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室里,妙英躺在枕上,脸不红心不跳,扯着嗓子“娇泣”。
如果不是元璟手撑在枕畔,虚压在她身上,一双幽黑眸子沉沉地看着她,让她觉得有些难为情,她其实可以叫得更卖力。
注意到元璟瞳色清明、呼吸平稳,门窗上不时传来叩响声时,妙英很快猜出元璟的意图。
这事她会!
她立刻配合元璟的动作,一边呜呜地哭,一边扭动身体,时不时抬起腿胡乱蹬几下,做出承受不住而挣扎的模样。
元璟冷眼看她。
妙英一头漆黑长发披散,双手被绑缚在头顶,双瞳湿漉漉的,两颊红润,像熟透的樱桃,娇艳欲滴,身子扭来扭去,衣衫散乱,雪腻线条若隐若现。
交颈效鸳鸯,锦被翻红浪。
看起来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
元璟:……
妙英手还被绑着,眼睛一眨一眨,浓睫颤动,不停朝他使眼色,示意他可以继续动作,免得被看出破绽。
小娘子柔软的唇蹭过掌心,酥酥麻麻。
元璟眉头轻皱,松开捂着妙英嘴巴的手。
窗外人声渐渐远去。
元璟侧耳细听外面动静。
妙英努力抬起头,凑到元璟颈侧,压低声音问:“哥哥,好了吗?”
刚才还在用能酥软人的婉转语调娇吟,突然叫哥哥,脸色已经变得严肃,但声音还甜糯,如阳春三月里荡漾的蒙蒙雨丝,轻柔缠绵,撩人心弦。
她披散的发丝轻蹭元璟的脸,说话时气息洒在他耳畔。
他们几年没见了。
她待他倒是没怎么变,惶恐、畏惧、心虚之外,依旧是亲近和信任。
可是当初却走得干脆利落。
头也不回。
元璟一声不吭,抬手拨开妙英想往幔帐外探的小脑袋,把人按回枕上,扯过锦被,蒙住她的脸。
想了想,往上扯高了些,整个盖住扭来扭去的妙英,还重重按了几下。
妙英被裹在锦被里,眼前一片漆黑,几乎无法呼吸。
身上一松,元璟挪开了。
妙英往他的方向拱,头顶被他的手掌按住。
“别动。”
隔着厚厚的被子,元璟的声音听起来低哑暗沉,掩不住的疲惫。
妙英不动了。
被子里又黑又闷,热烘烘的,她有些难受,怕误了元璟的事,没敢动。
不知不觉间,合眼睡了过去。
妙英手上的丝绦还没解开,没法动弹,昏昏沉沉的,睡出一身的汗,意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一个梦接着一个梦,颠倒错乱。
一会儿梦见天地之间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巍峨的雪峰一座连着一座,直插向天穹。
冷风刺骨,石阶覆满积雪,两旁岩石峭壁,狂风刮过,鬼哭狼嚎。
妙英趴在一个少年肩上,神志模糊。
她裹了一身厚袄,少年却穿着单薄衣裳,颈侧冰凉。
他背着她一步一步往上攀爬,石阶的雪一层又一层,松软新雪下的积雪已经结了冰,脚踩上去要小心力道,稍不注意就会滑倒。他跌跌撞撞,每次滑倒时都顾不上自己,先稳稳地托住她,怕她掉下去磕着。
不知道爬了多久,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妙英忽然在他背上哭了出来,挣扎着想下地。
少年回过头,冻得青紫的脸掠过一丝笑,摔肿的额头蹭蹭妙英裹在绒帽里的脸。
“没事,哥哥不疼。”
一会儿,妙英又梦见自己骑着白马在山林间驰骋,马鞍旁挂满羽毛鲜艳的雉鸡、野兔、野鸭。
山林里人声鼎沸,犬叫马嘶,堂兄弟们也在狩猎。
他们出发前打了赌,谁狩得的猎物最多,彩头归谁。
妙英手执长弓,一马当先,直接去密林追逐猎物。
难度更大,很可能空手而归,但是赢面也更大。
妙英不记得彩头是什么了,也许是一扇贵重屏风,也许是一匹良马,也许是一把宝刀,也许仅仅是一柄寻常的高丽扇。
彩头是什么不重要,她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抢得头筹。
妙英从小就明白,作为一个女郎,必须样样都比堂兄弟更出色,才能获得和堂兄弟一样的自由和机会。
猎得和堂兄弟们一样多的猎物,远远不够。
她要做到出类拔萃!
