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的生母身份卑微, 是早前父皇身边服侍的侍女。大哥刚出生的时候,父皇还是皇子身份,正值京中动荡, 父皇受皇位之争的波及,险些性命不保, 后来是心腹拼死护着才逃出京中,没顾及上大哥和他母亲。”
李裕轻声道, “当时大哥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当时兵荒马乱, 她母亲才生下他, 那种时候逃不出来, 大哥是乳娘带出京中的。他出生时就受了闪失,身子一直不好,所以在我们兄弟几人中,父皇一直对大哥内疚。后来丁卯出生……”
李裕解释道,“丁卯是大哥的儿子。丁卯出生后,父皇对丁卯的疼爱,朝中都看得见, 父皇是把对大哥的内疚都化成了喜爱,加诸在丁卯身上。”
温印不知晓背后这些事。
但她从小在京中长大,大皇子身子孱弱, 久病不愈, 她是知道的;天家对皇长孙的喜爱,京中更是有目共睹。
温印眼下才知晓这些由来。
李裕继续道,“父皇一直不怎么喜欢李坦, 而且同李坦的母亲昭妃也疏离, 我也不知晓其中缘由。但父皇越是不喜欢李坦, 李坦就越觉得是父皇偏爱我,所以我同李坦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大哥经常出面调和。在印象里,大哥清心寡欲,不好纷争,最大的善意都给了丁卯。大哥的身子孱弱,一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有时外出踏青,作诗时,大哥写的字大多悲春伤秋,但自从小丁卯出生,大哥才像有了寄托。”
李裕仰首轻叹,“所以,我从来没往大哥身上想过,直到初一宴那天,我认出邵安知,才不得不往大哥身上去猜。但如果往他身上去猜,那一切都说得通了,可是大哥同我亲厚,我不知道……”
李裕噤声,脸色有些难看。
温印适时道,“晚些再说了,钟大夫交待过,你不能泡这么长时间。”
她是知晓他心里不舒服,所以特意打断,又寻了理由。
李裕轻声应好。
只是应完,又开始咳嗽。
连续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咳得有些厉害。
咳嗽得厉害就坐直了些,多露出水面些,没那么难受。
温印怕他凉,拿了毛巾给他披后背上,又舀了水浇上,李裕是觉得暖了很多。
“好些了吗?”温印问道。
他颔首。
温印取了一侧的浴巾来,李裕看她,“阿茵,你,你去屏风后吧。”
他还是怕她看到,脸上有羞赧。
温印起身,“别说话了。”
他点头。
温印在披风后等他,其实透过屏风的缝隙,她能看得李裕从浴桶里出来,用浴巾擦身子,然后换上入睡的宽大袍子。
来了屏风后的小榻处,温印给他擦头。
耳房中水汽袅袅,一侧就放着碳暖,李裕坐在小榻上也不冷,只是又开始咳嗽,咳得不似刚才厉害,但也咳了段时间。
“李裕?”温印看他。
他摇头,“没事。”
他是怕她担心。
温印替他擦头,他靠近,她身上的腊梅花香,莫名让人心安。
“怎么了?”温印也察觉他靠近她。
李裕轻声,“阿茵,前两日,真是你替我沐浴的?”
温印轻嗯。
她没骗他,但轻描淡写。
“我……”李裕支吾着,“我困了。”
他说完,靠在她身上。
温印温声,“再等等,快了。”
“不急。”他轻声。
温印微怔,李裕应当也反应过来,改口道,“我是说,我不冷……”
温印没戳穿。
他又伸手抱紧她。
“李裕……”温印看他。
他低声呢喃,“我就是……阿茵,我就是很庆幸,每次醒过来,你都陪着我,不是剩我一个人。”
不知为何,温印听到这句,心底总有些难过参杂在其中。
温印温声,“李裕,你是不是很累了?”
