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从一而终

众人不约而同的寻声望过去,出声的人正是被皇上看好的那位翰林侍读梁正绪。

他面如美玉,一表人才,身着绯色罗袍裙、衬以白花罗中单,束以大带,再以革带系绯罗蔽膝,脚下蹬着黑皮履,手执笏板,官帽不偏不倚,站在众人之中,犹如鹤立鸡群。

更兼他有庆霖十四年新科状元之名,那时不过也才二十岁,因此大臣们普遍高看他一眼,在官场中有着不错的名声。

他见众人的目光俱投到了自己身上,虽说他不是与这里的每个官员的关系都特别亲近,但还是好意提醒道:“诸位,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场合,慎之。”

一众大臣经他提醒,方才醒悟他们现在才刚走出御书房不远,隔墙有耳,一时不察,竟险些酿成大错,不由得纷纷向梁正绪道谢,约定着若是日后有空,定会邀请梁侍郎佳宴做客,以谢提醒之恩。

客套罢,聚集着的人头散开来,各自告辞,往宫外走去。

目光转回御书房内,皇上与宣城相顾无言,倒下的屏风不知何时被扶了起来。

吕蒙拍拍自己身边的龙座,招手示意宣城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宣城却不愿意,犹如一道木桩非杵在她父皇的面前,既不说话,也不离去。

两相对持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还是像往常一样,由皇上先行败下阵来。

吕蒙自感只要这个女儿出现在他的面前,自己叹气的次数就会比往常多得多,抚着自己的胡须,启口道:“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说出来吧。”睇了左淮一眼,让他屏退侍人,他要单独和宣城说说话。

宣城不答,依旧散发着怨气。

论当今世上,唯一一个能让九五至尊吃瘪的人,且还活着的人,也就只有她。

吕蒙对她束手无策,也不管她能不能听的进去,径直苦口婆心说道:“你如今也已年满十六了,是该到挑选驸马的年纪了。”

“你皇姑,朕的亲妹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生下你远桥表哥了。你还以为你小吗?”

“虽说天子的女儿不愁嫁,但要是再耽搁几年,你看看满朝年轻的文武大臣,有哪个会适合你的?”

他说的没错,在这个时代,男子大多成婚早,讲究先成家后立业。十二三岁的年纪,父母就会开始相看合适的亲家。待到功成名就之时,多半也已成亲生子了。

就算是眼下的朝臣中,适合宣城年龄且尚未婚娶的,数量也不超过十指。

若论侯爵中适龄未婚的子嗣倒是也不少,然却不在吕蒙为宣城挑选驸马的范围内。其他的公主或许可以,唯独宣城不行,宣城的亲长兄是太子,未来的皇帝。他不想让宣城成为权利流动间的牺牲品。

“即使你不打算现在就嫁出去,也可以先相看相看。若是有满意的,父皇也好为你观察其人品如何。”

这些话,这些事本来都是应该由宣城的母后来说、来做的,但是宣城和太子的母后去世的早。去世之后吕蒙出于某些原因,并没有另立皇后,也不放心将太子和宣城交给后宫的其他妃子抚养,就一肩同时扛起来父母亲之责。

宣城心里是够体谅自己父皇的辛苦的,但是她就是不乐意被强行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所谓孩子与父母是天生的冤家,理由正是如此。

“你是公主,你是天下女儿的表率。你若是适龄不嫁,你知道天下人会如何看待你,看待父皇的吗?”吕蒙先是晓之以情,接下来又动之以理。话说是这样说,倘若真的滋生这样的流言蜚语,他第一个绝不容忍。

“你今日的行为甚为不妥,一女子岂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推翻屏风,如此粗暴之事,你可知错?”吕蒙板着脸责备道。

宣城眉头一皱,翕动嘴唇,想要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

吕蒙这厢不用听解释,就先替她找好了理由,道:“朕知道,你可能对这批年轻大臣不满意。朕看那个梁正绪不错?你可有注意到?”