妙英摔伤了胳膊,蹭花了脸,刮破了衣裳,拖着一只血淋淋的猎物去见老忠王。
伯父、叔父们面色复杂地看着她,伯娘、婶婶们盯着她身上的血迹往后缩,堂兄弟们脸色黑沉,低声嘲讽她太过招摇,没人敢娶。
妙英满不在乎,解开猎物,翻身跳下马背,朝老忠王伸出手。
她赢了。
彩头还没拿到手上,妙英梦见自己坐在廊下抄书,一个美貌妇人倚在阑干前垂泪。
她骑马跑出去抛头露面,正巧撞上老王妃拜佛归来,被老王妃罚抄女则女训。
妇人饮泣,梨花带雨。
“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无法无天的东西?”
“我看女先生教的那些规矩,你都学到了狗肚子里!你是女儿家,就该安安分分的,别仗着你爹疼你瞎胡闹,如今整个楚州都知道你跋扈张扬、不守清规的坏名声,你以后怎么嫁人?”
妙英笑笑,放下笔,拿着帕子上前为妇人拭泪:“难怪人人都说王府元八爷家的娘子貌若天仙,阿娘就是哭哭啼啼,眼睛肿成桃子一样,也比旁人好看十倍,我托阿娘的福,生得也标致体面!”
苏氏哭笑不得,啐一口,纤纤指尖狠狠戳她额头,骂她:“枝枝,你迟早会跌跟头的!”
后来,妙英跌了一个很大很大的跟头。
她从小要强,不服输,有着不输堂兄弟们的野心抱负,站得格外高,所以跌倒的时候,也格外的疼。
崩溃绝望,粉身碎骨。
疼到梦里也记得那些屈辱和折磨。
也许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
妙英在梦里轻轻颤抖。
感觉到身旁有人,她伸手紧紧抱住,蜷缩成一团,往他怀里挤。
元璟黑眸睁开,看着紧贴在胸前的小脑袋,眉头轻皱。
帐幔前有丝丝缕缕的光斑浮动,天快亮了。
元璟昨晚一直没睡。
……
后半夜,梁知节叩门暗示都尉的眼线都离开了,他掀开锦被,发现妙英已经沉沉睡去,一张脸睡得红扑扑的,全是汗。
她瘦了很多,眉眼有些变样了,声音也变了点。
长大了几岁。
但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元璟没有叫醒妙英,解开捆缚她的丝绦,盯着她看了许久,闭目躺在她身边思索此行的计划,脑子里一次次演练,确保自己没有遗漏之处。
见到她以后,他要考虑的东西更多了。
……
元璟低头,扯开妙英的手。
“哥哥……”
睡梦中的她无意识地轻唤,紧抱着他不放。
元璟动作顿住,看了看她,收回手,掌心在她额头上贴了一会。
这几年,她还是会做噩梦?
元璟眉心轻拧。
他没有推开妙英,合上眼皮,继续沉思。
不知怎么,也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帐幔被漫进屋中的曦光晒得透亮,床前一地碎光。
已经日上三竿了。
元璟猛地坐起身,眸光如电,四下里环顾。
“哥哥。”
元妙英掀开帐幔,拿起床栏上元璟的外袍递到他面前。她刚醒,已经穿戴好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元璟垂眸,交错的眼睫不露出一点情绪,接过外袍披上,起身下榻。
妙英站在一边,帮他拿东递西。
“哥哥,我写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她脸上神情有些心虚。
元璟穿戴好,拔步往外走。
“你问的是哪封信?留在草屋里的那封?”
