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礼随殿下出了破庙后, 洛铭跃就撑伞穿过天井,去了殿中。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殿下要让她去娄长空这里帮忙,虽然, 她是猜到娄长空是女的了,但她一直都偷偷的, 也没同旁人说起过啊……
她又不傻,才不会在人后嚼殿下大的舌根子, 顶多只是和江之礼,还有彭鼎在一处的时候, 说说殿下的八卦, 但江之礼和彭鼎迄今为止都以为楼长空是男的, 她也没戳穿呀……
难道殿下知晓她知道这件事?
还是,她被殿下发现了?
难不成,殿下真能窥探人的心思?
洛铭跃越发觉得之前‘佑安’这个表字,她真没告诉过殿下,该不是真能听到旁人心底的话吧?
洛铭跃思绪间,正好行至大殿这里,远远看到娄长空。
洛铭跃上前, “东家。”
温印看了她一眼,洛铭跃拱手,“主家同江之礼一道出去了, 让我来这处帮忙, 东家有时吩咐。”
温印颔首。
洛铭跃也看到地上铺好的褥子上睡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温印在照看着,洛铭跃也一眼看到他嘴唇没什么血色, 但是脸是红的, 应当在发烧。
正好, 温印看向她,“取些水来吧。”
“好。”洛铭跃照做。
洛铭跃干练也利索,许是都是女子的缘故,也心细,取水的同时,又在一侧凉了一碗水,怕稍后很快要用。
洛铭跃端水给温印,温印接过。
洛铭跃凑到她跟前。
洛铭跃也喜欢小孩子,看着褥子上缩在一处的小孩子,是生病了,看模样也有些可怜。
“水是给他喝的吗?”洛铭跃惊讶。
温印点头。
洛铭跃好奇,悄声道,“可是,他睡着了怎么喝呀?”
温印笑了笑,取了一侧的筷子沾了沾,轻轻替丁卯润湿嘴唇。
“哦~”洛铭跃会意,眸间渐渐带了笑意。
温印又沾了沾水,继续给丁卯润湿嘴唇。如此重复了四五次,丁卯不由舔了舔嘴唇,再叫上刚才透过嘴唇的缝隙润下的水,算是喝了些了。
“喝了!”洛铭跃惊喜。
忽然,又会意过来,伸手捂了捂嘴,怕自己太大声吵醒了小孩子。温印看着她,笑了笑,她也跟着笑了笑。
就这样,褥子上躺着的小丁卯喝了不少水。
洛铭跃托腮看着小丁卯,又看了看温印,“我方才还怕他呛到。”
温印轻声道,“不会的,我有一对侄子侄女,小时候容易生病,我会帮着照料,大些就好了。稍后再看看,他知道渴了,说不定能张嘴喝一些。”
洛铭跃轻嗯一声,继续看着温印。
温印真是温柔细腻,还生得这么好看,而且,在路上的时候,她也见过温印看账册,查账目,问过各处的生意,精明干练,比好多男子都要厉害……
这样的女子真不多见,难怪殿下这么喜欢她……
殿下这个人用情专一且长久,当初听到温印死的时候,整个人几日都不说话。
就算是后来,也没拿正眼看过旁的女子,又怎么会忽然之间,莫名其妙喜欢上另一个人?
就算娄长空长得像温印,又同温印有血缘关系,她也不相信。
除非,娄长空就是温印本人……
在这种事情上,女子往往都要敏锐得多,她就是猜到了,但眼下江之礼和彭鼎还停留在娄长空是男的,但殿下因为对温印念念不忘,即便知晓娄长空是男的,也非要同娄长空有瓜葛的层面上。
她才不去戳破。
傻子才戳破!
洛铭跃笑了笑,正好温印看她,“你试试?”
“好~”洛铭跃没有推脱。
洛铭跃原本也喜欢小孩子,也小心翼翼,“这些吗?会不会太重了?”
“稍微轻些。”温印建议。
“好。”洛铭跃应声。
等洛铭跃这次喂完,小丁卯忽然迷迷糊糊出声了,声音很细,有些听不清,洛铭跃愣住,小家伙再出声,洛铭跃俯身认真听着。
“我还要……”
洛铭跃震惊,“他还要!”
温印轻声道,“要起来喝水吗?”
