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大结局(下)

夜色黯沉, 金殿的火光冲天近乎照亮了宫中这处的半边天色。

成明殿外,有早前逃跑的宫人被禁军斩杀,还有驻军入宫后跪在一侧瑟瑟发抖不敢动弹了。

苑中到处都是禁军和驻军厮杀的痕迹和尸体, 鲜血染红了李裕记忆中永远平和又威严的成明殿。

李裕刚入殿中,汪云峰正从殿中出来, “殿下。”

“父皇呢?”李裕紧张得喉间轻咽,看着汪云峰, 隐藏袖中的指尖攥紧,怕从他口中听到父皇这处不好的消息。

汪云峰眉头微皱, 但还是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陛下要见殿下。”

忽然, 李裕心中悬着的一口气松下。

整个人都似忽然间松懈一般,又庆幸哽咽,父皇还在……

这一次,父皇还在。

李裕颔首,有激动,也有克制。

没人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他终于, 他终于来得及……

“汪将军,我去看看父皇。”李裕声音略微嘶哑。

汪云峰颔首,“殿下去吧, 宫中的事末将来处置, 等处置稳妥,再来告诉殿下一声。”

“好。”李裕说完,汪云峰拱手出了殿中。

李裕快步由外殿入内。

殿中都是浓郁的药味, 并着常年不曾开窗或殿门的压抑在其中, 李裕攥紧掌心。

记忆中他来到成明殿时, 父皇早就不在了。成明殿中早已冷清,落寞,已经几年没有人在,而且犹如一处禁.忌,因为李坦不愿意提起,所以宫中也不会有人前来打扫,他去的时候就似一处荒地,殿前的苑中都已长满杂草。

他也根本不知道当年父皇在这里经历了什么……

而眼下,这殿中的任何一处都是鲜活的,带着温度,即便是浓郁的药味,即便是压抑不流转的空气,但都是鲜活的,因为父皇在。

李裕一路快跑,外殿,中殿,内殿……

等到内殿的时候,脚下却忽然驻足,似有万千蔓藤牵绊着一般,想上前,又忽然情怯,整个人都微微颤了颤。

而内殿中,大监应当是听到脚步声,却没见他入内,大监刚迎上,就见一身戎装的李裕入内。

病榻上,宁帝的目光也看过来。

“殿下!”大监连忙跪下,泪流满面,“殿下,您真回来了!陛下一直念着殿下……”

连大监这样精明的人都有些语无伦次,李裕伸手扶起他,但是没有多停留,而是直接往宁帝跟前去。

方才大监就拂宁帝坐起,宁帝也才见过汪云峰,眼下疲惫的面容上带着喜色,也看着李裕朝他走来。

“父皇……”李裕上前,一身戎装,伸手取下头上的盔甲,单膝跪在宁帝身前,仰首看着他,“父皇,裕儿回来了……”

宁帝激动伸手,轻轻抚了抚他头顶,强忍着眸间的激动与感慨,已经不能大声说话,便轻轻张口,近乎只有呼吸般的声音轻叹道,“长高了……”

就是这一句长高了,李裕眼中碎莹再忍不住,夺眶而出。

早前告诫自己一定不在父皇面前如此,但还是忍不住,脸色紧绷着,尽量不哭出来,眼泪还是簌簌下落着,也仰首看着宁帝,颤颤重复着口中那声,“父皇……”

宁帝指尖也微滞,从他头顶挪开,而是抚上他脸颊,似是在仔细打量他。

李裕尽量忍住哭声,但也像小时候一般,伸手在父皇跟前擦了眼泪。

宁帝嘴角微微勾了勾。

“长大了,怎么还哭鼻子?”宁帝的声音很轻,但似用了不少力气。

“父皇!”李裕这次是连哭声都没忍住。

父皇永远不知道,连上记忆中几年,他有多久没有见他了,他见到的都是挂在殿中的画像。

“父皇!”李裕拥他。

宁帝怔了怔,也伸手揽紧他,眼底隐隐红润了。

……

宁帝近乎不能说话,等平静下来,李坦开始同他说所有的事情,从离院醒来,他见温印开始,说起温印帮他找甘雨,甘雨却死了,又说起通过密道同江之礼接头,而后是想办法去定州,路上见过东山郡王等等等等……

