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日, 李裕都很老实安静。
大多时候要么安静得躺在温印怀中阖眸睡着,要么睁着眼睛,安静看着温印, 温印问他什么话,他能答的时候轻声答, 不能答的时候就默不作声看她,还有些时候便是安静得看着下下……
下下见李裕一动不动, 也会伸出小爪子摸他玩。
下下摸他的时候,他也不动, 但因为下下在动, 所以他的眼睛会看着下下转动, 下下觉得比挠温印的书册有趣多了,就一直伸爪子摸他,摸多了,李裕也会下意识伸手握住它的猫爪不放。
下下不满,撅着小腿,另一只小猫爪一起用上。
等温印反应过来的时候,下下的两只猫爪子都在对着李裕上下其手, 李裕应付不过来。
温印放下书册,郑重唤道,“下下~”
下下没停下, 下下觉得李裕可好玩了, 比温印的书册好玩多了,温印唤它它也不理,趁机多摸几爪子。
温印奈何, 伸手抱起下下, “我说, 别欺负他。”
下下“喵”得一声。
下下不满。
温印认真道,“下下,你要么老实呆着,要么自己去一边玩,他还在生病,别吵着他,听到了吗?”
下下选择老实呆着。
温印放它下来的时候,李裕还是安静得看着她。
李裕这幅模样已经第二日了。
钟大夫昨晚看过,说他还未彻底醒,人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是没有大碍,隔两日就能恢复,不必担心。
这是第二日了,温印好像也有些习惯这样呆呆的李裕了。
李裕还在呆呆看着她,什么也不说,温印伸手抚上他脸颊,温声道,“怎么还会被下下欺负啊?”
他没应声。
温印轻声道,“别让下下再欺负了,嗯?”
他轻嗯一声。
会应声了,声音很低,但是有回应。
温印微微俯身,青丝抚上他脸颊,他眨了眨眼,温印凑近,又温声道,“也不要旁人再欺负你了。”
他再嗯了一声。
温印这才莞尔,将手从他脸颊上拿开,继续翻着自己手中的书册,中途又看了李裕一次,李裕还是像方才一样,不做声得看她。
温印笑了笑,重新开始看书。
……
等时间稍许过去,温印被书册上的内容吸引,接连翻了好多页,却没留意忽然,腰间一紧,被人环住。
温印微讶,挪开书册,见是李裕伸手揽紧她腰间,也埋首在她怀中,像躲着什么一样。
温印才见是下下的连环猫爪在追着李裕摸。
温印叹气,“下下!”
下下在兴致上。
温印伸手抱起它,不让它在挠李裕,又唤了声,“鱼跃。”
鱼跃跟车,“夫人。”
“把下下抱出去,晌午前都别让它在马车里。”温印吩咐了声,鱼跃虽然诧异,但还是应是。
但目光企及之处,正好见到李裕埋首在温印怀中,也伸手抱着她的腰。
鱼跃赶紧抱了下下出马车。
很快,马车停下,应当是鱼跃抱了下下去旁的地方。
马车外,还有下下“喵喵”的抗议声,但很快,抗议声淹没在周遭禁军的马蹄声中,应当是被鱼跃抱到后面的马车中去了。
温印这才看向将头藏起来的李裕,“好了,下下出去了。”
李裕果真将头转了过啦,只是抱着她腰间的手没有松开。
温印倏然会意。
是她方才告诉他别被下下欺负了,他在下下欺负人的时候,往她何处钻。
温印哭笑不得。
但这幅模样的李裕实在少见,温印不由想起早前李裕才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和眼前全然不同模样,当时眼中的戒备、机警、沉稳,而眼下,就是人懵懵的没醒。
温□□中莫名微软,伸手刮了刮他鼻子。
他看她。
温印低头笑了笑,打趣道,“原来鼻子不会掉。”
但早前每个鱼宝宝的鱼字都会被她碰掉。
温印又刮了刮。
李裕木讷看她,没躲开,也没说话。
方才下下的猫爪子摸他,他不喜欢,但温印刮他的鼻子,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喝水吗?”