小丁卯没睁眼,但轻嗯了一声。
洛铭跃赶紧起开,将位置让给温印,温印一面上前,一面朝洛铭跃道,“把刚才晾好的水取来吧。”
洛铭跃去取水,温印慢慢扶起小丁卯。
丁卯睁眼看了她一眼,应当有些懵,但许是实在不怎么舒服,也口渴,什么话都没说,温印扶他靠在怀中,一手端水给他,他咕噜咕噜抱着喝完。
“还要吗?”温印的声音很轻。
他在温印怀中点头,“要。”
“我去!”洛铭跃接过温印手中的杯子,又去倒水。
真的是渴了,小丁卯连喝了三大碗,温印问起来的时候,他才摇头说不喝了。
温印放他躺下,他还是同早前一样侧身躺好,但因为先前是温印抱着他喝水的缘故,他熟悉了,又觉得她怀中很暖,所以即便躺下,还是双手抱紧她的手臂,没松开。
温印手臂上都是滚烫,因为他还烧着,但喝了这么多水,再睡会儿,稍后烧应当能好些,剩下的就是等大夫来了……
温印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像龙凤胎小时候生病时一样,轻抚他头顶的时候,就似安抚一般。
丁卯睡得浑浑噩噩,也轻声唤道,“娘……”
洛铭跃头疼,假装没听见。
丁卯继续道,“娘,陪陪我。”
洛铭跃忽然不头疼了,就是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怜,胡乱将一个对自己好的人认成娘,一是生病糊涂了,二是应当许久没有人像母亲一样对他了……
洛铭跃唏嘘,“应该遭了不少罪。”
温印颔首。
再小丁卯再开口唤娘的时候,温印柔声应道,“睡吧。”
他真的抱紧她手臂,靠着她的手臂睡了。
这么小的孩子想娘亲,是难受了……
温印和洛铭跃都默契没有出声,怕吵醒他,而稍许,终于有均匀而踏实的呼吸声传来,两人都似缓缓松了口气。
温印也没着急将手臂拿出来,而是静静看他。
一侧,下下垫着猫爪子走来,是大雨天,闲得无聊,能探索的地方都探索完了,才回了温印这里。
但再小心,猫爪子周围也湿了。
下下最爱安静,当下,蜷在温印腿变,一遍遍的舔着自己爪子,给自己清洗着。
“他叫什么名字呀?”洛铭跃这才问起。
温印:“……”
温印这才想起,李裕仿佛还没告诉过她眼前的小豆丁叫什么名字,温印摇头,“不知道呢。”
洛铭跃笑了笑,双手托腮道,“我看他那么小一只,像根还在发芽的小豆芽一眼,干脆,我就叫他小豆芽吧!”
小豆芽?
温印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名字会这么朗朗上口,而且契合,好听,“小豆芽~”
“喵~”一侧,下下也表示赞同。
洛铭跃和温印都相视一笑。
等丁卯这处彻底睡着,温印才将手臂抽出来,整个手都有些麻了。
温印一面揉着手臂,一面看着天井处。
雨势不像早前那么大了,也慢慢缓了下来,但李裕去了有些时候了,还没有回来。
想起李裕当时离开破庙时候的背影,温□□中微沉。
她猜不到他去见谁了,但她知道,他心情不好……
温印收起思绪,正好洛铭跃同她说话,她也应声。
其实两人早前并不熟络。
温印大多时间都同李裕一处,而洛铭跃也都同江之礼和彭鼎一处,反倒莫名因为这次一起照顾小豆芽的缘故,两人一面聊天,一面慢慢熟络起来,也相处融洽。
原本觉得过得很慢的时间,倒也渐渐快了起来。
等下下觉得该睡了,周围都不怎么暖和,它刚“嗖”得一声跳入温印怀中,调整了最佳姿势,舒舒服服准备打盹儿的时候,破庙外的声音陆续传来,而后是连串的脚步声。
温印怀中抱着下下,洛铭跃先起身。
温印见李裕穿过天井回了殿中,但一身衣裳都湿透了。
侍卫也没再撑伞,要么是这一路的风雨太大,打也没用,要么就是路上遇到了事情,他早就没打伞了,但无论哪种,温印都明显见到他眼中有哭过的痕迹,眼眶也是红的,参杂着悲伤,愤怒,释然,还有旁的说不清楚却杂糅在一处的情绪,更有少见的颓废和无能为力在。
“主,主家……”洛铭跃支吾。
温印见李裕身后,江之礼和彭鼎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洛铭跃刚要开口,也见江之礼朝她轻轻摇头,是让她别多问的意思,洛铭跃会意,朝着李裕拱了拱手,然后去了江之礼身后,同江之礼和彭鼎两人一道离开。
温印这才上前。
她原本是问他怎么了,有没有受伤,但见他眼下这幅狼狈又有些难过的模样,温印轻声道,“换身衣服吧,都湿透了。”
听到温印口中这句,李裕忽然眸间盈润,也低声道,“好。”
温□□中微紧。
她早前想过他去了何处,要去见什么人,但眼下看,这个人对他的影响很大。
身后,江之礼和彭鼎都已经离开,周遭除了靠在一处睡熟的丁卯和下下,再没有旁人。
李裕上前,蹲下看了看丁卯,也伸手抚了抚他额头。
—— 丁卯不是无辜的,他为什么是无辜的!