李坦就这么一直同宁帝说着话,宁帝也全无困意,耐性听着他说话,不时咳嗽的几声,大监也端了杯盏来,宁帝却都没有打断李裕。

漫长的两年多时间,要一口气说完,自然都是被压缩的。

宁帝当然知晓他报喜不报忧。

在李裕口中,一切都是顺利的,即便定州城逃生的那次重重险阻,也都是一语带过,也大都只说了温印,反倒只有他知晓的初一宴那次,他在殿外跪了两日,直接昏倒在殿外……

宁帝心中都清楚。

也清楚,有人口中反复提了无数多次温印……

说起她的时候,即便是困境和死局,眼中也有光泽。就像同父亲说起自己最喜欢的人时,眼中那种喜欢,思慕,骄傲,还有想念在一处……

也正是这种不经意间的温馨,不多,在这一路坎坷与波折中都只算轻描淡写的一笔,却让这一路的坎特与波折都显得微不足道。

父子二人之间说了许多话,其实大都是李裕在说,宁帝在听着,但时间仿佛过得很快。

晚些时候,大监上前,轻声提醒道,“陛下,殿下,汪老将军到殿外了。”

此时,李裕和宁帝才停下来。

久别重逢,仿佛才没说多久的话,但不知不觉间,天边都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是破晓了。

这么快……

李裕才反应过来,父皇一宿没合眼了。

李裕应声起身,汪云峰正好入内,“末将见过陛下,殿下。”

宁帝颔首,但没有应声。李裕转眸看向父皇,忽然会意,父皇是让他做主,所以没有开口。

李裕问道,“汪老将军,宫中各处都处置妥善了?”

汪云峰是聪明人。照说眼下天家脱困,诸事都应交到天家手中。但天家没说话,而是示意太子说话,汪云峰知晓天家的意思是将诸事都交由太子做主的意思。

汪云峰应道,“回殿下,宫中各处都已经肃清,眼下还在清理,城中也已经恢复平静,但还要几日搜查是否还有党羽。大殿的火已经扑灭了,但烧了一整晚,几乎没剩什么了,也发现了尸首……眼下宫中和京中都还有事,恐怕还需殿下定夺。”

大殿的火扑灭,发现的尸首应当是李坦的……

虽然方才李裕没有特意提起,但汪云峰言辞间,宁帝也多少猜到了。

只是猜到,宁帝眼中也没有喜色。

李坦死了。

却并未让宁帝觉得大快人心,而是默不作声。

“去忙吧,朕歇会儿。”宁帝的声音近乎让人听不见。

李裕拱手,“儿臣晚些再来。”

宁帝点头。

李裕起身,又朝一侧的大监吩咐道,“大监,换处地方,好好照顾父皇。”

“是。”大监恭声。

等李裕离开,大监才上前,“陛下,都过去了。”

宁帝抬眸看他,大监忽然意识到,有些事,应当永远不会过去。

大监轻声道,“老奴让人换处地方,陛下先等等?”

宁帝摇头,“朕想去看看。”

大监为难,“外面,还没收拾妥当呢……”

宁帝清楚,是成明殿外还有禁军和宫人尸首的意思,宫中这样的动荡,即便已经肃清了反逆,但短短一个晚上是来不及清理掉所有的尸首和血迹。

宫中各处都一样……

“没事,朕想出去看看。”

宁帝坚持,大监扶了他起身出了殿中。

两年多了,除了那年的初一宴,宁帝没有离开过殿中,这是头一次。

他也是君王,早前也经过京中和宫中的动荡,最后在腥风血雨中走上的皇位,这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陌生。

“陛下,风大。”大监给他多披了一件大氅。

宁帝接过,却在刹那间怔忪。

—— 父皇,风大,您要多穿一件衣裳,不然会生病。

宁帝微怔,很快眼泪湿润了眼眶。

“陛下,要去哪里?”大监问起。

“去大殿。”宁帝轻声。

大监僵了僵,没想到,但也应声,“陛下稍后,老奴去唤龙撵。”

