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寡人有疾

庆霖十六年,天降鹅毛大雪。

这是一场百年以来从未有过的大雪,铺天盖地,将神州大地严严实实地笼罩住。但凡年长一点的老人都说,这预示着不祥。

正逢春节前夕,皇宫内毫无一点喜庆的气氛,恢弘的宫殿内弥漫着草药的味道,进进出出的宫女中官,脸上都带着惶恐和不安。

躺在龙床上的老人,紧闭着双眼,面容枯槁,唇色苍白,仿佛一株千年老树走到了生命尽头。

坐在他床边的太医,经过良久的诊脉,终于睁开了眼睛。身旁服侍的中官,等他诊脉的手一收回去,立马眼尖的把皇上的手塞进了被子里,生怕皇上会因此着凉,眼神期待的看着太医。

太医摸了摸颌下的长须,犹豫再三后,还是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守在外间的太子,看见人出来了,迫不及待地迎上来询问:“父皇怎么样了?”他见太医的脸色沉沉,虽然早已准备,心里咯噔一声,“难道还是…”

太医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掀起袍子,跪在了太子的面前,俯身磕头道:“臣下医术有限,无法让皇上身体康健起来,请太子降罪。”

太子连忙把他扶了起来,“这怪不得你。”他的父皇已经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来看过,该用药也用下去了,也未见好转。情况到底怎么样,他心知肚明。

“那臣下就按原来药方继续为皇上治疗?”太医试探地问。得到了太子的首肯,他立即退了下去,去开药。

太医走后,太子又唤了一个人进来,与他命令道,“你速速传信给公主,要她务必把神医带回来,父皇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想了想,又接着说,“如果再过半月,若仍未有进展,就要求公主立马回宫。”心里早已做好了最差的准备。

再过半个月就是年关,作为父皇备受宠爱子女,无论父皇身体如何,都应该陪伴在父皇的身边的,更何况就怕有个万一。所谓神医,也不过可能是用来安慰自己的救命稻草罢了。

也不知,皇妹那边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这头太子正思考着,又一中官跪在了他的面前,道:“禀太子,长公主殿下进宫,求见太子…”

他姑姑来了,一定是来询问父皇身体情况。

他细细叮嘱完中官要照顾好皇上,便出身前迎……

与大雪纷飞的京都不同,此时近海的南方,还是一派温暖如春的模样。街上来往的行人,衣着单薄,路边绿油油的一草一木,更昭示勃勃生机,寒冷的冬天仿佛从未侵入到这边。

倒真是个养老的好地方,难怪神医会选择在这边隐居。

大豫宣城公主一边赶路,一边想着。

她和太子一样,是皇后唯二嫡出的子女。因为出生后不久皇后就仙逝了,因此备受皇上宠爱,这样便纵容她养成了活泼好动,放荡不羁的性格,毫无半分公主应该的娴静端庄,和她宣城的封号更是半分钱关系都没有。

这次皇上病倒,虽然她主动提出要出宫寻找神医的,但是与其他的皇子公主相比,除太子要监国走不开以外,她无疑是最适的人选。

豫国,国土辽阔,东至渤海,西至荒漠,北起冰河,南到琼州。她们快马加鞭,从京城走了半月,也不过刚刚入了南方,经过沿路的各种打听,才得到了神医隐居住所的确切所在。

不久前,从她皇兄那传来的消息,得知她父皇情况似乎不妙,她心里焦急,面上却不显,只是不断的削减休息的时间,以求尽快的找到神医。

她在她父皇生病前,就常常偷溜摸着出宫,女扮男装四处游玩,行侠仗义。这段时间里的赶路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而陪同在她身边的那些武功高强的侍卫,连公主都没有喊累,更不敢有什么话说。

一队人马打官道上穿行而过,行人都还未看清他们的衣角,他们就消失不见了,仅留下马蹄卷起的尘烟。

又过了两三日,她们终于来到神医所处的山脚下。

抬头仰望面前沟壑纵横的山岭,吕翩忍不住腹诽,这些所谓的神医,就爱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好好的山下不住,非要藏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当下就要纵马上山,却被她身边的侍卫拦了下来。

“何故拦本宫?”宣城居高临下问。

侍卫单膝跪地,握拳而禀,“公主,我们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如果带着这一身尘土去见神医,似乎有些不敬。”

宣城闻言一想,确实有道理。离她们上一次找客栈落脚,也是几天前的事了,身上的衣服,不说侍卫们的,就连勤换衣服的她衣服上也沾满了尘土,再道她们花了这么长的时间而来,也不差一时半会儿。

只消半刻的思考功夫,她就向侍卫命令道:“先找个客栈落脚,明天再访问神医。”