他是对李恒这么说的,但也只是说给李恒听的。
身侧,温印也缓缓蹲下,“刚才喝了不少水,慢慢出汗了,温度也降了些下来,等大夫来了。”
李裕转眸看他,“阿茵,多谢你了。”
温印伸手抚了抚他额前的青丝,“先换衣裳。”
他轻声应好。
福旺方才就取了李裕的衣裳来,李裕寻了一处遮蔽处,宽衣,更衣。这里没条件沐浴,只能用一侧的毛巾将身上擦干。
等从遮蔽处出来,他在火堆前的凳子处坐下,伸手摘下玉簪。
温印上前接过毛巾,给他简单擦头。
眼下这处连沐浴都不行,头更没办法洗,他先前浑身都湿透,头发也是湿漉漉的。
温印给她擦头,他抱着她,埋首在她身前,抱紧她,再抱紧些……
李裕很少这样。
是有心中难过的事,但都压抑在心里。
温印轻轻保住他,没有出声,良久,才听李裕低声道起,“他是我侄子,李恒的儿子,丁卯。”
温印愣住,倏然会意,他说的是小豆芽。
李裕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刚才去见李恒了……”
温印惊讶。
李裕颓丧,“阿茵,他死了……”
虽然不知道李恒和丁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死了。温□□头骇然,也忽然知晓他为什么这幅模样了。
李裕喉间哽咽,“阿茵,我想自己待会儿。”
温印俯身,轻轻吻上他额头,轻嗯一声。
“我……”他是想同她说,他其实,温印温和笑道,“我也会有需要自己想清楚的时候。”
李裕感激看她。
温印再度吻上他眉心,“我去看看丁卯,有事叫我。”
李裕点头。
看着温印同丁卯在一处,丁卯睡睡,温印替他掖好被角,原本同丁卯挤在一处的下下,仿佛知晓温印过来了,从丁卯头顶起身,“嗖”得一声窜回温印怀中。
温印一面抱着下下,一面守着丁卯,余光一面瞥到火堆前的李裕,从方才起,就一直坐在火堆前没有动弹。
李裕是需要时间安静想清楚。
只是双手托着额头,闭上眼前,都是早前见李恒的场景,也会想起小时候,李恒最大,李恒会给他们摘果子,会带着他们玩,他最喜欢大哥,也终日跟在李恒身后,那时的李恒是真心待过他的……
再后来的时候,他是太子,功课和要聆听的教诲都要比旁人多,他不能像早前一样,一直跟在李恒身侧,他同李恒渐渐疏远,但他还是得空就会去见李恒,只是不像早前那样亲密,而且,越来越有间隙,直到丁卯出生……
所以他很喜欢丁卯。
有时候他去看李恒,李恒会同他说,太子事务繁忙,不宜多来府邸,他就拿丁卯当借口,我来看看丁卯就走,丁卯也会嘻嘻哈哈要他抱,要骑在他肩膀上满苑子跑,那时大哥也不会说什么了。
他会赖在李恒府邸吃饭,同丁卯一道吃糖葫芦,俨然回到了早前的时候。
他也记得丁卯刚出生的时候,他去看丁卯!
大哥的儿子,皱皱巴巴的!
“同大哥不像……”他皱眉。
李恒笑,“我不希望他像我。”
他笑道,“哦我知道了,大哥希望他像大嫂!”