宁帝点头,脑海里还都是早前的浮光掠影。

—— 我希望父皇长命百岁,不对,是万岁。

—— 父皇,你怎么编得蚱蜢啊,我还想要……

等大监折回,宁帝还在思绪中,“陛下,龙撵来了。”

宁帝收起思绪,颔首。

成明殿是寝殿,离大殿原本就不远。

龙撵在大殿前停下,空气中还弥漫着烧焦的味道,早前的大殿在眼前已经毫无早前的面貌。

大监愣住,一时间,心中都是感慨,但见宁帝一步步登上阶梯往点前去,大监意外,“陛下……”

宁帝踩着天子赤舄,最后在大殿前驻足,看着烧焦的大殿,良久都没有出声。

“赵国公,朕想托你一件事。”回忆里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赵国公拱手,“陛下您说。”

宁帝轻声道,“蒋家根基太深,除掉还需时日,李坦年幼,心中尚有怨气,你替朕多照看他。等事情都解决,朕会让他去来城封地,做一个闲散皇子,只是他还小,也需要人教导,朕思来想去,你最合适。”

赵国公诧异,“陛下?”

宁帝轻叹,“早前动荡,朕自身难顾,恒儿刚出生就没了娘亲,也落了一身病根。那时朕在勺城,觉得皇位之争多无希望,也厌倦了宫中夺嫡之争。那时坦儿刚出生,就似一切都是新的,他陪着朕,朕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一日一个模样,慢慢会笑,会皱眉头,会有情绪,会手舞足蹈,也会开口唤一声爹,就似泥沼之中的一缕阳光,所以朕给他取名叫李坦……”

“替朕多照看他,他很聪明,也很敏感,但朕不能像旁的孩子一样宠着着他,你替朕多照拂他,等事情都过去,朕也就放心了。”

赵国公拱手,“陛下,老臣自当竭尽全力。”

……

宁帝鼻尖微红,迎着风,剧烈得咳嗽几声,似是许久以来积压在心中的,都通通化作浊气。

大监连忙上前,“陛下,起风了,我们先回殿中吧。”

***

算上这一晚,李裕已经接连三天两夜没合过眼。

白日处理完宫中和城中紧要的事,李裕靠在明和殿一侧睡着了。

旁人上前寻他,江之礼摇头示意等等,三天两夜,殿下是到极限了,眼下打盹儿一会儿,晚些还要继续。

长风内乱终于结束,一夜之间长风终于归于平静。

只剩李坦和早前蒋家剩余的党羽要清理。

李坦烧死在殿中,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前线,这场仗也很快就会结束,届时,长风才是真正归于平静。

这两年来的时间,殿下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

哪怕只是先阖眸小寐一段……

江之礼就守在殿中。

最后这场仗,江之礼跟来,但殿下没让洛铭跃跟来。无论是攻城,还是京中清理其实都有危险,所以让洛铭跃迟两日入京。

眼下,驻军已经接管了京中,宋时遇也接管了禁军。

殿下早前交待过,这次攻城,伤亡越小越好,勿扰百姓。整个昨晚,城中虽然人心惶惶,但今晨起,便听说太子带兵入京,拎剑登上天子殿堂,持续两年多的动乱,也终于结束……

李裕睁眼,差不多是入夜了。

他记得他正听着江之礼说话,然后就睡着了,是这几日太累,终于熬不动了。

李裕起身,内侍官入内。

内侍官年纪不大,李裕有些印象,但记不住他的名字。应当是以前就在宫中当差,当没怎么在父皇跟前露面太多。李坦在宫中两年,信得过的面孔早就没了,大监是从剩下的人里挑出的保靠的。

“利安见过殿下。”内侍官拱手。

李裕颔首,“父皇呢?”

