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并没有著灯,但外面灯火甚明,完全可以看到房间中的情形:没有人。
我在一愣之下,反手把门关上,房中黑了下来,房间中没有电灯,看来那是防备病人出事的措施。不在房间中,自然是在浴室。我走向浴室,推开门,浴室和普通浴室大是有异,那不必多描述,重要的是,浴室之中,也没有人,郑保云不在。
我心跳加剧,我曾预想会有任何情形发生,但是却再也料不到郑保云不见了。
是不是事情本来就极严重,我却掉以轻心,这时候,对郑保云不利的事已经发生,我错过了救他的机会?
一想到这一点,我双手紧握著拳,心中难过之极,不知如何才好,呆立了好一会,才开始检查病房,发现窗上的铁支,尽皆完好。
那也就是说,郑保云从门口离去,如果他处在危险之中,他就绝不是自动离去。
我越想越不是味道,转身走出了病房,来到了费勒医生的房前,用力敲门,不一会,费勒睡眼蒙矓地打开门,我伸手拉他出来,指著病房的门,费勒医生一看,揉了揉眼,再一看,大是吃惊:“这……这……怎么一回事?”
我道:“郑保云不见了。”
费勒吃惊得难以形容,双手乱挥著,可是又勉力镇定著:“不要紧,我通知医院方面,精神病患者逃走……是很常见的事。”
我道:“他不是逃走,可能被人胁迫离去。”
费勒用一种异样的神情望著我,低声道:“你……只怕是冒险故事……想得太多了。”
我怒道:“少废话,把屋中所有的人全叫起来。”
我那时的样子一定十分凶,费勒呆了一呆,立时向著楼下大叫,不一会,仆人和女佣,全都被叫了起来,他们听说郑保云失踪,都惊惶得不知所措。
在他们的口中,问不出甚么来,费勒已通知了院方,我盯著他:“以专家的身分,你说郑保云有没有可能感到他自己身在险境而向人求救?”
费勒一时之间,全然不知我这样问是甚么意思,只是瞪著我看,过了片刻,他才惘然:“危险?他会有甚么危险?而且他的情形,根本不应该知道甚么叫危险,他是一个疯子。”
我闷哼了一声:“可是他向我求助,他像是在严密的监视之下,用隐秘的方法向我求助。”
费勒仍然瞪著我,他的眼光把我也当成了疯子,我把他拉到我的房间,把那布片给他看,又把经过的情形告诉他。
他听得张口结舌:“这……不可能,如果他……会做这样的事,那证明他早已是一个正常人了。”
我沉声:“他是一个正常人,甚至会用密码敲打出回答来。”
费勒神情疑惑之极:“如果他早已恢复了正常,他为甚么还要装疯?”
这正是我心中在想的问题,当然没有答案。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犬吠声,传了过来,一听到那种犬吠声,我就听出那是一种特别灵敏的寻人犬,费勒吸了一口气:“精神病人脱逃的事,时常发生。有许多精神病人十分危险,必须在第一时间把他们找回来,所以医院中有很好的寻人狗。”
说话间,犬吠声更接近。不一会,两头中等体型的狗,迅速奔上楼来。有这样的狗只,要找寻失踪者自然方便得多。
两只狗到了病房门口,陡然静了下来,神态显得十分机警,接著,小心翼翼,走进了病房,东嗅西闻,足有两分钟之久。
我十分心急,因为郑保云是甚么时候失踪的都不知道,多耽搁一分钟,事情就可能多一分变化。我向牵狗的那人作了一个手势,牵狗的人用力扯著,可是两只狗,还在嗅著,而且开始不断吠叫。
我知道这种狗有极其特殊的本领,可以分辨出超过六千种不同的气味,而一种气味被它闻过之后,就算隔上一年,它也可以记得起来。
这时候,他们闻了又闻,未免有点反常,那牵狗的人,也神情疑惑。
又过了两分钟,两只狗才向外窜去,牵狗的人一个不小心,皮带自他的手中脱落,狗向前奔去,我忙道:“决追上去。”
我是继两只狗窜出屋子之后,第一个追出去的人。
两头狗并不叫,只是飞奔向前,我跟在后面,还好月色甚明,不然,我和犬只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远,黑夜之中要追两头深色的狗,还真不是容易的事。
两只狗一下子就窜出了医院的围墙,我也跟著翻过去,看到狗在奔向一个小山坡。那小山坡在医院的后面,全是灌木丛和大大小小的石块,当我来到山坡下面时,狗早已上了山,在山头上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吠叫声。
我一口气上了山,看到两只狗在一块极大的大石旁,扑著、叫著。寻人狗有他独特的“行为语言”,如果这时,他们扑的是一只箱子,那么,可以毫无疑问地肯定,郑保云就在那箱子之中。
可是这时,它们扑叫的目标却是一块大石。
郑保云不可能在大石中,也不可能在大石下,那么,这两头狗的扑叫代表了甚么?
