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思考企业的出路，宋枝意依旧决定深根显越的技术。
宋枝意一大早没去办公室直接下了工厂，把自己的剑铸利。
目前显越投资研发纳米微晶玻璃，制造铁球都砸不坏的高强度手机屏幕。在这个显越急需要巩固客户，减少客户流失的如今，也是她可以用来谈判的筹码。不仅如此，这种技术还可以应用于各种领域，有利于显越打破原来的客户局限。
打铁还需自身硬。搞企业就得不断突破技术，不断往最领先的技术发展，才能保持恒久的竞争力。
做企业，虽然要跟客户搞好关系，但是，也不能卑躬屈膝求着人家，真跪下也就废了。
该技术的研发已经投了超五亿，在一个并不算特别显眼的生产基地里，单独在研发这个产品。
纳米微晶玻璃就是往玻璃里加亿亿颗高强度纳米晶体，就像建房子往混凝土里加钢筋一样，起到硬化的效果。①
宋枝意披着白大褂进研发基地，看见刚出来的一批产品，眉心蹙起，“还是有气泡。”
玻璃里有气泡就是残次品。
边上还有堆了好几筐的残次品，最近每天光原材料的损耗就是几百万。气泡问题已经有小半年没解决了，光原材料损耗就上亿。
几个技术专家知道自己烧了钱，愁眉苦脸，表情内疚，“抱歉。”
玻璃里有气泡是常见的次品问题，怎么调整都还是有气泡这种问题显越在生产屏幕的时候碰到过不少次，宋枝意不可能责怪他们。
宋枝意平静地说：“最近做了哪些改进方法，生产工艺调整？原料调整？记录表拿来我看看。”
宋枝意一边看着他们记录的调整方法以及各种参数，一身边一张一张残次品不断被推出来。
这个隧道窑像是个巨大的碎钞机，一点点撕碎着显越本来就不高的利润。
但她通过一上午的观察以及他们之前的记录，分析出气泡应该是在玻璃液接触窑炉底部产生的，得尝试给窑炉降温。②
中午，边上的技术部长温部长催她吃饭：“小宋总，吃午饭了。人是铁饭是钢，先把肚子填饱，下午我们再想。”
他也不跟宋枝意见外，因为他老早就见识过了，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在工厂可能一待就是一天。现在是冬天还好，夏天的时候，工厂里热得跟蒸桑拿似的，她来工厂还特地不化妆，顶着一张素净的脸，被热得白里透红还是在认真地研究生产工艺。这女娃还是吸蚊体质，哪怕穿着长裤，脚裸都被叮得全是包。
他记得那个夏天是折叠屏的重要夏天，为了折叠屏完全无痕，这女娃待了一整个夏天。
中午的时候，她也会跟他们一起吃食堂，完全没有大小姐锦衣玉食的做派。
所以外面谣传什么小宋总是捞女拜金女他们这些员工倒是一个字都不信。哪个捞女都那么有钱了不拼命花钱，天天下工厂研究最苦的技术？
宋枝意点点头：“我可能有点想法。”
显越食堂里的菜挺丰盛的，宋枝意自己带了个饭盒，打了三菜一汤，一边吃一边跟他们讨论道：“丢个水包试试？用铁制水管给池壁降温？”③
温部长眼睛一亮，但又很快沉吟道：“我也想过，但觉得有点冒险，容易损坏窑炉，所以没敢试。”
宋枝意嘶了一声，笑道：“温部长，这你就舍不得了？你该不会以为我给你们根棒棒糖就要你们斩妖除魔吧？”
宋枝意挺喜欢这个温部长的，她觉得他爸爸这么多年提拔的很多人真是宝藏，那种上一辈人艰苦奋斗勤勉努力的清正作风，让她如获至宝，有时候也喜欢跟他插科打诨开个玩笑逗逗他。