利安低头道,“天家歇下了,也传太医来看过,太医叮嘱天家多休息。大监在天家身侧守着,等天家醒了,会让人来明和殿送消息。”

利安很干练,也清楚。

李裕点头,“替孤取笔墨来吧。”

“是。”利安应声。

利安在一侧磨墨,李裕撩起衣袖,温和落笔。

事情结束了,他该给她写信了。

温印吾妻卿卿……

抬头是这么写的,写完自己便笑了笑,都能想象温印拆信时,一见抬头,便是一幅好气好笑的表情。

温印也的确如此。

—— 温印吾妻卿卿……

温印是好气好笑,但好气好笑之余,还在咳嗽。

这场病,断断续续两月都没好。

大夫看了多少,都说要调养,不要着凉受风,她在定州足足两月,哪里都没去。

动乱真的在正月平定了,李裕为之努力的事情终于实现。

东宫的书信,快马加鞭,飞鸽传书,什么都是最优先的,温印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是正月中下旬。

李裕在信上同她说起密道之事,攻城之事,贵平同李坦一道点火烧了大殿自尽,还同她说起他见到父皇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走向圆满和结局。

在看到贵平同李坦一道烧死在大殿中的时候,温印还是怔了许久。

—— 为什么帮我?

—— 二小姐,就当在逃命途中,忽然搭上了一辆马车,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

温印微微蹙眉,想起那时同云陶一道离开时,贵平一直朝她躬身拱手。

而眼下看到贵平殉主的消息,温□□底复杂几许。

信的最后,李裕是说,夫人可启程了,缓缓归京……

温印咳嗽两声,嘴角微微勾起,但想起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多修养一段时日,哪里都不要去,怕风寒加重,等于又来一次。

温印唏嘘,有些头疼。

……

但温印没想到的是,第二日还有李裕的书信送来,不止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每日都有他的信,他好像成习惯了,每日都有话同她说,好像她没回去,他就一直写信,也不催,就是说些日常的事,像他平日里在身边念叨一样。

温印莞尔。

虽然她不在京中,但也仿佛在京中陪着他经历和见证。

一日的书信里,他同她说起,又与父皇彻夜长谈了一次,父皇让他登基,因为接乱动乱,民心不稳,需要尽快稳定朝堂,稳定民心,也要稳定军心。他就要择日登基了,有些快,她还不在京中,等她回来,他是天子了……

再一日的书信里,他同她提起,今日登基大典,他很早就起,新帝要着龙袍中最隆重的日月星辰十二图案九条金龙龙袍,头戴十二玉藻冕旒,整套典礼礼服极其繁琐,七八个宫娥伺候了好久。等铜镜里,礼服加身,冕旒安戴,帝王的气势与威严俱在,最重要的是秀颀挺拔,相貌堂堂,等她回来,他穿给她看……

温印一面捂着手帕咳嗽,一面笑起来。

温印朝清维道,“碳暖多加些。”

清维应好,又给她多一层毯子。

温印继续看书信。

李裕这处每日都会来的书信,从早前的调剂,变成了温印每日里都期待的事情。

她也在书信里知晓他送天家出京,天家去了福山疗养,但父皇让大监留下照顾他,他其实有些担心,等京中之事都处置妥善,他想带她去福山见父皇……

书信里也会提起下下,下下每日都陪着他,他想她的时候,就同下下一处。下下很好奇,满宫中跑,但宫中很大,下下找不到路,累坏了大监,每日里,大监的头等大事就是盯着下下不让它乱跑。但下下在也好,大监早前每日在殿中窝着,都胖了。

温印忽然想,李裕小时候,应当就同大监要好……

昨日路上大雪,书信晚了些,晨间才送她手中,迟了一日,眼下这个时候,李裕还应当在早朝吧。

金殿被烧毁了,工匠还在紧锣密鼓的修缮。

眼下,早朝都暂时改成在天威殿中进行。李裕早前就是东宫,早朝轻车熟路。眼下动荡初平,长风国中百废待兴,李裕一改早前朝中的压抑氛围,广开言路,朝中便果真说什么的都有。

这些,李裕都不陌生。尤其是见到江之礼同洛铭跃在早朝上针锋相对的时候,江之礼想恼又不敢恼,但是有时候就是很气,又忍住的模样,但实在有时候离大谱,江之礼还是会下场撕洛铭跃,洛铭跃还击……

这是一面,但另一面,每日的奏折和早前未完成的事宜里,李裕其实能看到,李坦想做很多事,也在做很多事,但到后来,都暂缓,到应付李恒和他身上。

这也是为什么,有人,譬如黄启明这类的老臣,愿意跟着李坦的缘故……

但都过去了。

今日早朝上,李裕接连轻咳几声,大监担心看他。

他笑着摆了摆手,藏在十二玉藻旒冕后的眸间藏着笑意,这时候,应当是温印在想他。

下了早朝,李裕朝大监道起,“让礼部尚书崔恒志来见朕。”

