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阿吉实在离得太远,刚刚跑出两步,皮球已经带着雷霆之势撞到妙英身上。
砰的一声,快速飞行的皮球掀起一道气浪,鼓囊囊的皮球击打在身体上的撞响声传遍整个球场。
“小娘子……”
阿吉急得脸都白了。
场中球手停下抛球,冷眼观望。
人群里响起嘲讽的笑声:“还好不是冲着脸去的,不然小娘子毁了脸,谁敢娶?”
“谁抛的球?伤着人了!赶紧准备聘礼吧!”
“贺老二,恭喜你啊,得娶佳妇!这下你老娘高兴了!”
“便宜你小子了!”
众人偷笑。
他们和游侠不是一伙的,而且彼此间因为竞争名额互有龃龉,私下里还厮打过,但是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看到妙英一个美貌女子在场边转来转去,评判自己的优劣,这些男人立马抛却矛盾,不约而同地同仇敌忾起来,想把妙英驱赶出去。
梁知节眉头紧皱,抬脚想要上前,眼角余光瞥见元璟竟木然站定,无动于衷,心里疑惑,脚步慢了下来。
他再抬眼朝妙英看去。
穿红色打球衣的纤瘦身影晃了晃,似乎被皮球的力道撞得站立不稳,下一刻,那道身影顺势往后倒了下去。
“来人——”
梁知节呼救的声音还没喊出来,眼前一花,栽倒下去的小娘子遽然一个利落的翻身,身影在半空中停了一下,凌空翻转,红衣猎猎。
一声轻轻的、彩带擦过皮靴的声响。
没等梁知节眨眼睛,疾若闪电、势不可挡的皮球突然乖巧地转了个方向,掉头往球场飞去。
众人目瞪口呆,根本没反应过来。
皮球如流星赶月,划破空气,带出一阵刺耳啸声。
有人先回过神,慌忙抄起鞠杖,想把皮球拦下,其他人见状,也醒过神,七八支鞠杖从不同方向伸出,组成一道严密的网,挡在皮球前面。
砰的一声,撞击声再度响起。
皮球撞在鞠杖上,众人只觉虎口一震,鞠杖飞快从掌心脱了出去。
一阵哐当声后,七八支鞠杖掉落一地。
先后被妙英和鞠杖所阻,皮球终于停了下来,坠落在沙地上,骨碌碌直打转。
球场安静了片刻。
众人盯着皮球看了半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刚才他们没眼花吧?
小娘子不仅接住了贺老二全力抛出去的皮球,还把球踢回球场上了?
他们的目光重新回到妙英身上。
妙英立在阶前,神色和刚才一样,朱唇榴齿,双瞳剪水,只雪白双颊上染了层淡淡的晕红。
众人低语:“你们看清了吗?方才怎么回事?”
“她把球踢回来了?”
“贺老二能扛起都尉府门前的石头狮子,你我遇到他的球都觉得吃力,她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接得住球?我看她是运气好,躲闪的时候蹭到球带了。”
“对!我看她是吓呆了,胡乱一闪,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罢咧!”
纷纷议论声中,贺老二红着脸奔到阶前,抱拳道:“是我不当心,惊扰到小娘子了。”
妙英气都没喘一下,挥挥手,满不在乎地道:“不碍事,继续训练。”
众人交换眼色,拾起皮球,接着训练。
两个游侠对望一眼,满脸不甘。
他们不满被鞭打,为了报复妙英,对练的时候故意去撞贺老二,让皮球朝着妙英飞去,没想到妙英运道好,居然躲过去了。
看来只能再寻其他机会。
两人退回人群。
看到球场恢复秩序,梁知节松了口气。
不必公子或自己出面,当然最好。
他的视线再次回到妙英身上。
起初元璟给妙英安排差事的时候,他觉得元璟假公济私,鬼迷心窍,色令智昏……
鉴于元璟性情阴沉,捉摸不透,梁知节不敢反对,只盼着阿吉能照顾好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别闹出大事。
结果,小娘子的表现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一直盯着小娘子,看得比别人清楚,她没有惊慌失措地躲避皮球,而是在闪避的时候脚尖轻轻地那么一拨,四两拨千斤,巧妙灵活地改变皮球的方向,动作熟练。
那种看似灵机一动的洒脱、灵活,要么确实是撞大运,恰好碰上,要么就是训练过成百上千次,基本功练得扎实。
唯有足够沉稳矫健,才能随机应变,踢得那么凑巧。
如春燕在柳丝间穿梭,看去只觉得轻巧灵动,其实透着一种信心十足的游刃有余,飘逸潇洒。
梁知节不会踢球,但论懂球,他觉得自己可以算个伯乐。
长廊那头,阿吉冲到妙英跟前,揪着她的手臂左看看右看看,确认她没受伤,长吁一口气,拍拍胸脯。
“吓得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你怎么躲开的?”
妙英一笑,抬头间看到从假山后面冲到半路上的梁知节和后面的元璟,迎上前。
阿吉跟在她身边,啧啧称奇:“公子,先生,原来枝枝小娘子不仅看得懂球,还会踢球!”