温副部长被她这比喻搞懵了，推推眼镜说：“现在我们这个项目一天烧几百万，这钱都烧得我不好意思了，再搞不出来，我都想提出减薪了，哪还好意思搞坏窑炉？绝对不是您经费给得少。”
真不是棒棒糖，给尚方宝剑了。
宋枝意鼓励他说：“别怕，胆子放大，窑炉坏了算我的！坏了再拨款下来接着搞！”
“好！”
她都这么说了，他们就大胆搞了。
几个人热血沸腾，吃饭速度不约而同的加快，几乎是狼吞虎咽的速度把中饭吃完了，宋枝意一大小姐吃饭居然也跟得上他们的速度，还把汤咕噜咕噜三两口喝了。
温部长看着她光秃秃的手腕，跟她开玩笑，说：“您大小姐也买个什么首饰戴着啊，前几天去荣科参加之前产品的联合测试，刚巧听到荣科的大小姐打电话给方董，方董是真宠女儿，大小姐打断了她老爹的会议，你知道电话里说什么？说拍卖会，要她爹给三十亿，她拿去拍珠宝。她爹居然说好，说拍回来给她当嫁妆。要是在荣科，我烧钱也不心疼，你搞这么朴素，我哪舍得烧钱？”
宋枝意平时上班不喜欢戴首饰，身上挂太多累赘让她放不开手脚，并且她对珠宝也是真的不感兴趣。
她笑了笑，“方家瑜啊？那是全球数一数二的命好，比不了。不过，论败家，她比不上我，这两年显越的研发和投资都上百亿了，所以，咱也不是没钱，该花的时候大胆花。”
车间里热火朝天地继续实验，所有人在这个寒冬中，热血涌动。
要是消灭这些气泡，他们将生产出全球最坚硬的手机屏幕，汽车压不坏，铁球砸不坏，用处，可大着呢！
几天后某个晴朗中午，宋枝意怀里揣着新鲜出炉热腾腾的纳米微晶玻璃，登上了飞往南城的飞机。
落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火烧云滚透了半边天，夕阳的余晖让整座城市披上绯色霞帔，热烈如浓墨油彩。
荣科的方董下班不早，约了五点半直接在他公司里谈判半小时。
她彻底接手显越的第一步，就是要稳住显越的客户，本来以为方董这儿完全没机会了，没想到拿纳米微晶玻璃跟方董一说，竟然获得了面谈机会。
一行人到了荣科，方董很客气地跟宋枝意握手，“以前都是你爸来，怎么最近没听见你爸的动静？”
宋建明担心这档口公开他的身体情况给公司更加雪上加霜，所以，他也在等纳米微晶玻璃能发挥点作用。他觉得最理想的状况就跟大企业签约这个新产品之后，再公开他要手术治疗的事。
宋枝意说：“我爸已经打算把公司交给我了，所以我来一样。”
具体的交接还得等等。宋建明还在等待时机，希望有个契机能稳住现在的局面，再退。要是公司撑不下去，他也不想办理交接，怕更害了女儿。
方董问：“你爸身体好吗？”
上来就问到了关键，他跟宋建明也是老合作伙伴了，这次忽然不用他们了，宋建明也没上门问他们，只是来了个电话，他确实有理由怀疑宋建明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宋枝意秉持着诚信原则，跟他如实交代，“最近住院休养，身体出了点问题，正准备手术。”
至于具体是什么问题，就是病人隐私了。
方董哟了一声，“那你一个小姑娘管这么大的企业可不容易。”
他邀请宋枝意一行人在会议桌坐下，他身上有种成功商人的松弛感，游刃有余到有种压迫感，宋枝意担心他觉得她年纪轻靠不住，说：“从上大学开始就接触家里的生意，十年时间已经上手了。”