大监应声。

崔恒志不知是何事,但能在朝中做到礼部尚书的,至少也是人精。

新帝登基,大事都办了。

剩下的,就剩立后大典了。

陛下早前同永安侯的女儿成亲,名义上也是天家赐婚的,朝中都知晓陛下同夫人这两年相互扶持,感情好着,眼下夫人还回京,陛下应当遣人去迎了,等立后大典之后,就是名正言顺的中宫了……

崔恒志估摸着就是立后大典的事。

果真,李裕一面看着折子,一面看他,“朕有事同你说。”

“陛下吩咐。”崔恒志拱手。

“温印还没回京,但有些事礼部可以着手去准备了。”李裕提醒。

崔恒志赶紧道,“是,陛下,礼部已经在拟定立后大典的事了。”

李裕笑道,“朕说的不是立后大典……”

“哦,不对,不仅是立后大典。”李裕更正。

不仅是立后大典?崔恒志诧异,忽然间,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一个念头如惊雷闪现,难道,要立太子了?

陛下同夫人成亲两年了,是可能!

不对,是极有可能已经有太子了!这是要立后大典同册立太子一道了?

李裕见崔恒志一脸混合糅杂,看不出是惊喜还是惊悚的表情,但整个人愣在原处,好似知晓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一般。

李裕握拳轻咳两声。

崔恒志回过神来,“陛下,微臣知晓了。”

李裕意外,然后很快笑起来,“这你都能猜到,你们礼部的人果然厉害……”

天子的话中带了赞许,崔恒志大受鼓舞,遂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李裕放下折子,“越隆重越好,朕不想留遗憾。”

崔恒志赶紧拱手,“是,此事应当隆重,毕竟立太子这种事情是大事,眼下天下初定,朝中是需要立储来稳定时局,此事是应当大肆操办。”

李裕:“……”

李裕终于明白崔恒志方才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李裕摆摆手,示意他上前。

崔恒志将信将疑上前,“陛,陛下……”

李裕认真到,“崔爱卿,朕不是要立太子,朕要大婚。”

大,大婚?!

崔恒志诧异,“陛下不是成过亲了吗?”

李裕一面翻折子,一面道,“这次朕自己成亲,不是公鸡。”

崔恒志头疼,“虽然但是,可婚早前是天家赐的,陛下也成亲过了,又没有和离,怎么能再大婚一次?这不合礼数啊……”

听到和离两个字,李裕心焦,“朕不管,这是你考虑的事,不是朕考虑的事,要不朕换个人问问?”

崔恒志当即拱手,严肃道,“替陛下分忧是做臣子的本分,陛下放心,微臣定当尽心竭力,操办隆重妥当。”

李裕满意了。

正好利安入内,“陛下,永安侯携家眷回京了。”

***

早前国中接连动乱,尤其是李坦逼宫,天家被软禁,而后又有李恒起兵,接着是李裕在繁城讨逆。

国中动荡,京中就是漩涡中心,所以不少世家都相继离开了京中,在外地暂避。

这些征兆,都意味着国中局势并不安稳。

眼下李裕登基,是全然打开了新的局面,但朝中也好,军中也好,都需要信心。

这个时候,永安侯携家眷回京便是表明态度。

不仅永安侯,就连封地在顺城的东山郡王也向天子要了宅子,要在京中小居两年。

由得于此,不少早前牵出的世家,也纷纷迁回京中,这就是对京中日后长治久安的信赖。

所以,永安侯携家中回京,其实是大事。

宫中的事情忙完,李裕亲自了去了永安侯府。

“姑父!”

“姑父!”