他轻嗯一声,靠在她怀中安心阖眸。
“快好了。”她轻轻擦着,怕慢,也怕他不舒服,还怕擦不干他睡觉时寒气会让他睡不好,第二日头疼。
等她擦干,李裕似乎已经靠在她怀中睡着了。
温印唤他也不是,不唤也不是,但终于不能一直坐在这里。
温印轻声,“李裕,好了。”
他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等回床榻,李裕也很快就睡着,原本就困了,精神不怎么好,药性也上来,扛不住。
等李裕睡着,温印也唤了宝燕换水。
看着李裕,温印想起他早前说起他大哥的时候,他对他大哥和对李坦不同,所以他心中猜到很多事,但都难以接受,就像一根刺扎在心里,不觉察的时候仿若无事,想起的时候,说不出的刺痛。
温印伸手拨开他额头一缕青丝,让他睡得而舒服些。
睡吧,明日醒来,我还在……
等温印沐浴回来,也上了床榻上下。
自从李裕昏迷开始,都不是他从身后抱着她入睡,而是她靠在他身侧入睡,她也习惯了。
他没醒的时候,呼吸都很轻,就是夜里咳嗽得厉害时候,她会替他抚背,抚胸口。
这处不比旁的地方,小镇里什么都只能将就。
夜里很冷,她就拥着他暖和,也会伸手到他衣襟里,他迷迷糊糊侧身向着她,将她圈进怀中。
温□□底微暖。
李裕醒过来,就好似一切都恢复如初。
他拥着她,她背心都是暖的,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都是暖的……
也一直到天明……
***
翌日醒来,天色已经大亮,李裕接连咳嗽了好长一段时间。
宝燕闻声入内,在屏风后问起,“殿下醒了?”
李裕轻嗯一声,因为咳嗽,声音里带了些许嘶哑,“温印呢?”
宝燕应道,“夫人晨间起来了,带着下下在苑中玩去了,殿下要起吗?”
李裕又轻咳一声,“起来。”
宝燕去打水给他洗漱。
等李裕换好衣裳出了屋中,见温印在苑中的暖亭内,拿着逗猫棒,逗着下下完。
下下玩得不亦乐乎,温印也乐在其中。
“殿下!”安润见到李裕,不由感叹,“还是活蹦乱跳的殿下好~”
李裕:“……”
李裕不知道该道谢还是该恼,但安润的性子就是如此,可以一直不停说话一整日都不重复,总有一两句语出惊人的。
李裕问起,“哪来的?”
李裕只是想问逗猫棒是哪来的,安润就似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殿下问我就问对了,这处镇子不大,前前后后也没多少人家,差不多就是处村落大小,我见有人家养猫的,就去要了根逗猫棒,人家起初不给,我就拿了东西给她换……”
李裕头疼。
但最后安润终于说完,“下下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玩得不知道多高兴,夫人也高兴。”
李裕这才笑了笑。
安润一直是跟在温印身边的,早前在赵记酒肆的时候,安润也同李裕说起过,他是娄家老太太让来护着温印的人,从探赵记酒肆的时候,李裕就知晓他身手极好。
眼下,安润一直是跟着他的,他在屋中,安润大都守在外阁间,等他出了屋中,安润也才一道。
李裕能猜到,这周遭都是禁军,但禁军都是李坦的人,温印怕他这处再有闪失,所以一直让安润跟着他。
李裕踱步上前,温印正拿着逗猫棒逗下下玩。
稍不留神,往后的时候,撞到李裕怀中,李裕伸手揽紧她腰身,温声道,“慢些,玩得高兴的时候也不看路。”
温印转眸看他,不由笑了笑。
李裕从她手中拿下逗猫棒,然后顺手递给了安润。
安润懵了。
温印也没反应过来,想开口的时候已经完了,安润握着逗猫棒,下下就开始朝安润扑过来。
安润怕猫,“别,别别,别!”