李恒莞尔,温和道,“小鱼,我希望他像你……”
他很久没唤这个称呼了。
小时候,大哥总唤他小鱼,后来就成了太子,他有时候都觉得疏远了,但这声小鱼又让他回到早前。
“像我?”他好奇。
李恒温和儒雅,“是啊,像你一样。”
他拍胸脯,“那我日后带他,三叔疼他,因为他要像我啊!”
李恒忍不住笑。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啊?”他问起。
“丁卯。”
“丁卯?这个小名好拗口。”他感叹。
李恒轻声道,“好养活,希望他日后健健康康,无忧无虑,做最快乐的孩子。”
“肯定的!”他伸手摸了摸丁卯的脸,软软,像棉花糖一样。
“小丁卯~三叔抱抱!”
—— 不要让他再姓李!不要让他记得有我这个爹……
李裕指尖再次攥紧。
眼前,是火堆哔啵作响。
***
临近天亮的时候,大夫才赶来破庙这里,即便当时很快就让人去请,但起初的雨势太大,一来一回需要时间,山间也有好些地方不好走,不算晚。
这是拖娄家的关系,在卢城寻的大夫,口风紧,也放心。
大夫上前查看的时候,丁卯还睡着。
温印和李裕在大夫身后。
望闻问切,除了问字这一环节省了,旁的大夫都看得仔细。
良久,大夫起身。
温印明显见李裕紧张,也朝大夫问起,“刘大夫,怎么说?”
刘大夫叹道,“还算及时,再拖拖,这肺都烧坏了。”
李裕和温印都怔住,再拖,意思是,病了,也烧了很久了……
两人心中都沉了下来。
温印温声道,“大夫,孩子还小,请一定帮忙看看,日后一辈子的事情,要怎医治好些,我们照您说的来。”
李裕转眸看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温印在的时候,他心中总要安稳踏实很多。
刘大夫朝温印道,“东家放心,是烧了些时候了,眼下还算好,就是再拖不得了,暴雨也停了,早些下山抓药,对孩子好。”
李裕和温印点头。
“我这处走得急,听侍卫说起症状,随身带了两剂药,可以先应付着,我去熬药,用一剂药再走稳妥些。至于病情,是有些重,这些日在都要将养着,药要跟着走,别着凉,也要注意休息,但要好彻底,怎么都要月余去了……”
刘大夫说完,李裕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问道,“刘大夫,他这样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对日后有影响?”
李裕想起早前的记忆里,丁卯见人的惊恐表情,怕人殴打,一紧张就哆哆嗦嗦,但发现发对他好,又跟着他走,他去哪里,丁卯便去哪里。李裕心中如针扎一般。
刘大夫笑道,“公子别急,应当只是风寒,先用药,是怕寒气郁结在肺部,对他日后有影响,眼下,倒是无妨的,就是要留心照顾着。”
李裕和温印都听明白了,风寒有些重,好好吃药,再将养月余,应当暂时没有什么大碍;但温印知晓李裕心中还是有顾虑。
“我随刘大夫去煎药,你替我照看下。”李裕果真开口。
温印知晓他是想跟去多问细致些,温印点头应好。
见李裕同刘大夫一道穿过天井,去了另一处,温印这才转身,重新回了丁卯跟前,伸手摸了摸他额头。
又有些烧起来了……
温印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他缓缓睁眼。
温印意外,见他眼色有些懵,但应当是昨晚对她印象,所以也不害怕。
温印双手搭在双膝上,俯身看他,“你醒了,小豆芽?”
丁卯眨了眨眼,轻声道,“我不是小豆芽……”
温印笑了笑,“哦,那可能是我听错了,你叫什么?”
丁卯刚要开口,似是想起爹爹交待过的事情,又忽然停顿了下来,将喉间的小丁卯几个字咽了回去,轻声道,“我是小豆芽……”
温印缓缓敛了笑意,这孩子有些懂事。
温印没戳穿,“喝水吗?”
丁卯点头。
温印唤了福旺拿水来,丁卯像昨晚一样“咕噜咕噜”连喝了几大杯。
“还喝吗?”温印问他,他摇头,奶声奶气道,“不喝了,就是有些饿,也不太饿……”
他是觉得温印亲近才说的。
温印伸手绾了绾他耳发,“那我让人煮粥给你?”
丁卯嘟了嘟嘴,“我想吃肉肉,我饿了……”
温印笑了笑,看向福旺,“还有肉脯吗?煮在粥里。”
丁卯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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