“嗯。”
“能坐起来喝吗?”温印尝试着问他。
李裕仍旧点头。
温印扶了他起身坐着,又倒了水递给他,他分了两口喝完。
“还喝吗?”温印又问。
他摇头。
“那躺下吧。”
他听话躺下,只是温印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默认按照刚才的方式,靠在她怀中,抱着她腰躺下。
温印:“……”
温印想说什么,但是看到他眼中清澈又有些木讷的眼神,温印话咽回喉间,“趴回吧。”
温印继续看书,他继续抱着她,躺在她怀中。
隔了许久,温印看他,他还是那幅懵懵的样子,一动不动盯着她。
温□□中恶作剧心起,伸手挡住他眼睛。
然后慢慢将指尖的缝隙打开,见掌心下,李裕还和早前一样,看着她,没什么旁的变化,目光也会随着她的动作移动变化。
温印再遮挡住视线,再挪开,他还是在看她。
最后这次,温印遮挡了视线很久,等再拿开的时候,忽然想,不能再这么玩了,这么玩同下下逗李裕有什么区别。
不逗了。
只是等温印这次将掌心拿开,李裕已经睡着了,抱着她腰间,靠在她怀中睡着了。
李裕没有真正醒,只是下意识的举动。
但李裕好像,真的很依赖她……
温印微怔。
***
到晌午吃饭的时候,李裕已经可以不吞流食了。
饿了几日,又喝了几日的流食,晌午时候,温印喂他吃饭的时候,他可以自己嚼,自己吞咽。
好了又看向温印。
温印夹什么都吃,也不挑食。
宝燕唏嘘,“清维姐姐,殿下这样有两日了,日后不会都这样吧?”
清维看她,轻声道,“怎么会?钟大夫都说了,殿下过两日就会好,这是还没怎么醒,日后怎么会这样。”
宝燕偷偷笑道,“也是,就是殿下模样呆呆的,什么都听夫人的。不对,殿下早前也什么都听夫人的……”
清维跟着笑起来。
一侧,温印问道,“还要吗?”
“嗯。”他的声音比早前大些了。
温印再给他。
李裕是真饿了,她喂他吃,今日中午冷不丁得吃了不少。
等李裕摇头,示意他不吃的时候,温印给他擦嘴。
能吃得下东西就是快好。
他在一点点变好。
京中到定州有一月左右的路程,眼下走了五分之一了,他们也离定州一日日近了。
钟大夫让他尽量可以,能去马车外透透气。
今日李裕状态好了许多。
温印让安润递了大氅来,温印给他系好,“陪我散步消食,还冷吗?”
他摇头,“不冷。”
温印弯眸,继而伸手牵他。
以前都是他牵她,这次是温印主动牵他散步消食,两人走得都很慢,温印怕他不舒服,他在一点点习惯,也都听她的。
周围有禁军值守,温印会照常同他说话,只要温印在,都很好。
等回了马车中,温印替他取下大氅。
他重新躺回温印怀中。以前都是躺在一侧,靠着温印,眼下已经习惯躺在温印怀中,伸手就可以抱着她。
……
晌午一过,刑满释放的下下也终于回到了马车里。
温印叮嘱,“不可以再欺负李裕,不然还是你出去。”
下下:“喵~”
温印当她默认。
这次,下下果真老实蜷成一团,因为李裕占据了它早前的位置,下下只能睡在他脑袋一侧,于是一人一猫干瞪眼。
还在等禁军,马车没第一时间走。
“夫人。”清维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怎么了?”温印问起。
清维撩起帘栊,“禁军说有事同夫人商议。”
“好。”温印放下李裕,起身下了马车。
禁军头领姓宋,名唤宋时遇,是京中禁军左前卫副使,负责此行的安全。
“夫人,先前派去探路的人回来了,眼下还是正月,雪很大,前面路被大雪没了,原本应当直行的,现在暂时过不了了。眼下要么绕路,要么折回昨日的镇子等候,但不知路什么时候能通。”
宋时遇说完,温印问道,“那绕路呢?”
温印知晓李裕是想尽快到定州,尤其是早前宫中又出了这样的事,迟则生变。
宋时遇应道,“如果绕路,应该会多出三到五日,但旁的路上还会不会遇到大雪封路,是不是还需绕行,眼下还不得而知,只能到时候再看。”
如果绕行又遇大雪封山,确实折腾。
而且李裕的病还没好全,不适宜这时候跟着折腾,尤其是天寒地冻的,若是再着凉,恐怕病会加重。
温印决策,“歇下吧,不赶路,什么时候路通,什么时候走。”
“好。”宋时遇应声。
等温印回了马车,帘栊撩起时,正好见李裕抓着下下的耳朵,下下张牙舞爪着,说两人(一人一猫)在打架斗殴都是有人信的,李裕应当也没想到帘栊会忽然撩开,李裕当即松手,赶紧躺下。
温印:“……”
温印以为看错,但应当没看错。
温印垂眸,没有作声上了马车。
李裕心虚躺好,等她折回的时候,李裕又恢复了早前懵懵的目光。
温印同他四目相视。
李裕心中一咯噔。
温印仔细打量他,明显察觉他眼下的目光懵懵和早前的一样,但又不一样。
温印没有戳穿,但也没理他,只是坐下来,翻著书册没有作声。
李裕:“……”
李裕还是凑了过来,自觉往她怀里躺。
温印看他。
李裕觉得她应该还是发现了。
李裕迟疑的时候,下下见缝插针重新占据了她怀中的黄金位置。
李裕:“!!!”