瑞哥儿和小鹿见了李裕,远远就跑了上来,庄氏没叫没叫住,两个孩子已经朝李裕扑了过去。

李裕笑着半蹲下,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扑在他怀中,险些将他扑倒,但他还是牢牢抱稳了。

“瑞哥儿,小鹿,朕看看。”李裕也想他们了。

龙凤胎是温印的侄子侄女,也是他的侄子侄女,还是温兆的儿子和女儿。

那时在离院,在永安侯府,他就同龙凤胎亲厚。

眼下,龙凤胎长大了,也越发像温兆了。

李裕微怔。

庄氏正好上前,认真叮嘱道,“瑞哥儿,小鹿,要唤陛下,礼数周全,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任性。”

李裕笑道,“没事,就叫姑父。”

龙凤胎从小就性子活泼,眼下也跟着嘻嘻哈哈笑起来。

庄氏为难,正好刘妈扶了老夫人上前,老夫人一脸笑意,“陛下开口,那就叫姑父。”

龙凤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李裕也起身,朝老夫人和永安侯颔首致意,“祖母,岳父。”

永安侯笑了笑,没说旁的,“陛下来了,一道用顿家宴吧。”

“好。”李裕欢喜。

龙凤胎更欢喜。

……

用饭之前,李裕还陪着龙凤胎打了雪仗,利安在一侧看的目瞪口呆。

大监则是笑得合不拢嘴。

大监早前伺候天家的时间最久,天家最喜欢陛下,是因为陛下的性子像天家,也是天家最喜欢的那个。

大监也记得天家说起过,李裕做太子,德才兼备,能坚持他自己的初衷,也能容得下旁的兄弟几人。

其实陛下,真正就是天家心目中储君的模样……

如果没出这些动荡,陛下登基,长风应当一切都好。

大监也记得天家在离京前,同陛下在一处彻夜长谈。谈临近诸国,谈长风的国运和将来,谈为君者,既要仁厚,也要当机立断,当持悲悯之心时要悲悯之心,也切记优柔寡断。

大监见天家脸上多欣慰,也听天家同陛下说,“你比朕做得好。”

大监眸间笑意。

等雪仗打累了,李裕带着龙凤胎一起堆雪人。

李裕轻声道,“告诉你们两人,一个秘密。”

龙凤胎眨眼看他。

李裕凑近,三个人的脑袋在一处,李裕轻声道,“等你们姑姑回来,姑父要和她大婚,到时候,你们两人过来蹦床。”

“哇~”龙凤胎起哄。

李裕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

龙凤胎都会意,瑞哥儿凑近,“姑父,你们没成亲吗?”

李裕诚恳,“成过,但是我还想娶她。”

小鹿也跟着笑起来,“姑父,你是不是很喜欢姑姑?”

李裕伸手刮了刮她鼻子,轻声道,“嗯,心向往之,神魂颠倒。”

咿呀,龙凤胎都嫌弃摇头。

李裕在想这些辞藻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忽然间,想起了在离院时看得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也不全然都是糟粕……

嗯,其实有好些,温印还是挺喜欢的。

***

晚饭的时候,李裕才见了永安侯府二房一门,他早前听温印说起过二叔,二婶,还有温荣和温载。但相比起温印这一出,二房一门见了他还是局促。

他简单问候了长辈一声,又问起了温荣温载两人的功课,两人顿时紧张,李裕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不喜欢读书,而且读书很不好的类型,所以才会紧张促狭。

李裕没有为难,借温印转了话题,“见过温印了吗?”

温荣和温载长舒一口气,纷纷应声,见过二姐了……

永安侯笑了笑。

……

等用过午饭,李裕要起驾回宫了。

眼下就在京中,天子没有在臣子府邸下榻的道理。

永安侯亲自相送。

李裕问起,“阿茵告诉岳父娄长空的事了吗?”

永安侯笑了笑,“我也是才知道……”

李裕也跟着笑起来。

永安侯叹道,“她从小就有主意,这件事也瞒着我和她祖母,我听说娄长空好久了,从没把他同阿茵想到一处,她厉害……”

都能说出她厉害三个字,李裕听得出永安侯是真的奈何。

李裕嘴角微扬,“挺好。”

挺好?永安侯看他。

李裕继续道,“听说她大病了一场,早前一直没告诉我,眼下还没怎么好,怕是要迟两个月再回京。”

永安侯看向他,温声到,“陛下日后有什么打算?”

