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印先起了身, 行至赏梅阁苑中,仰首看着夜空中的烟花。
烟花是在梅苑暖亭那处放的。
暖亭到赏梅阁的距离正好,太远和太近都不好, 苑中又没有窗户和屏风的遮挡,视野最好, 能看得最清楚。
李裕也踱步到了赏梅阁苑中。
一轮轮的烟花绽放,很容易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去, 李裕也终于明白,他问要不要吃年夜饭的时候, 她一面揉着眼睛, 一面说吃, 当然要吃,因为有年关烟花。
他没想到,在离院这个年关,也能看到烟花。
李裕安静抬头。
苑门处是敞开的,无论是在苑内还是苑外伺候的丫鬟婆子,看了烟花都激动起来,忍不住一面仰首看着, 一面同身侧的人说着话!
年关啊,谁不想热闹些!
离院这处地方本就不期望能看得到京中城楼放的烟火,但眼下梅苑里自己放了, 便忽然有了浓郁的年味儿了。
无论是清维, 宝燕,鱼跃,塘间, 还是朱媪, 元宝, 铜钱,甚至就是余妈,赵妈等人,还有值守的禁军也都短暂停下手中的事,同周遭一道仰首望着夜空,说笑着。
年关,是团圆日。
在这处值守不能与家人团圆,看着烟花,好似通过这场烟花也能憧憬与家中亲眷一道看烟花的模样,也是片刻温情,所以都不想移目。
今晚的离院,也仿佛有了不一样的热闹喜庆。
周围都是欢呼声,惊叹声和笑声,伴随着一轮一轮的烟花绽放又熄灭,周而复始,好像真的没有尽头似的。
李裕缓缓转眸看她,温声问道“哪来那么多银子?”
温印叹道,“私房钱吧……”
李裕轻笑,“都说世家有底蕴,原来世家底蕴这么厚?”
温印也环臂笑着,“我让安润去问过,也算过,这种烟花放得不高,样式不多,能看到的距离也不远,但不贵,离院这处用就够用了。安润买的多,价格也合适,所以,不用替我心疼钱,我高兴。”
李裕知晓她是打趣话,也不由笑了笑。
尤其是那句“我高兴”。
温印身上有不少秘密,她没说,他也不问。
两人并肩站在苑中,仰首看着头顶的烟花在年关的夜空里绽放,好似看多久都看不够,也看不腻。分明是最热闹的场景,却往往最容易让人心中宁静。
李裕想起早前同父皇在一处看年关烟花时,父皇告诉他,无论在哪里,能决定你心境的只有你自己。
他一直记得,所以即便在离院,他也清楚知晓他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而与温印而言,这处烟火又有不同。
原本,这些烟火是买给赵暖的。
这些烟火是像她刚才告诉李裕的,放得不高,样式不多,能看到的距离也不远,但并不是不贵,这批烟花是从羌亚运来的。
羌亚盛产烟花,最有名的烟花都在羌亚国中,这是她提前两年从羌亚的商人处付了银子定下来的,从羌亚运到长风路途不远,好容易赶上了年关,赵暖却不在长风京中了……
她左右不了的事情很多,眼下能做的,做一件是一件。
温印在思绪中,所以看着烟花出神,原本就环臂,但觉察冷了,双臂拢得紧,也朝黎妈道,“黎妈,取下我的披风。”
她刚才看着烟花就出来了,没留意旁的。
周围的人也都看烟花去了,谁都没留意她没穿披风就出来了。
温印话音刚落,李裕已经脱了外袍给她披上。
她诧异看他。
她才刚开口,黎妈都还没来得及应声,李裕如果才听到,是来不及这个时候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的。
“带体温的,比披风更暖和,你先披着”李裕低声。
“你不冷啊?”她看他。
两人离得很近,李裕轻声,“我怕你冷……”
她看他。
正好黎妈上前,“夫人?刚才烟花声太大了,没听清。”
温印身上都披着李裕的外袍了,李裕接过话,“黎妈,帮我拿下我的大氅。”
“哦,好。”黎妈这才反应过来殿下将衣裳给夫人了,黎妈赶紧折回。
带着体温的外袍披在身上很暖,比狐狸毛披风还要暖得快,但黎妈还是将她的狐狸毛披风同李裕的大氅一道拿了来。
李裕自己伸手去接了,是真冷了。
李裕披上。
黎妈叮嘱道,“别冻着了。”
李裕一面颔首,一面将大氅拢紧了些。
温印仰首看着烟花,不由笑了笑。
“笑什么?”他知晓她笑的同他有关。
温印摇头,“随便笑笑,就是觉得,大氅下面是中衣,这种穿戴挺少见的……”
李裕:“……”
温印见李裕脸红了。
“还看吗?”温印是怕他真冻着。
“不看了。”他如实应声。
“接着用年夜饭吧。”温印转身,他也一道。
年关一般会放两次烟花,第一次在年夜饭间的时候,因为年夜饭是团圆饭,是一年中家人最齐的时候,年夜饭的时候,家中的老人孩子也都没睡,一家人看烟花才更有年味儿。
第二次烟花是在子时,也就是守岁之后,也称为守岁烟花。
能看到那个时候烟花的人,多是家中守岁的人,所以看到守岁烟花就是新年了,辞旧迎新,是吉兆。
“还放吗?”李裕看到窗外的烟花未停。
温印应道,“放,年关的烟花要放够一刻钟才吉利,两刻钟最吉利,我们眼下需要吉利,所以要放够两刻钟。”
这是什么我觉得是道理就是道理的道理,李裕好气好笑。
但温印又道,“再说了,我放我自己的烟花,之前也没人告诉我不让放烟花啊?”