那块大石约有半人高,上面相当平整,两头狗扑了几次,一下就扑了上去,仍在不断吠叫,我已跃上了大石,只见两只狗在石面上团团乱转。从它们的行动来看,郑保云会到过这块大石之上,绝无疑问。
问题是在:郑保云到了这块大石之后,又到甚么地方去了?何以寻人犬也无法跟踪下去?
我想著,也在石面上来回走著,不经意间,一脚踏到了一处十分柔软的所在,在一块大石上面忽然有了这样的感觉,自然怪异之至,忙提起脚来,发现石面上出现了一个脚印,而有不少石粉四下飞扬,是被我提脚的动作带起来的。
我连忙蹲下身来察看,发现大石的中间部份,有一个直径五十公分的凹槽,深约二十公分,在那个凹槽之中全是石粉。
那是一种甚么现象,我无法说得上来,石粉细而均匀,像是精心打磨出来的。这时,其余人也奔上了山坡,牵犬的人最早到达,我站了起来:“犬只为甚么不继续追下去?”
那人皱著眉:“追踪目标的气味,在这里突然消失了。”他说到这里,自然而然地抬头向上看了一眼。他的这种动作令我心中陡然一动。
郑保云到了这里之后,气味消失,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经由空气离开,所以没有气味留下。经由空气离开也并不稀奇,只要一架直升机就可以达到目的。
假设郑保云被人掳走,掳人者早已在这里准备了小型直升机,一到这里,人上了直升机,寻人犬的追踪也自然到此为止了。
可是我又向至少在两公里之外的医院看了一眼,又觉得自己的假设,不是十分具有成立的理由,掳人者为甚么要把直升机停得那么远呢?
将近两公里的距离,可以发生很多意外,掳人不是光明正大的行为,没有理由在行动中增添危险,小型直升机大可停在更近的地方。
仆人和费勒医生也上了山坡,我指著那块大石:“郑保云到过这里,可能被直升机载走了。”
费勒也抬头向上看了一下——那当然一点作用也没有,这时绝不会有一架直升机在头上,可是那是人听见这样说法之后的自然反应。
他神情极疑惑:“是……一宗绑架案?”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心中真是懊丧莫名,郑保云向我发出了求救信号,我却以为那是游戏,而结果,在我的身边,视线可及之处发生意外,这实在可以说是奇耻大辱。
我正感到懊丧之余,重重地顿了一下脚,使得那圆形凹槽中的石粉,又扬起了不少来。
费勒这时也注意到了,他“咦”地一声:“奇怪,谁在这里钻了一个大洞?”
费勒的形容相当贴切,那个凹槽的确像是一个极巨大的钻头弄出来的,因为石粉还都留著,我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这……圆孔……”
费勒不等我说完:“本来没有的,这块大石,石面平整视野又广,我们野餐时,总在石头上进行,我上过许多次了。”
听得他那样说,我又呆了一呆,当时并没有说甚么,俯身抓起了一把石粉来,用手帕包了起来,费勒神情疑惑:“这说明了甚么?”
我摇头:“不知道,唉,郑保云早已恢复正常,他继续装疯,一定是为了保护自己,想躲避甚么,他提出要见我,在见到我之后,也不敢直接表示,可知他要躲避的危机就在医院中。”
费勒用力摇头:“你……在指控甚么?我……我们为甚么要对他不利?”
这时,四个男仆也在,都一起摇著头,我思绪十分紊乱:“他是大豪富,清醒之后,可以处理许多财产,或许有人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形。”
费勒苦笑:“那和我们有甚么关连?”
