都道探花郎好福气。且不说圣上掌上明珠的嫁妆有多少,仅单论三月内大小登科,双喜临门,就是世间多少男子梦寐以求,而做不到的事情。

又有多少深闺女子,要为象征着这生无法有幸与探花郎结缘的此幕,暗自断了肠。

相比围观人群的热闹和兴奋,今日的新郎官却显得心不在焉,不见了那日游街时的得意之色。马蹄哒哒,每一声都仿佛踏在她的心口上,带着她往深渊越走越远。

从今日起,便再也无法回头了。

她双目无神的望着前方,惶然看到身份暴露之后,无人能救的她,遭受皇权碾压,万人唾弃,堕入无间地狱,烈火焚烧、粉身碎骨的模样。

什么时候下马,什么时候入宫,什么时候将带来的大雁交给礼仪,都有人在前面牵引着她,不用她自己去思考。

因而,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和面前一身火红嫁衣,凤冠霞帔的公主,拜过了天地。高堂之上端坐的帝王,神采飞扬,眉宇间透露着喜意,似盼望着今日许久。

大红地毯延绵不断,花瓣零落其上,喜堂内礼乐刺痛耳膜,手心里顺滑如丝的喜绸,大大咧咧地闯进她的瞳孔里,灼伤她的眸子,这些都在确切地告诉她,这不是梦。

“夫妻对拜!”站在前头的宾赞高声大唱道。

舒殿合握紧手里的唯一一物,弯下腰去。

可有人到底是不情愿,挺直了纤腰,不愿低头下去。

当堂的众人面色都不太好,尤其是皇上。

幸好有救星降临,解了这尴尬的局面。

楚嬷嬷走到公主的身边,对她耳语了两句,公主才不情不愿地将礼行完。

在场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都松了一口气。

天阶夜色凉如水,一场名为庆祝宣城公主成亲的烟火刚刚歇下,空气中犹然弥漫着硝烟的气味。

公主府内烛影摇红,明灯燃燃,上下都布置着红绸喜字,府门前的灯笼更是足足摆出一条长街,大大方方地向世人宣告着当家主人今日的喜事。

前厅的宴会还热闹着,后院却静悄悄的,只有侍女端茶倒水,悄声走过檐下。石板上的青苔承接露水,渐渐凝聚湿意。夜风沁凉,肆意穿梭过窗台门洞的每一条细缝。

寝室内,新娘子还未等到她的夫君过来,就兀自扯下了自己的盖头。贴身的嬷嬷和侍女不仅劝不住,反而还被轰了出去。

现在房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和两对红烛了,清若秋水的铜镜照出宣城不甘心的模样。

宣城抚上自己从未如此浓妆艳抹过的脸庞,丹唇翳皓齿,黛眉横如远岫,眉间那一点鲜艳如血的花钿尤其扎眼,头上繁多的发饰随着身体的动作而叮当作响。

镜中的人不像平常的她,但的的确确是她。

这就成亲了?

宣城想起还小的时候,也有过少女怀春。常常和只差一两岁的皇姐,驱散身边服侍的宫人,然后两颗头神神秘秘地凑在一起,讨论自己未来的驸马会是什么样子的。

是像太子老兄那样阳刚俊朗,还是像侯爷表哥那样英伟强壮的?

而方才刚与自己拜过堂的人,是比她小时候穷尽想象力,也绘不出来的驸马模样。

他虽然既没有太子的阳刚俊朗,也没有侯爷表哥那样的英伟强壮,但是他也有数不过来的优点。

武能行影无踪,文能登科及第,还有一手能救她父皇临危之际的医术,更不妄谈那张绝世无双的脸。

赐婚的旨意宣布之后,整个大豫街头巷尾,茶室酒坊,都在谈论她们的婚事。闲人道,新晋探花郎及驸马俊美无双,宛如天仙下凡,又道驸马和公主相配,是天生一对、金童玉女。

明明自己也心悦与他,却有一种缺了什么的感觉。

是的,她从那人的眼睛看不出对自己的半分爱意,从一开始就没有。这是她被他拒绝掉婚事,枕席间辗转难眠几夜后才醒悟过来的事,可惜太迟了。

她宣城第一次心悦与人,竟是错付了。

父皇和她说,无所谓爱与不爱,只要能得到就好。她是天之娇女,普天之下,只要是她想要的,父皇和太子老兄就一定会给她弄来。她父皇为了说服她,甚至还举了他自己和母后的故事,说她母后在天上见到自己长大成人,成亲了,会很高兴。

但是她总觉得不该如此。

权势逼迫来的东西,再好也不是对方心甘情愿的。

而且就像她父皇所说的那样,她是公主,什么样的东西是她得不到的,那又为何要屈就自己于一桩双方都不喜的婚事之下?那个姓舒的,再金贵能金贵过她,凭什么要她受委屈?

她屏气凝神,压制住脾气,把刚拿起来的梳子拍断在梳妆台上,周身并发出来的气势,使身边红烛的豆火一抖。

今晚洞房花烛夜,姓舒的甭想好过。

舒殿合来京都的时候,就孤身一人,而她一直以来又专注着读书,所以能出席她成亲宴会的亲朋好友,十指都数的过来,其中大部分还都是同科进士们。

太子早就想到了驸马没有家人这一点,公主府的宴会刚刚开始的时候,他特意携着太子妃屈尊联袂从东宫过来,同时也知会过了长公主府上的人,一起来替驸马和宣城撑场面。

当然,与舒殿合关系亲如兄弟的冯正一定会在场。他一站在那,就代表着丞相府的来宾。

朝堂上三股主要势力都来了,其他一贯八面玲珑的官员闻讯后,不管认不认识驸马爷,也立马携带上贺礼过来恭维。

一场宴会的位置坐下来,满满当当,多是舒殿合不认识的面孔,但到底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寒酸,以至于丢了皇室的颜面。

还有来晚的,连张椅子都不剩,只好向公主府的长史通报过姓名和官职,再递上礼物,便悻然的离去。

由于太子在这,大家也都不好放肆地劝驸马喝酒,加上冯正一马当先,以身相代。舒殿合并没有机会喝上几杯酒,酒过三巡后仍然保持灵台清明。

舒殿合想假意装作看不见冯正冲她的各种挤眉弄眼,对自己该入洞房了的暗示,迟迟不愿离开宴会,最后太子看不下去了,一把把她从众人中揪了出来,推进了后院。

人生一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驸马却放他妹妹一个人苦等,像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公主下降的场面,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里面有详写一段,太复杂了,咱就不讲究考据了

想到一件好玩的事情,写到给驸马取字的那章的时候,我一拍脑子,就想给驸马起个,姓舒,名殿合,字肤佳,小名肥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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