侍卫齐声应道,“是!”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宣城的队伍就从客栈里出来,直奔山中而去。

在偌大深山中,找所谓的神医住所不易,幸好路上遇到一樵夫为她们指明了方向。

一声马嘶声,宣城紧勒住马缰绳,还未等马蹄站稳,便飞身下马。

屹立在她面前的是,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围墙不过一人高。木质的门上,悬挂着一块棕边青底的匾额,上书“有凤来仪”四个苍劲大字,檐角吊着一小捆和拳头般大小的不知名草药。四周翠竹环绕,别有一番幽静。屋后便是万丈深渊,山险不可攀。还没有走近院子,就能闻到从里面煎药草的药香味。迎面吹来的微风中,隐隐能听到鹤鸣。

宣城打量了半天,然后给护卫递了一个眼神,便有人上前去敲门。她是公主,事情再急,该有的高傲,还是应该有的。

敲了半天,里面才慢悠悠地有了回应。吱咔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木门上。

木门仅开了一条缝,侍卫急不可耐地询问:“请问这是冯神医家吗?”

“是,有何事吗?”从门后传出的声音,清冷中带着疏远。宣城负手而立不远处,闻言耳朵动了动。

“我家主人身患重疾,想请神医救治。”侍卫在宣城的允许下,道明来意。

“病人在何处?”

“这…”侍卫面露难色,道:“我家主人卧病在床,无法亲身而来,故有请神医不辞劳苦,随我们而去。”难不成还要皇上亲自来这里求医?

“我师傅今年六十有七,腿脚不便,无法远行,请见谅。”院内的人拒绝完,就要把门关上。

侍卫急忙把门抵住,道:“等等,我们有马车随行,保证神医受不了累。”

“我师傅也从来不医治达官贵人。”话音刚落,侍卫就感觉抵住门的手臂遭到了一股巨力,面前的门又闭合上了,像来时一模一样,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一样。

宣城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千辛万苦找过来,只吃了一个闭门羹?

站在门口的侍卫,向宣城投去求对方吩咐下一步的目光,

“再敲。”

“我倒想亲眼见一见,这什么门子的神医。”宣城嘴上恶狠狠地,却没有打算作出什么粗鲁的举动。这要是放在以前,若是有人敢这样拒绝她,她早就破门而入,将对方狠狠地揍上一顿,哪里还有半点废话。

但是现在不行,她来之前,太子老兄特意对她叮嘱过了,说这个神医虽然医术高明,但是脾气不太好,规矩多。不喜之人,见死也不救,要她一定要对对方客气一些。所以,她只能耐着性子,看看对方要搞什么鬼。

砰砰砰砰~一直不断的敲门声,打乱了这一方清净,若有若无的鹤声也没有了。

许是,院内人被这敲门声扰的心烦,没有过多久,院门再次打开了。

这回宣城早就做好了准备,自己亲自上阵。

宣城此时着着男装,半袖短打,手执佩剑,束发罩以棕□□巾,一副江湖人士的打扮。端是她自小生长在深宫中,一身贵气掩都掩不住,又继承了父母的好皮囊,明眸皓齿,肤如白雪,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人家。

舒殿合一眼就认出对方是个女子,不着痕迹地将面前的人打量了一番,客气地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凡才是本…人的侍卫打扰神医了…”宣城压着自己对对方打了一个揖,抬起头,一愣。

门这次开了半扇,这让宣城能完完全全看清楚院内人的模样。

只恨她平时一看书本就脑袋疼,现下在脑子搜寻了半天,才勉强想出一个词来形容面前的男子,那就是“俊美”。单单一个俊美,还是不够的,后面应该再跟着一串词。

面白如玉,眉清目秀,昂藏七尺有余,比她还要高一个头,有些瘦弱,气质出尘绝艳,如麝如兰,周身竟然萦绕着一圈烟雾,飘飘然似仙人下凡。

在她原有的世界中,在她见过的男子中,要算的上俊美的,除了太子老兄,就数她父皇后宫的那群面首能看,而面前的人比起她父皇的那些漂亮的面首,好看的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面前的人,要比那些面首少了一股子烟尘味。

等等,自己在想什么,竟然用面首来比喻人,呸呸呸。

宣城自顾自地陷入遐想,若不是有身边人的提醒,她差点就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她接着上面,继续说,“但还请求见神医见在下一面。”

“抱歉,我师傅不治。”话刚说到一半,砰的一下,院门又被关上了。

又是闭门羹,宣城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处在暴怒的边缘,深吸一口气。

侍卫看她面露不悦,试探的提议道:“公主,要不然,我们闯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