妙英怔了怔,明白过来,脸上血色抽尽。
元璟回头看她,眸底暗沉,“我不会再看你写的任何信。”
他转身出去,迎着旭日,背影孤绝。
不一会,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元璟没有回头。
……
妙英冲到门口,被阿吉拦住了。
“你不要闹!公子有大事要办!”阿吉先呵斥一句,黑脸上透出一抹不自在,“你放心……既然那什么了……我们公子身份贵重……他会对你负责的!”
妙英哑口无言。
……
元璟走出院子。
梁知节迎上前:“公子,冯都尉刚才派人送来几套打球衣,校场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都尉说公子随时可以去校场。”
元璟停住脚步,“房里的陈设添了别的东西?”
梁知节一愣,摇头:“冯都尉好色,送来的香烛、香膏等都是他常用的助兴之物,属下怕阿吉他们认不清,派人私下调换过所有陈设。”
元璟皱眉,“除了寒热症以外,她身上是不是还有其他症状?”
梁知节就猜到事情和枝枝有关。
其他症状是什么症状?公子昨晚和枝枝小娘子到底是真是假?为什么一大早偏偏问这个……难道枝枝小娘子昨晚在床上有什么不对劲,没有让公子尽兴……
梁知节越想越龌龊,毕竟还没娶妻,有些脸红,回道:“公子有所不知,都尉府内院的仆妇擅长用秘药来调理小娘子,以讨好都尉。听说枝枝小娘子入府后,她们每天给她灌药。”
元璟抬眸,看梁知节一眼。
梁知节顿时冷汗淋漓,束手道:“公子恕罪,属下以为这等内宅腌臜不值一提,未向公子禀报……”
元璟打断他的辩解:“会不会损伤身体?”
梁知节摇头,“服药期间枝枝小娘子会觉得四肢酸软,使不上力,但只要及时停药,不会损伤根本。”
所以他才没提这件事。
元璟没再问其他。
梁知节有心补过,热心请示:“公子,您看留下谁看守枝枝小娘子?”
元璟抬头看向客院。
冯都尉好色。
“给她找一身合适的袍衫,一双鹿皮靴,一匹马。”元璟吩咐,“不要白马。”
梁知节应是。
带着枝枝小娘子出门也好,昨晚洞房花烛,蜜里调油,今天公子舍不得娇娘子,非要带着出门,如此玩物丧志,冯都尉他们肯定更放心。
……
亲随找了套合适的男装送到妙英手上。
妙英大喜,她正为出不了门发愁,元璟愿意带上她,那她就有机会和他说话。
她换上男装,和阿吉一起出了院子。
阿吉很不情愿地嘱咐她:“公子是干大事的人,你乖乖跟着我,别打搅公子公务。”
妙英点头,昨晚元璟需要做戏来麻痹冯都尉,必定有所顾虑,她会注意分寸。
阶前旌旗招展,衣袍猎猎。
元璟已经上了马,手执缰绳,目视长街深处。
梁知节骑马落后半个马身,在向他禀报一些琐事。
大庭广众之下,妙英不能去打扰元璟,只好走到一匹为她准备的黑马前,拽住缰绳往上爬。睡了一觉,吃了药,她觉得力气恢复了一些。
阿吉看她爬得费力,一把托住她的腰,把她直接塞到马背上。
妙英抓紧缰绳,“多谢。”
阿吉拍拍手:“不客气,你们小娘子会骑马就不错了!”
元璟的目光穿过飞扬的旗帜,落到阿吉和妙英身上。
梁知节垂下眼皮。
队伍拉开阵势,朝校场行去。
妙英第一次离开都尉府。
此前,她不能踏出都尉府一步。现在她骑着马跟在元璟队伍里,大摇大摆出了长街,过了坊市,离开重兵把守的关卡,无人敢拦。
出了流沙城,妙英坐在马背上,望着远处天际起伏的山丘,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马蹄踏碎尘土,梁知节驱马靠近,示意妙英去队列最前方。
元璟勒马停在一处土丘前,腰背挺直,侧脸冷厉。
妙英骑马靠过去:“哥哥……”
还没说什么,元璟回头扫她一眼,“你可以走了。”
风卷着沙土吹过,他神情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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