他和妙英离得最近,看得出妙英让球的姿势是练过的。
梁知节抚掌轻笑:“枝枝小娘子技艺傍身,在下佩服。”
妙英轻声道:“先生谬赞。”
阿吉就像是第一次见她似的,不停打量她,兴高采烈。
只有元璟面无表情,撩起眼皮,看都不看妙英一眼。
妙英看着他。
元璟双眸目视球场方向,“为什么不踢回那两个人脸上?是看不出皮球从哪里来的,还是踢不准了?几支鞠杖就能挡下你的球?”
声音冒着丝丝寒气。
梁知节和阿吉立刻噤声。
妙英垂眸,“我气力不足。”
元璟沉默了一会,拂袖而去。
阿吉张大嘴巴,目送元璟和梁知节离开,转头安慰妙英:“公子平日要求很严厉,从不夸人。”
妙英笑笑,示意无事,低头揉揉手臂。
刚才踢走皮球看着轻松,其实拉开筋肉时她的双手双腿还是有针刺一样锐利的剧痛感,不过总算比之前站都站不稳要强多了。
这两天梁知节给她送了一副药来,她吃过以后力气恢复得很快,再过几天,她应该就好了。
元璟不见她的时候,她在房里练功,活动手脚,让自己好得更快。
她不想当元璟的累赘。
……
梁知节追上元璟,笑着道:“公子爱之深,责之切。枝枝小娘子懂蹴鞠规则,熟记圆社规矩,又会踢球,若是男子,都可以下场比赛了。”
元璟不语。
梁知节想了想,从元璟的话来看,枝枝的球技可能比他今日所见还要好。
他道:“公子,枝枝小娘子被喂了药,身体还没康复,而且她们女子缠过足,踢球本就不便……”
一句话还没说完,前面元璟突然身形一凝,停下脚步,转头望向球场方向。
那双沉静的黑眸里隐隐有暴怒涌动。
“叫她过来。”
他轻声道,语气诡异。
梁知节一个哆嗦。
妙英听说元璟要见自己,脸上扬起几分喜色,嘱咐两个亲随看着球场,去元璟的院子。
阿吉禀报一声,推开门。
妙英走进去。
屋里光线昏暗,几扇窗户都紧闭着,阒然无声。
幽暗里,元璟一个人大马金刀地斜坐在榻上,棱角分明的侧脸略显苍白,黑色道袍衣襟散开,衣裳勾勒出身量线条,肩膀宽阔,窄腰,衣摆下的双腿修长结实,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膝上。
“关门。”
他抬起头,看着妙英走近,淡漠地发出命令。
阿吉答应一声,拉上房门,眼睛蓦地瞪大。
还没合上的门缝里,长榻上的元璟忽然暴起,扯过毫无防备的妙英,直接把人压在了榻上。
接着响起挣扎声,压抑的呜咽,衣帛撕裂声……
阿吉还没惊叫出声,梁知节扯住他的衣领,把人拉开。
“公子和小娘子屋里头的事,你不要掺和。”
阿吉一脸茫然:“我怎么觉得……公子好像是霸王硬上弓……”
梁知节白他一眼:“你听见小娘子叫救命了吗?”
……
妙英没叫救命。
被元璟拖到榻上压住的时候,她猝不及防,轻轻啊了一声,随即醒悟过来,仰面躺在枕上。
“哥哥?又有都尉府的探子?”
元璟面容沉静,一只手按着妙英,一只手往下探,要脱她的靴子。
长靴落地,他继续脱妙英的长袜。
妙英脸色微变,颤抖了一下,用尽全力挣扎,两条腿直蹬。
她现在的力气比和元璟重逢的那会儿大多了,身体扭来扭去往外挣,元璟抬头想压住她,她咬牙抬腿,使足力气狂蹬。
一声闷哼。
妙英呆住了。
她裹着长袜的脚掌,不偏不倚,正好踢在了元璟那张俊朗如玉的脸上。
“哥哥……”
妙英心虚地喊一声,想收回腿。
脚踝上一阵凉意。
元璟居高临下,紧紧攥住妙英的脚踝,把她的脚掌一点一点从自己脸上挪开。
面孔阴沉得可怕。
妙英被他拽住了腿,只能躺着,心虚的目光在他脸上打转。
好像踢红了点……
元璟冷冷地瞥妙英一眼,伸手扯开妙英脚上的长袜。
小娘子的脚掌白皙,娇嫩,足形纤巧。
这是一双漂亮的玉足。
但元璟的双眸里没有一点欣赏的意思。
大梁风俗,贵族女眷以纤巧玉足为美,许多世宦之家的小娘子自小裹足。
妙英不一样。
她是那么骄傲,志气那么大。
可是现在,她脚上有裹过足的痕迹。想是裹过一段时间,后来放开了,所以没有留下伤。
但是这会影响到她踢球。
她瘦了这么多,都有些脱相了,刘叟见到她的时候认不出她。
他一开始也没留意宴会上起舞的她。
刘叟说她一定吃了很多苦。
元璟握着妙英的脚掌,面庞阴戾,虽然极力克制,仍然满溢怒气,似乌云裹挟着雷电汹涌翻卷,山雨欲来。
“谁逼你的?”
他沉声问,胸腔里仿佛亦有闷雷声。
妙英的唇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元璟忽地一把放开她的脚踝,起身出去。
“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你离开后发生的事!”
“哥哥!”
妙英从榻上坐起身,叫住元璟,“你放心……逼我的人没有成功。”
元璟拉开房门,背对着妙英。
“与我何干?”
他头也不回地走远,面容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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