李裕觉得她说的都对。
温印说话的时候,李裕又夹了一片番石榴放口中,虽然还是酸得皱了皱眉头,但好像比刚才吃起来好多了……
他再夹了一片,嗯,其实,好像真的觉得好吃了。
人是不是就这样,习惯了,就潜移默化了?
李裕低头用菜。
温印唤了清维上前斟酒。年夜饭要饮酒,他们的年夜饭推迟了些,刚吃了不久又到了年关烟花的时间,所以眼下才开始。
“少喝些。”她晌午才喝多了,李裕其实不想她喝。
清维停下来,看向温印。
温印目光示意她放下就好,清维照做,温印自己拿起酒壶给两人斟酒,“年夜饭的酒不能省,否则不吉利,我又不是贪酒的人,你怕什么。”
也是,李裕忽然反应过来,晌午是因为要离开侯府,她舍不得,所以多同祖母、岳父还有庄氏喝了几杯,眼下在离院,她是不会饮多。
“否极泰来,诸事顺遂。”
两人碰杯。
李裕的手握住她手中的酒杯,再次温声道,“别喝那么急。”
温印从善如流。
“黎妈。”温印又唤了声,黎妈笑眯眯上前,双手递上一封红包给她。
李裕瞪圆了眼,“做什么?”
“年关红包,拿去,压岁用~”温印递给他。
李裕没伸手去接,一张脸都气得有些涨红,“小孩子才有压岁红包,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不喜欢她总拿他当小孩子看。
温印眨了眨眼,“每个人都有啊~”
李裕:“……”
李裕尴尬看她从黎妈放下的锦盒里拿出一个又一个的红包,整整几大叠,口中也念念有词,“黎妈的,清维的,宝燕的,鱼跃的,塘间的,还有元宝和铜钱的……”
李裕惊呆,但更惊呆的是,连余妈赵妈,和值守的禁军都有。
李裕:“……”
他方才果真想多,还以为她拿他当小孩子,但眼下看,她还真是一视同仁,没拿他当小孩子。
看着周围黎妈和清维几人都笑很开心,李裕没打开红包。
“怎么不看?”温印托腮看他。
“不看。”银票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他又不好拂了温印的好意,补了句,“不是压岁钱吗,我明日再看。”
“也好。”温印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李裕忽然意识到给他的红包里可能不是银票,李裕刚要伸手去开,温印拦住,“不是说了明日看吗?”
他手又放下,有古怪……
重新回到年夜饭上,经过早前的烟花和刚才的红包,年夜饭的氛围是有了,两人也一面继续饮着酒,一面说起龙凤胎的事,然后是温印小时的事,再是李裕幼时的事。
不知不觉间,一杯一杯很快下去,都不知不觉。
等李裕反应过来的时候,温印已经有些脸红了。
“别喝了。”李裕伸手盖住她面前的酒杯,他方才光顾着同她说话去了,没留意她喝了这么多了。
“那去苑中散步消食吧。”温印提议,今晚两人都用了不少。
“苑中风大,你才喝了酒,吹了风会头疼的。”
“我带帽子就好。”
李裕发现他扭得过温印的时候其实很少。
温印要去梅苑里散步消食,李裕只能伸手牵着她。
温印脑海里的确开始有些晕晕的,他牵她,她看他,“不用特意牵着我,我带了帽子,很暖。”
李裕看她,“我不是怕你冷,是怕你摔着,才下了雪,地上滑。”
温印:“……”
李裕叮嘱,“你牵紧我。”
温印真信了。
年关时节,腊梅开得最好,梅苑很大,但行至何处都有腊梅幽香,清淡有余,不会浮夸。早前让余妈备了不少年灯,眼下年灯点亮,梅苑里暖暖的,也温馨。
“怎么总喜欢散步消食?”他其实早就想问了,眼下有时间,又不能散步干走,便正好问起。
“外祖母喜欢啊,总跟着她就习惯了。”温印应声。
是啊,有时候习惯是件可怕的东西,就像他都习惯了她散步消食的习惯……
“还冷吗?”他换了话题。
温印正好想起了旁的事,应了声,“不冷。”
在他准备再开口的时候,温印忽然问起,“你,今天是不是背了我?”