关鹏这时插嘴说：“我们小宋总厉害着呢，这次的纳米微晶玻璃碰到了技术难题，好几个专家都搞不定，最后她想办法搞出来的。”
他直接连上电脑，给方董看了他们出样品时用铁球砸的硬度测试。
方董倒是连连赞叹，“这硬度不得了，小宋总能干啊。”
宋枝意带来的团队开始不断介绍自己这项新技术的功能，每个人眼里都发着光，大概是带头的老板是年轻人，整个团队不管年龄，居然每个人身上都有种蓬勃的朝气。
方董看着他们，听完之后，表扬了一句，“你们团队，很不错。”
宋枝意发给他报价，表情很平静，宠辱不惊，说：“希望有机会跟方董继续合作。”
她早就不是那个别人夸两句就快乐的孩子了，方董虽然客套，却隐隐让她感觉像是来自上位者的赞扬，双方合作如果不是平等地位，要么对方现在并没有想合作，要么对方还在端架子讲条件。无论哪种，她都快乐不起来。
方董给她的时间很少，所以报价上她也一次性给到了底价。
果然，方董看了下手表，却没有拍板，只说：“晚上七点我女儿成人礼，我得赶回去了。我会仔细考虑之后再给你们回复。”
这个结果，显越的团队很难不失落。
团队跟在方董和宋枝意身后，一位技术员工小陈低声跟边上的小王说：“我的心痛得就好像我把家里的房产证存折传家宝全拿出来了想要娶一个姑娘，但对方轻描淡写的说：她还要再考虑考虑。”
这比喻......
边上小王嘲讽他，“屌不屌丝？动不动拿娶不上老婆做比喻。不知道的以为显越没给你年薪好几十万呢。”
小陈痛心疾首：“这可是我们五年多的研究成果。”
不知道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克服了无数难题，做了无数次试验，努力过，绝望过，崩溃过，坚持过，烧了无数钱，经历过无数次不眠之夜，最后好不容易成功的。
这时，方董忽然停住脚步，小陈他们还怕他们窃窃私语被方董听见了，顿时心里一惊，闭口不语。
谁知方董转身对宋枝意说：“小女成人礼，还请小宋总赏光？”
小陈叹了口气，又跟小王耳语道：“姑娘还对我回眸一笑，勾引我。”
小王：“......”
南城海边停着艘巨大游轮，灯火璀璨的游轮傲立在幽黑辽阔的海边，依旧不显渺小，霸气得像是整片海域的霸主。
暖风中，显越的几个员工来到这片海边。
“哇哦，壮观，好想进去看看，顶级上流社会千金小姐的成人礼。”
他们没有被邀请进去，今晚能进去的只有宋枝意一个人。但他们就是好奇，所以来这艘游轮外看看海景都好。
“你也配？非礼勿视。”小王损他。
“啧。”小陈不甚在意地愤愤道，“说好的共同富裕呢？”
“别太贪，年薪四十万，还不富？你才几岁？”小王说。
“哗啦”一声，后面商务车的门拉开，两人一转头，白色流光从车门那儿倾泻，宋枝意穿了件银色镶钻吊带礼服，从吊带到鱼尾，上面镶满钻石。一条美腿在夜色中白得却比钻石还夺目。
礼服将她的曲线修饰得完美，腰侧是透明丝质料子，纤细腰肢若隐若现。
“卧槽，好漂亮！”
“难以想象这是前几天穿着蓝色工装在厂里蹲了好几天的小宋总！”
这几天是新产品关键时刻，他们几乎天天跟工装小宋总混在一起，那时候看见觉得美女就是美女工装也漂亮，但，看见盛装打扮的，惊艳到让人屏息。
“小宋总就是上流社会的顶级名媛啊，你忘了人家的十八岁成人礼就是轰动京城的。”
“对对对，顾总巨资赞助的。据说......”