当然,费勒和仆人,有可能受了收买,可是,郑保霎又如何发现危机的?他为甚么在清醒之后,一站表示都没有?他不可能一清醒就立即发现自己处境危险的。
我发觉这个假设,又不能成立——似乎每一个假设都不能成立,表面上看来相当平淡的一桩事,深一层想,变得复杂之至。
我也不由自主摇著头:“看来,只好交给警方去处理了。”
费勒立时同意:“对啊,已经超出了医院所能处理的范围了。”
警方的行劲相当快,来了许多警员。几个医官详细问著话,等到他们也没有结论而离去时,天已大亮,我却没有睡意,要费勒医生把近三个月来,对郑保云检查的记录全找出来,仔细看了一遍。
记录几乎一成不变,只有在郑保云提出了要见我之后,才变得复杂,有六个专家进行过会诊,可是却没有结论,没有人认为病人已经康复,可是我却可以肯定,郑保云提出要见我的时候,一定早已不再是疯子。
又逗留了三天,在警方的全力追查之下,并无郑保云的消息。成了疯子的大豪富离奇失踪,成了报章上的大新闻,连带我也成了新闻人物,不过在提到我的时候,不是很客气,说我是“神秘男子”,“该神秘男子自称病者曾向他求助”、“该神秘男子在失踪现场”等等,看得我更是气闷万分。
在这两天之中,我从各方面调查郑保云的下落,和白素通了电话,也请小郭替我介绍在菲律宾的最佳私家侦探,因为我对当地警方的调查工作,没有甚么信心。
一共有三个精明能干的私家侦探,在听我讲述了经过和做了实地调查之后,都和我的推许一样,认为郑保云被直升机载走。
可是,直升机又上哪儿去了呢?没有一个人见到,像是消失在空气之中了。
我又和保管郑保云财产的律师行联络过,若是有人要动用郑保云的财产,立即通知我,可是三天之后,并没有任何迹象表示郑保云的财产曾被动用。
尽管我感到我有责任继续追查下去,可是实在一点头绪都没有,真不知如何著手才好。我过去遇到过许许多多的“疑难杂症”,但总有点可以著手之处,不像这一次,根本无从著手。
而我又不能回去,因为郑保云曾向我求助,由于我的处理不当,才出了事。我仍然住在那幢房子中,费勒和仆佣也全都在,经过几天来的观察,我可以相信他们都和郑保云的失踪无关。
那小布片也经过化验,确然是从病者白袍上扯下来的,而那个求助的字,证明用血写成,郑保云不知用甚么方法,使自己的血流出来,写成了求救的布片,交在我的手中,而我……
一想到这一点,我更不是滋味。
方法几乎全都用尽了,自然,在一切调查过程中,我半句也没有透露过郑保云离奇的“身世”,这是他的大秘密。
郑保云的失踪已经够离奇,我也想到过,可能就和他的“身世”有关,是不是有人知道了他的秘密,所以把他掳走?
星际混血儿,当然是研究的好对象,郑保云在没有发疯之前,就十分害怕这一点,害怕被人一寸一寸割开来作研究。
到了第三天晚上,已接近午夜时分了,我仍然在那块大石上,在这三天中下了一场大雨,也有过短暂的强风,大石凹槽中的石粉早已不见,单是一个凹槽在,我曾把石粉拿去化验,结果是:石粉经过高温形成。
高温能把石头变成粉末。听来有点匪夷所思,但如果温度超过摄氏两千度,就会有这种情形发生。而有甚么能在这山坡上产生那样的高温,我也想不出来。
夜已很深,我心情焦躁不安,也没有睡意,坐在大石上生闷气,望向医院方面,看到有一个人,正急速地向山坡走过来,当他走近时,我看出是费勒医生,他像是有事来找我,走得很急,不一会,就喘著气,上了山坡。
我看到他的神情十分疑惑,可是又只是望著我,并不开口。
我作了一个手势:“有甚么新发现?”
费勒用力眨了眨眼睛:“那布片上的……用血写成的那个字。”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望著他,他道:“我想进一步弄清楚,那是不是郑保云的血。”
我闷哼了一声:“我看,他没有机会弄到别人的血。”
费勒吸了一口气:“证实一下,总是好的。”
我不是很感兴趣:“化验一下血型就可以了,郑保云的血型是──”
费勒道:“AB型。”
我扬了扬眉:“难道布片上的血不是AB型?”
费勒抿著嘴,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启齿才好,我大是起疑,追问著:“不是他的血?”