梁正绪是谁?宣城想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脑子中与这个名字对应的印象,嘟着嘴,仍然不愿意与吕蒙说话,摇摇头。

她从没想过自己父皇还有这么啰嗦的一面,此时脚都站麻了,还不敢泄气,只能在背地里偷偷转动脚踝,面上依旧一副不服软的模样。

即使她再细微的动作,还是被吕蒙锐利的眼神注意到了,心里作何感想不提。

他想了想,又退了一步,道:“那不如待今年春闱之后,新科进士进宫谢恩之时,你再从中挑选如意郎君怎样?或者那些高官中适龄的子孙,也不是不可。”这几乎已经是他的底线,如果宣城再不让步,可能真的会触怒他。

在吕蒙一句一句不容她反驳的好说歹说中,和各种“深明大义”的理由之下,宣城终于认识到自己不得不嫁的事实。

她渐渐松了口,呢喃道:“即便要嫁,我也不要嫁那些迂腐酸臭的大臣。”话还没有说完,脸就先挂上了绯红的云霞。

“那你倒是跟父皇说说,你想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吕蒙眉尾一动。

宣城垂着眸子,弯曲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般轻轻颤动,脑中滚动过各种想法和条件,来不及细思,就将所想到的要求随口列出。

若是她有认真琢磨过这些条件和想法,并将它们加在一起,就会发现心中存在一个明明朗朗的形象。而她所有的要求,都是从这个形象的优点延伸出来的。

首先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宣城的驸马,要从一而终,只能够拥有我一个妻子。”她才不要像那些后宫里的女人和面首那样,为了得到她父皇的一点宠爱,就日日争风吃醋。

这个条件是合理的,也是必然的。她是堂堂大豫的公主,如果她不同意,她的丈夫那敢背着她纳妾?

“这不难,朕…”也不会允许宣城的驸马三妻四妾。吕蒙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宣城打断。

“女儿所说的从一而终,并不是父皇理解的从一而终。”宣城一本正经的说。

面对皇上疑惑的表情,她接着说道:“女儿要对方感情干净,连之前喜欢的人都不许有。”

听完这话,皇上就后悔了,不该露出不解的表情,让宣城解释的这么清楚。堂堂九五之尊一国之主,竟妄想上天此时能够赐他一对从未听过这话的耳朵。

这个条件着实苛刻了。

当世男子有哪个会如此洁身自好的?即便自己不想要,父母为了绵延子孙,也强行往他们的房中塞丫鬟。

宣城这一条件,几乎能将大豫上下四分之三的男子打翻在地,更别提那些高官侯爵的子嗣。

宣城走到吕蒙的身后,环住他的肩膀,撒娇道:“父皇,你想想。倘若我嫁的驸马,在我嫁过去之前,心中就有了别的女子。那么我嫁过去之后,岂不是日日要与驸马同床异梦?甚至还会招到驸马的厌弃。”

四舍五入这就是未婚就戴了绿帽子,凭什么这世道,仅要求女子婚前要守身如玉,而男子就可以随意风流纳妾?她绝不能受这样的委屈。

吕蒙轻易受宣城的诱导,在脑海中浮现让女儿受委屈的场景,吹胡子瞪眼的道:“他敢!”

对于父皇的上道,宣城暗暗窃喜。

“再则,宣城的驸马绝不能丑。”这会不等吕蒙问为什么,宣城就先将理由说了出来:“要是驸马太丑,宣城会日日夜夜都无法安然面对他。”说直白点,就是嫌弃。

吕蒙想劝男子不能只看容貌的话,在看到宣城不管不顾的表情时,不得已又吞了回去。

为了顺利嫁女儿,他忍。

他勉强的点点头:“这也不难…”

宣城得寸进尺,又接连提出了几个不可能达到的要求。

皇上一边听着,一边笑容渐渐消失。他以为女儿能够明白老父亲的良苦用心,结果她这头答应自己愿意嫁了。那一头,又想出各种条条框框来限制自己驸马的人选,这不是变花样的拒绝成亲?

若非是神仙,否则谁能达到这么离谱的种种条件。

他很明白女儿的挑剔是完全遗传自他。但是就算真有这样的人,天下之大,一时之间,让他到哪里去找能够符合条件的男子?

不管他心思多么复杂,面上还是和颜悦色,道:“宣城有没有想过,这样的男子,在大豫是不可能存在的?”

“怎么会没有?”宣城松开自己的父皇,瞪圆眼睛,辩驳道。

“难道宣城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人选?”皇帝老练的目光似乎把宣城看的清清楚楚。

他一挥宽大的衣袖:“不如直接告诉父皇。若是对方能够配得上朕的宣城,父皇就允了。省的你浪费那么多口水,歪歪扭扭的是想把父皇带到沟里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