“别跟着我呀!啊啊啊~”下下追着安润撵,整个苑中鸡飞狗跳。
越是紧张,安润就越忘了手中还握着逗猫棒,所以下下才跟着他撵得,苑中多了几分莫名喜感。
就连值守的禁军也一面头疼,一面想笑。
但安润就似忘了逗猫棒这一茬,在苑中转着圈被下下追。
“这么早?”另一处,温印看向李裕。
李裕松开她,“不早了。”
“好些了吗?”温印问起。
他点头,“还行。”
一起来就咳嗽了一大段,脑子有些晕,温印看他,“吃过早饭了吗?”
他摇头。
“清维,准备些吃的。”温印吩咐声。
清维应好。
李裕看她,“你吃过了吗?”
温印笑道,“我起得早,刚才同下下一道玩饿了,我陪你。”
李裕笑了。
两人回屋中,正好苑中禁军换了一波轮值。
李裕喝粥,吃些小菜。
这些日子同李裕的相处中,温印能看得出李裕不挑食,也不怎么讲究,他贵为太子,其实还不如她平日里见惯的那些世家公子哥骄奢金贵。
那时候爹问她,京中可有中意的子弟。
她摇头,“没有。”
也如实道,有哥哥在,京中这些世家子弟似是都矮了一大截。
爹笑不可抑。
所以她的婚事不是祖母和爹拖着,是她真的不喜欢。
看着眼前的李裕,温印喝了一口粥,天家能让他去军中,对他并未娇惯,而且,她也见过,见过他不太明显的腹肌……应当是严于律己的一类人,再加上不挑食,心思缜密,朝中之事了然于心,是往天子去培养的,才会如此。
思绪间,李裕已经放下完碗筷。
温印也放下,她原本也是陪他的,吃不了太多。
漱了口,两人去苑中散步消食。
又开始下雪了,看模样,前面的路应该没那么快通畅。
“说是三五日,应当是预计到了,如果绕路,路上兴许还会遇到大雪封路,你病着,不便折腾,我让回来等的。”温印如实道。
“都听你的。”李裕轻声。
温印看他。
这句都听你的,莫名觉得有些宠溺在……
她觉得有些别扭。
苑中都是禁军,两人也不好说话。
苑子不算大,两人身后只有宝燕远远跟着,其余几人在忙着各自的事。方才安润被下下撵了一身汗,去换衣裳去了。
两人散步时就说着一些打趣话。
都是聪明人,相处有趣,也不会累。
只是说了会儿话,李裕又握拳,别过头去,咳嗽了两声,怕她担心,又继续问起,“黎妈呢,这次黎妈怎么没跟着一道来?”
他昨日就想问的。
温印迎道,“主苑在重建,虽然有卢管事和余妈看着,但总要有自己人盯着,怕出岔子。”
听到她口中“要有人自己盯着”“怕出岔子”几个字,李裕就会意是密道的事。
温印也看出他会意。
两人都各自低头笑了笑,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默契,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他就了然于心;他想什么,她也多少能猜到,说什么,她也能会意。
这种默契,就似……
李裕正在想什么词,忽然间,耳边急促而尖锐的声响擦过。
李裕近乎是一瞬间反应过来,箭!
边关,他同温兆逃跑的时候,听到过最多的声音就是这样的利箭从身后袭来的声音。
李裕刹那间脸色煞白,想都未想,下意识朝温印扑去。
温印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李裕抱着想一侧翻去,箭矢擦着她手臂内侧而过,温印顿时疼得哭了出来。
但若不是李裕反应开,箭矢已经射中她。
“阿茵!”李裕心都跃出嗓子眼儿,“没事吧。”
温印尽量咬唇,没出声。
也知道李裕眼下无暇多担心她伤口这处,温印摇头,李裕也看到是擦伤,但温印眼中眼泪是噙着着,但嘴唇咬住没出声。
是强弩!