费勒又吸了一口气:“怪异之极,布片上的血,根本不属于任何类型,连最稀有的P、MN、RH等等都不是,他的血型,在人类的医学史上,竟然没有记录,根本无从分类。”
费勒一口气说著,在星月微光之下,他的神情看来怪异莫名。
我听到这里,也不禁目定口呆。
邹保云有血型是AB型的记录,那可能是假的,但更可能是真的,因为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外星混血儿,自然也不会在验血时故意隐瞒甚么。
但如今,他的血型无法分类。
正由于这样,我可以肯定布片上的血是属于郑保云,别人的血不会那么怪,只有外星混血儿的血,才会那么古怪。
那说明了甚么?说明郑保云在出世之后,直到他成为疯子之前,他的一切发育都和地球人一样,他血液中的红细胞,含有AB凝集原。
可是,他身体机能的构造,一定在渐渐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可能是在他成了疯子的那些年月中逐渐形成。他的外形看来没有甚么变,可是至少,血液已经变了,变得不知是甚么血型。
是不是他的骨骼结构也在改变?像他的父亲一样,肋骨变成了板状?腹腔也长出了骨骼来?
还有一样变化,当时未曾留意,现在一想起来,极堪注意:他的气力变得十分大,一拳可以打断人的肋骨,寻常人不会有那么大的气力,这是不是外星人的特征?
刹那之间,我思绪紊乱之极,费勒问:“为甚么会那样?”
我咽了一口口水:“这……会不会是……血早乾了,所以化验不出来?”
我的问题自然十分幼稚,费勒立时摇头,我只好道:“只是血型无法分类?别的没有甚么异样?细胞……都正常?”
费勒凝视著我:“你是早知道他有异于常人?”
我吃了一惊:“真有不同之处?”
费勒点了点头:“是,红白血球的比例完全不对,白血球多得惊人,普通人在这种情形下,早已无法生存。”
我又想起,郑保云的父亲一生之中,只生过一次病,那自然是由于血液中白血球多,消灭细菌的功能也强的缘故。
这也是外星人的特征。
那也就是说,郑保云这个半外星人,发育过程分两阶段,第一个阶段,大约三十岁之前,完全像地球人,自此之后,逐渐向外星人接近,最后,他会不会变得完全和外星人一样?
我心中杂乱无牵地想著,费勒的神情变得十分神秘,他靠近我,压低了声音:“卫先生,自从郑先生提出要见你之后,我搜集了你不少资料。”
我随口应著:“那并不是秘密,我的经历,再公开也没有。”
费勒的样子更神秘:“告诉我,郑保云,他……你早知他是外星人。”
他竟然直接地这样提了出来,著实令我震动了一下,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而我的神态,自然等于已经回答了一样。
费勒发出了“啊”地一下惊呼声:“他是外星人。外星人也会成为疯子?天!我替他作过那么多次检查,竟然没有发现,他为甚么清醒了之后还装著发疯,他为甚么……”
接下来,费勒足足问了十七、八个“为甚么”,我不得不大声喝阻他:“郑保云不是外星人。”
费勒睁大了眼睛,“啊”了一声,不知道说甚么才好,挥著手,我又一次说:“他不是外星人,他的情形,十分复杂。”
费勒又呆了半晌,神情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失望:“他不是外星人……那我想到的……对他神秘失踪的解释……当然也不成立了。”
我心中一动,这几天来和费勒相处,可以知道他很灵活机警,他对郑保云的失踪,有甚么推论?是外星人又怎样?郑保云至少是半个外星人。
我问:“你想到的解释是甚么?”
费勒指著大石:“他回去了,一艘宇宙飞船停在这里接载他,他上了宇宙飞船,回他自己的星球去了。”
我直了直身子,费勒的推论,再简单也没有,我立时向大石中间的那个凹槽看去。想起了高温把石头化成粉末的化验结果。而宇宙飞船在起飞或降落时,喷出高温的火焰,不是电影中常见的镜头吗?
可是,费勒的推论,却也难以成立——这件事,到目前为止,简直没有一个推论可以成立。
我摇著头:“如果他回去,为甚么要向我求助?”
费勒说不出话来,迟疑著:“会不会……另一种外星人要对他不利?”
我叹了一声:“星际大战选择疯人院作战场?”
费勒自己也觉得不对劲,搔著头:“他不是外星人,为甚么他的血型那么怪?”
我考虑了一下,才道:“这是他的一个大秘密,他极有可能是外星混血儿,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变成了疯子。”
费勒惊讶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又不住眨著眼,过了半晌,才由衷地赞叹:“卫先生,认识你真好,果然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
我有点啼笑皆非:“甚么好,人都不见了。”
费勒舐著嘴唇,一副心急想知道详情的样子,但又不好意思催我说出来。
反正长夜漫漫,我也睡不著,心情又烦躁,所以我和他一起在大石上坐下来,将我认识郑保云的经过告诉了他。
费勒听得津津有味,啧喷称奇,在我提到曾向一位替郑天禄诊治的医生求证,那医生的名字是费格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