李裕知晓永安侯是问温印的事。

李裕笑着看他,“我想她日后继续做娄长空。”

永安侯微讶。

李裕认真道,“我尊重她,我有朝中的事,她也有自己的事,我们都一样。”

永安侯意外,但眸间温和里带了欣喜,但没有出声。

良久,永安侯又道,“中宫不可一日无人,此举怕是不妥。”

李裕应道,“早前定州大火,温印受了伤,身子一直不好,在宫中将养,朝中都知道,眼下,不也正好大病了一场,一直没好吗?”

永安侯微楞,既而颔首,“她会高兴的。”

李裕是真正理解她的人,也愿意成全她。

李裕却笑,“我也高兴。”

目送圣驾离开永安侯府,永安侯良久脸上都是笑意……

***

回宫的路上,李裕明显心情很好,但又会想起温印,很想,尤其是去过永安侯府之后。

李裕撩起帘栊,看向窗外,原本是想打发时间的,却看到有禁军列队往城中去。

“这是去哪里?”李裕问起。

大监去打听,稍后,大监折回,“陛下,是宋时遇宋将军的人,说陛下早前吩咐过,离院那处的密道用过了,知晓的人太多了,让把密道封了,正好是今日。”

李裕意外,是有这件事。

那处密道不能再用了。

李裕想起密道里,温印担心他,要同他一道去,他牵着温印的手,温印也在遇到老鼠的时候,跳上他身上。

他嘴角微扬。

密道毁掉,承载这些记忆的东西也会淡去,李裕突发奇想,“让他们晚些。”

“嗯?”大监没明白。

当大监明白天子口中让他们晚些的意思是他自己要举着火把,再从赵家酒肆下的密道走一遍去离院的时候,大监顿时头疼不止。

天家早前提醒过,李裕什么都好,但少年气重了些,想一出是一出的时候也多。

当下就是。

大监老胳膊老腿的,还是跟着走了一回。

李裕让他回宫歇着,他不肯。

李裕只能由着他。于是密道里的一路,李裕都在同大监说话,这一个时辰,大监走得气喘吁吁。

李裕心里其实感谢大监,大监在,他这一路想起安润的时候也觉得身侧有人。

他永远记得安润在密道里举着火把同他说话的场景。

这些留在记忆里的人,会永远都在,永远不会离去……

等从密道口出来,一侧的禁军接过火把。

李裕上前,打开了密道的机关,大监轻叹,“原来就是这处密道……”

李裕笑了笑,先从密道出来。

密道出来就是赏梅阁,赏梅阁是在梅苑苑中的,梅苑苑中有一处思楚亭,温印时常在那处饮茶,他们还在那处堆了雪人……

方才天子说的,大监都记得了。

大监还在喘气,见天子出了阁中,往苑中去,等大监撵上时,却见天子驻足,没动弹。

大监朝身后唤了声,“伞。”

这日头啊,寒冬到了眼下都还没缓,二月了,还下这样的大雪……

大监撑伞上前,刚开口说了一声,“陛下”,就见李裕站在原处,凝眸看向原处,一幅魂牵梦绕模样。

大监顺势看去,这,这是?

李裕从他手中接过伞。

思楚亭前,温印刚俯身给雪人插上萝卜鼻子,嗯,这下像了。

身后脚步声传来,踩着雪上嘎吱作响,温印以为是清维,方才她让清维取围领去了,--------------/依一y?华/以为是清维回来了。

“来了吗?”温印笑盈盈转身,却见一身靛蓝色的龙袍身影,撑伞在她头顶,温印缓缓敛了眸间笑意。

他温和应道,“来了。”

温印眸间氤氲,喉间略微哽咽,“李裕。”

他笑了笑,温印扑入他怀中。他扔了伞,直接抱起她。亭上的屋檐被皑皑白雪覆盖,雪满长空下,两人相拥而吻。

良久,温印松开,“我还病着……”

“嗯。”他伸手揽上她后颈,将她重新带到跟前,双唇吻上她唇间,两人在亭间抵死缠绵。

“你之前咬了我一口。”温印忽然想起。

李裕当然记得,他那时候刚醒……

“那你咬回来,想怎么咬就怎么咬……”

话音未落,她咬上他唇间。

李裕吃痛,“还真咬啊?”