李裕咬牙。
很快,周遭的护卫的禁军也陆续倒下,远处的强弩射来,射中就很少生还。除了强弩,还是旁的箭矢,这些禁军挡住了部分,但绝大多数都应声倒下。
李裕扶起温印,“回屋里,温印。”
温印轻嗯一声,知晓这种时候她越慌,李裕越难顾全左右。
很快就有禁军来驰援,但临近李裕和温印的时候,却忽然拔刀相向。若不是李裕警觉,这一佩刀下去李裕就已经毙命了。
那人也没想到李裕会忽然反应过来,也当机立断,夺下佩刀。
李裕也是能带兵打仗的人,快速对付一两个禁军不是难事。
但这一波涌上的十余个禁军全都倒戈相向,李裕应付已然吃力,身边还有温印在。
他要护着温印,身上不免被佩刀划伤,打斗激烈,周围也有鲜血溅到他和温印的衣裳上。
温印不敢出声,李裕牵着她,她跟着李裕一处。
“阿茵,低下!”
“阿茵,躲开!”
“阿茵,过来!”
李裕说什么,她都照做,根本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反应,但她绝对相信李裕,所以才能处处险中逃生。
“阿茵,跑。”李裕见缝插针,将温印推开,自己瞬间被这十余个人包围。
李裕推开温印时,肩膀上才挨了一佩刀,推开温印之后,胸前,手臂都挨了一刀,温□□慌,眼见着身后的人挥刀砍向李裕,李裕根本来没留意,温印惊呼,“李裕!”
李裕闻声回头,可来不及反应,眼见佩刀落下,温□□都提到嗓子眼儿,李裕!
但佩刀没有落下,挥着佩刀的人轰然倒地。
是才换了一身衣裳的安润。
安润懵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所有的禁军都在围攻李裕和温印,安润就第一时间上前。
但有安润背靠背,李裕这处压力小了许多。
苑子不大,早前的几声强弩和密集的箭矢之后,强弩声和箭矢声都停下,这些要从远处布局,应当是被苑外值守的禁军发现了。而苑中这披禁军,不知是换上了禁军衣裳混入的人,还是就是禁军!
苑中一片混乱,也有禁军同禁军厮杀在一处,温印记得是有侯府的侍卫在的,转眸时,正好见到侯府的侍卫入了苑中,身上都带血,是方才就已经激战过,但不在苑内。
而涌入苑中的禁军越来越多,李裕杀红了眼,“带夫人回屋中。”
禁军太多,李裕在何处,禁军就涌向何处,侯府的侍卫只能护着温印先撤回屋中。
温印受了伤,但因为跑商的时候也见过,所以眼下混乱的场景温印也没慌乱,她越慌乱,侯府侍卫,安润和李裕这里都不好做。
等退回屋中,侍卫阖上屋门,但也不敢松懈。早前七八个侍卫已经折了四五人,只剩了四人,一人守着此处,另外三人上前帮忙。
清维和宝燕等人都在屋中,是方才被侯府的侍卫救下的,“夫人!”
都见她受了伤。
钟大夫不在这处苑中,温印摇头,“我没事。”
但清维看见好长一条口子,“夫人!”
宝燕,鱼跃和塘间几人都吓倒。
温印才看向手臂,难怪那么疼,好长一条口子。她不算娇气的,但方才眼泪都疼了出来,但眼下不是关心这个时候。
看向窗外时,苑中兵戎相见,打斗激烈,宋时遇带人入了苑中,所有的弓箭架上,禁军侍卫也上前。早前混迹在苑中的这批禁军已经知晓是樯橹之末,很快很剿灭,活口也咬舌自尽。
“公子没事吧?”宋时遇见他身上有刀伤,也都是血迹。
李裕扔了佩刀。
宋时遇沉声道,“查,早前混在何处的?整个禁军翻过来也要查!”
他不知道禁军中还藏了多少人!
李裕往屋中走去,他知晓温印担心他,临到屋门时,温印扑向他,他险些踉跄没站稳。
“李裕!”温印方才一直忍住的哭声,眼下似是不受控。
李裕怔了怔,拥紧她,“没事了。”
温印揽紧他,修长的羽睫轻轻颤着,整个人也轻轻颤着。
他伸手抚上她发间,“没事了,不怕,阿茵。”
作者有话说:
补齐了,不欠账啦,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