李裕又不好直接伸手推开下下,正好下下的猫爪子挠他,他推开爪子,下下继续挠他。
李裕胃疼。
他实在快要憋不住的时候,下下起身了,李裕抢回黄金位置,抱着温印的腰,埋首她腰间不动弹了。
下下再怎么挠他,他也装死。
温印终于到了看不下去的时候,轻声开口,“好玩吗,李裕?”
李裕摇头,点头,最后摇头……
然后确认自己露馅儿了。
温印更确定他和之前不一样了,呆和懵都是装出来的。
“什么时候的事?”温印一针见血。
李裕眼巴巴看她,“就,晌午之前。”
“为什么要装?”温印问他。
李裕支吾道,“就是觉得,这样挺亲近的……”
李裕言罢,又掩袖咳嗽了两声。
他是想说,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待他温柔爱护,也会护着他,喂他吃东西,还会主动牵他。
这些都是早前没有了……
“病好了?”温印看他。
“没好……全。”李裕应声。
此时应当脸皮厚,李裕果断重新躺回她怀中,“我躺会儿,脑袋晕了。”
温印头疼。
李裕这才转身,仰首躺在她怀中看她,“我真的是晌午前醒的,当时有些懵,没反应过来……”
他没好意思说,特别温柔爱护,所以他才继续保持懵懵的模样。也从字里行间猜出他前两日一直这样,温印也应当一直这样。
后来温印喂他吃饭,给他擦嘴,牵他散步消食。
他觉得他还可以继续装下去,装一日不嫌少,多两日不嫌多,脸皮厚装到定州也不是没可能。但没想到下下回马车就挠他,他反击的时候被温印撞破……
听他这么说,温印知晓懵懵的小奶狗已经没了。
不过,李裕也真的好起来了……
温印没有吱声了。
“阿茵?”李裕看她。
她轻声道,“你继续老实呆着,要么,你们两个一起下去。”
李裕和下下:“……”
都觉得被对方牵连了。
下下识趣蜷起来,不闹腾了,李裕也恢复了老实安静。
温印见他嘴唇干涸,“喝水吗?”
“喝。”这次是自己坐起来,自己倒水,自己喝了,自己躺下,一气呵成。
温印啼笑皆非。
李裕也看着她笑。
“真好了?”温印看他。
“嗯。”他也微笑,“真醒了。”
温印没有问起他早前在宫中的事,怕他想起难过,但从黎妈和父亲口中,温印或多或少知晓了一些,也猜到了一些,所以没提。
但李裕如实朝她道,“阿茵,这次入宫的事我同你说。”
温印轻声,“不想说,可以不说。”
她是怕他再次想起,心里难受。
初一宫宴的时,温印从黎妈和父亲口中或多或少都听了一些,也大致能推断当日的情景,李裕应当不会想提。
李裕会意,“不是,温印,我真的确认了好几件事,要同你说。”
温印见他表情不似有假。
李裕牵她一道躺下,“躺下我同你说,怕有声音。”
温印也明白过来,躺下说话,可以小声些。
温印照做,两人离得很近,像早前一样。很久没有这样面对着面说话,温□□中欣慰,是好了,好了就好……
但下一刻,温印就愣住,因为李裕将被子牵得盖过了头顶。
温印:“……”
李裕轻声,“这样好说话,说完就出去。”
只是话音刚落,被子的另一端被下下钻了进来,正好挤在他们两人中间,李裕试图拔开它,它不理,最后是温印怀中抱着它,把它往下挪。
被子里两人离得很近,李裕同她道,“这次入宫,我确认了好几件事,我一件件说给你听。”
温印看着他。
李裕低声道,“第一件,我以前一直以为李坦将父皇软禁在宫中,是因为怕旁人口诛笔伐,但这次入宫,他拿父皇威胁我,我如果不在初一宫宴的时候,当着朝臣的面跪在大殿外求情,明日父皇就会病故。而父皇病故,就是因为我的缘故。”
温印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在殿外跪了一整日。
早前她没想通,眼下知晓了,“然后呢?”