温印又咬了一口,李裕恼火。

不远处,大监心中唏嘘,早前不怎么常见,眼下看,中宫有些厉害啊……

一侧,利安几人都在看,大监连忙握拳轻咳,“都看什么呢!陛下跟前伺候,最重要是什么,眼力价~”

利安和旁的几个内侍官纷纷应声。

“大监,让开。”李裕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大监身后,大监就在赏梅阁门口,刚好挡着路了。

大监赶紧挪开。

就这个时候去赏梅阁二楼,不用想都知道,大监老脸都红了。

年轻气盛,小别新婚。

大监如实想。

只是等了很久,赏梅阁都没人出来的时候,大监又开始头疼了。

陛下该不是,要在这里留夜吧?

这,大监想死的心都有了。

……

阁楼处,温印轻叹,“不,不做了……”

李裕吻上她唇间,温印咬唇,“我,我今日才回来,还要回家中。”

“哦。”李裕轻叹,“那怎么办,衣服刚才撕破了?”

李裕看她,隐隐笑道,“穿朕的衣服。”

温印:“……”

温印发现他其实喜欢她穿他的衣裳,早前就是……

“你是特意的。”温印轻声。

李裕诚恳,“没有,我让清维去取你的衣裳了,衣裳还没来,要么再等等?”

温印看他,信他才是出鬼了。

果然,李裕凑近,隐晦笑道,“反正还没来,等着也是等着……若是今晚都不来,就在这里过夜吧,明日晨间总该送来了。”

温印伸手掐上他手臂,无奈道,“我穿……”

李裕眸间都是得逞笑意。

“大监,马车。”李裕唤了声。

大监赶紧去做。

等阁楼上的脚步声下来,大监又开始头疼了。

天子穿着中衣,直接抱了怀中的温印下来,温印身上裹着龙袍,大监几人纷纷低头。

离院回京的马车上,一路都是颠簸。

温印整个人脸色都红透。

好容易到城门口,却见马车不是回侯府的,温印娇嗔,“我,我要回侯府……”

李裕温声,“那怎么办,衣裳送去宫中了,穿龙袍回去?”

温印:“……”

李裕笑了笑,重新抱她坐回腰间,“明日,朕陪你回去。”

“李裕,骗子,无赖。”温印咬上他肩头。

……

好容易终于闹腾回了寝殿,大监整个人都要瘫了。

谁说天子年轻好伺候的?

大监一言难尽。

***

后殿中水汽袅袅,殿中就有浴池。

温热的水温缓解一路疲惫,温印安静靠在李裕怀中,没怎么出声。

“想什么?”李裕抱紧她。

温印轻声道,“在想,我很少入宫,上次入宫好像还是小时候,有些不习惯……”

那时她见过李裕,李裕的牙齿还没长齐。

眼下,是在他寝殿中……

李裕吻上她唇间,“这是朕的寝殿,总会习惯的。”

温印脸上的绯红还没褪去,李裕又抱起她,又赴一轮晴雨……

等擦干头回内殿时,温印只想好好睡一觉,但宽大的龙塌上,他轻声道,“闭眼睛,温印。”

温印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听话闭眼,他牵她下了床榻,到了殿中一侧,应当是窗前。

温印笑道,“做什么?”

他握住她的手,摇了摇,晃了晃,比比划划,最后停了下来,“睁眼吧,别动。”

“怎么了?”温印好奇,却在睁眼的时候愣住。

是在窗边,他俯身从身后抱着她,下颚在她头顶,他握着她的手,她睁眼视角刚好看到伸手是摘月亮的姿势。

她眸间泛起些许碎莹。

—— 温印,我给你摘月亮……

原来,他都记得。

李裕拥紧她,温声道,“我没食言,答应给你摘月亮的。”

温印眼前朦胧。

他继续道,“再闭眼。”

她照做,其实鼻尖都是红了,眼泪也顺着眼眶溢出。

等他再唤她睁眼的时候,他手中握着一枚像月亮一样形状的黄宝石,“我厉不厉害?我真的摘下来了!”

温印早前感动里,只剩了无奈、好气和好笑,“鱼三岁。”

李裕抱起她,凝眸而视,“温印,我们成亲吧,我要风光娶你。新婚燕尔,共结连理,都补回来……”

温印看他。

他温柔吻上她唇间,轻声道,“温印,往后余生,李裕眼中只有你。”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