声音倏地戛然而止。
“嘘。”
小王见宋枝意动作停了下，蹙了眉，严肃地斥了小陈一声。
谁能想到如今跟顾氏会变成现在这样。被人提起前男友，怎么着都不会愉快吧。据不完全统计，绝大多数前女友都对前男友恨得牙痒痒，希望前男友不得好死。
尤其，这前男友还处处给她使绊子。
宋枝意提着裙摆，站稳，一架直升机轰鸣而来，吹得她的礼服更紧紧地贴着大腿，身材更显完美。她理了理裙摆，幸亏出行有带礼服的习惯，今天虽然仓促，但也不至于丢了面。
“卧槽，西科斯基S-76C！西科斯基S-76C！英国王室也用这款直升机！” 小陈仰头看着夜空中闪着灯飞过的直升机叫道。
宋枝意目光落在那辆直升机上，不过数秒就挪回来，她交代了两声，“你们在这边玩玩吧，关鹏，我出来打你电话。”
“好。”
宋枝意靠近游轮，仰头望去，这游轮像是座摩天大楼。
船上海风习习，温热湿润的晚风吹在光裸的胳膊上也不觉得冷，空气里的湿度比起京城正在供暖的干燥舒服多了。
“诶，我听说，方董最近已经在给女儿物色乘龙快婿了。”
“天呢，太早了吧，才十八岁。”
“好男人不等人啊。十八岁，不是男人最喜欢的年纪？”
“物色的谁啊？”
“据说是那位。”这人卖了个关子，神秘兮兮的。
“哪位？”对方胃口都被她吊足了。
“顾御洲。”
宋枝意轻轻倒吸了口气，脚步顿住，僵在原地。
这两人发现有人在背后，下意识地看过来。她怕被看到，立刻转身往方向转去。
宋枝意快速走着，穿过甲板，绕到游轮的另一边，在拐角处正好撞上一堵坚硬的胸膛。
夜色中，那人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宋枝意鼻腔闻到了熟悉的气息，烈焰苦艾的香味。
这香的前调，清冽的苦艾酒与甘草混合出的苦可能让部分人难以接受，但喜欢的人却觉得他有种独特的苦甜，中后调是包容而温柔的木质香，很温暖的感觉，喜欢的人对这种香的味道从开始到最后都上瘾。
她十八岁的成人礼，就被这种香味包围，更记忆犹新。昏昧的夜色中，她闭着眼什么都看不见，鼻腔里满是男人浓郁又温柔的味道，让人意乱情迷。疼，苦，也甜。
她的成人礼因为爸爸在对接重要的海外客户，所以顾御洲自告奋勇，一切筹备都是他来的。
宴会就在顾家举行，宴会上，顾妈妈把顾家给儿媳的传家宝帝王绿翡翠项链当着众人面交给她。由十五颗顶级玻璃种帝王绿翡翠组成的项链，颗颗表面光泽莹亮，碧绿无暇，一眼珍贵，价值更是数亿。
与其说是成人礼，大家都知道，那是订下了。
宴席散去，卧室里，男人唇齿间呼出的热气让室内温度更加腾升，“乖。Zhang开。”
她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好像碰到空气都是烫的，张开嘴。
他低笑，“我说……腿。”
海风忽地吹了阵大的，宋枝意的发丝在空中飞舞，擦过那人的脖颈喉结。
那人只借了一下力就松手，快到宋枝意甚至来不及站稳，她回神稳住自己的身体。
黑暗中，宋枝意看清了男人的眉目。
顾御洲的眉目冷冽又倨傲，淡淡睨着她，没说半个字，松手跟她擦身而过，烈焰苦艾的香味很快被海风吹散。
态度，明显比之前更冷淡。
咸涩的海风吹进宋枝意眼里，眼眶也很涩。
这宴会里来搭讪的男人，选一个给次机会。
记忆删不掉，那就替换掉。
更何况，按照她的判断，跟顾御洲撇清关系有利于荣科的业务。方董让她来参加女儿的成人礼，或许就是想看看她跟顾御洲还有没有牵扯不清的关系，而顾御洲今天明显在避嫌。
老父亲要把女儿托付给良人，确实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