李裕又道,“李坦如果真是怕旁人口诛笔伐,他不会拿父皇明日病故威胁我,他会这么说,只说明一件事,要么父皇手中有他的把柄,要么有他想要的东西,他一直想让父皇松口,但是父皇没有,所以他才一直将父皇软禁在宫中,但不是一定不能取父皇性命。”
温印也想起来,原来一直想是霍老大人在殿中死谏,李坦迫于压力才没有走到最后一步,但如果像李裕这么说的,便解释得通了,他还有把柄或者想要的东西在天家手中,所以退而求其次,做东宫,不做天子。
李裕继续道,“这就引出第二件事,李坦在自圆其说。”
“什么意思?”温印没听明白。
李裕又道,“李坦一直暗示我,他拿父皇的性命威胁我的同时,也在拿我的性命威胁父皇,如果父皇在初一宫宴上说了对他不利的话,他就当着父皇的面杀了我,所以才在后来的宫宴上,父皇没有多说一个对他不利的字。这是李坦的一面之词,我没戳破他。但阿茵你想,如果真是如此,父皇只需在宫宴上露面稍许就可,父皇露面越久,对他越没好处,可我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父皇就在殿内坐了两个时辰,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温印听得心惊肉跳。
李裕沉声,“是父皇自己要去的初一宴。”
温印诧异看他。
李裕继续,“父皇手中有他要的东西,或是把柄,所以告诉李坦,他要见我一面,李坦想要父皇手中的东西,只能让我入宫,也答应了父皇远远见我一面。但李坦很聪明,他想了这样一出计策掩盖过去,既应了父皇的要求,又在朝臣眼中,将我变成了一个跪求父皇原谅失了高峰气节的人。与我而言,他也威胁了我,因为我要保父皇。但真正站在父皇的角度,宫中所有的联系都被切断,他身边都是李坦安排的耳目,没有亲信了,他要传递消息给我,就只能这种方式。所以,这次入宫是父皇的意思,但父皇骗过了李坦。”
温□□中唏嘘,“你怎么知道的?”
李裕沉声,“我求见父皇,恳请父皇宽恕,父皇气得让我滚!”
温印轻声,“那你不是很伤心?”
她知晓李裕同天家亲近,也一直在担心天家安危。
李裕应道,“我当然要做出伤心的模样,父皇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做这样的事?他在宫中,无法确认我是不是真的还活着,即便旁人都这么说,但他没见到都不能确认,初一宴是最好的机会,因为有朝臣和家眷在,他做不了假,只要我远远出现,父皇都能确认我还安稳,这是其一。”
“其二,父皇让我滚,滚是离开的意思,父皇是告诉我,他会想办法让我开京中。”
温印惊讶。
李裕继续道,“但父皇说得愤怒,李坦心高气傲,认为是他让我在朝臣面前求饶惹恼了父皇,父皇觉得失望至极,所以李坦根本没往别处多想,因为他从来不信任父皇,也不会觉得我会信任父皇,他当时只有棒打落水狗的快感,没有去判断别的东西。所以还有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为什么父皇要选在初一宴这日见我。”
“为什么?”温印看他。
李裕仔细道,“因为这一日,京中的要员都在,这些人里,一定有对父皇死心塌地的人,但父皇在宫中,被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初一宴,是最好的机会。父皇在传递消息给我的同时,也能传递消息给他的心腹。”
温□□中忽然反应过来,心中也忍不住唏嘘。
李裕继续道,“阿茵你想,父皇让我离京中,那我要怎么离开?他不知晓我们要去定州的事,但他当日能传递的消息就是让人将我安稳送出京,也就是说,一定有人会联络我,而且知晓应当把我送去哪里最安全。”
温印也听明白了,天家做这些事,都是有目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李裕看她,“阿茵,父皇送我离京,如果只是为了我的安危,他不需要这么大费周折,我在离院至少性命无虞,但逃离过程中反而有危险,那就说明,父皇还有底牌,周遭的驻军里一定要还有听命父皇,也会效忠我的人,父皇冒险做这些事才有意义。所以这一路,一定会有父皇的心腹想办法接近和联络我,可能是在路上,也可能是在定州。”
温印看他。
“怎么了?”他见她目露迟疑。
“没什么。”温印一语带过,她其实是在想,她在离院一直担心他,后来多少听说了些宫中的事,她担心的也是李裕熬不住,遭人嘲讽,被人奚落,心底煎熬,但其实忘了他是李裕,更是早前的储君,他有他的过人之处,也有他的沉稳淡定,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其实宫宴当日,李裕确认了很多事。
“阿茵。”他看她。
温印轻声道,“是不是很冷?”
他微愣,摇头,“不冷。”
温印喉间发涩,“我说,初一宴的时候。”
就算那天晚上这么多惊心动魄,波折反复,智谋冲撞,但同样也是一个倾盆大雪,寒冷刺骨的冬日。
她不知道他怎么挺过去的……
作者有话说:
看到这里就补齐,没啥变化,错字明天一起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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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去接家里人了,有点延迟,欠大家一更,明天一起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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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大家说的重生,做梦,想起前世之类的,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