她方才才想起的,好像是经过了同一段路。
“不重,别介意。”他一语带过,是不想她再问早前的事,怕她想起温兆,所以特意调侃。
温印被他带的笑了起来,好像确实没想起早前。
他牵着她,又忽然驻足,“还想我背吗?”
他一定也是喝多了,不然不会这么问,他想看了看她,在她跟前单膝蹲下,“阿茵,来。”
温印莫名上前,他背起她。
他早前背她的时候,她睡得迷迷糊糊,但眼下,她是清醒的。
“阿茵,你揽紧我,我也尽量慢些。”他提醒。
她轻嗯一声,心跳声莫名加快了些,也伸手揽紧他脖子,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便不由想到早前,哥哥也是这样背她的。
她趴在他背上,温兆提醒道,“抓稳了,别摔了。”
她笑了笑,知晓就算她不抓稳也不会摔,因为哥哥不会让她摔,“哥,等我长大了,你还背我吗?”
温兆叹道,“会有人背你的,不是哥哥,但会有那个人,哥哥相信,他肯定是人中龙凤。”
温印好笑,“温‘未卜先知’,你又知道了!”
温兆也笑,“我妹妹这么好,一定得是人中龙凤才配得上。”
温印忍不住笑,“那你把关!”
温兆摇头,“不敢。”
温印再次笑出声,“为什么?”
“我要说这人好,日后你们斗嘴,你会埋怨哥哥把关把得不好;我要说不好,好像也不对。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是交给爹,他是做岳父的,不满意女婿是常事,恶人让爹做。”
温印笑开。
“哥哥~”
“嗯?”
“你再多背我会儿吧……”
“好。”
“能背到天亮吗?”
温兆:“……”
温兆如实道,“说吧,这回要我帮忙做什么?”
温印笑不可抑。
……
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温印想起,眸间淡淡氤氲。
“怎么忽然不说话了?”李裕也察觉。
温印收回思绪,“在想事情。”
李裕怕她想起温兆,他特意不提起了,背上的人却忽然低声道,“鱼宝宝,你一直背我吧。”
李裕:“……”
李裕轻声,“好。”
“背到天亮。”
李裕:“……”
李裕奈何,“好。”
温印好奇看他。
只是她在他背后,看不清他脸色,她追问,“真背吗?”
“嗯,”李裕轻声,“你不是想吗?你想,我就背……”
温印也轻声,“我真不沉吗?”
“……”李裕如实,“沉。”
温印笑,“你会不会说话啊?”
李裕奈何,“那,到底是沉还是不沉啊?”
“哪有说女孩子沉的?”温印反问。
李裕当即从善如流,“不沉。”
话音刚落,趴在他背后的温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愣住。
“听话的鱼宝宝。”她说这句,他知晓她酒意浓了。
他没吱声,她继续道,“你一直做鱼宝宝好不好?”
他刚想开口,她又低声叹道,“可鱼宝宝怎么不吐泡泡呢?”
李裕头疼,知晓她是喝多了。
“温印,我们回去吧。”虽然散步消食最后成了他背着她走,但大抵天色晚了,她酒意上头,他怕她着凉。
她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轻嗯了一声,“听你的。”
李裕心底莫名怔了怔,又很快,脸色微微涨红。
……
年关要守岁,但温印这幅模样很难守岁。
“我去洗漱,精神一下。”温印去了耳房,李裕留在屋中随手翻了翻册子。
年关要有长明灯。
屋中的案几上就亮着长明灯,一直到年关后的那个晨间,长明灯都不能熄,温印在耳房中,他在案几这处一面翻书,一面照看着。
温印去了些时候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他见她沐浴了。
喝多了酒的人不能单独沐浴,没有旁人在真的有溺水的可能,温印应当没洗太久,头发丝还是湿的。
在侯府的两日都是李裕替她擦的头,李裕从她手中接过毛巾,温印也没说旁的,就安静坐在小榻处,让他擦头。
“稍后怎么守岁?”她问起。
“你想怎么守岁?”他都听她的。
“摸牌九吧。”
“两个人?”李裕意外。
“两个人也可以,摸三家牌,还算不到牌。”
也是,李裕应好。
“输得人脑门上得贴纸条。”温印突发奇想,守岁难熬,得添些筹码。
她说完,李裕半蹲下,凑近认真看她。
温印:“……”
温印往后,“怎么了?”
李裕认真道,“看看你脑门够不够大,能不能贴到守岁的……”
“李裕!”
最后,事实证明,两人的脑门都够大,等两人的脑门处都贴得都没处贴,温印在看李裕脑门哪里还可以再贴一条,李裕说贴不下了,想躲,她笑着按--------------/依一y?华/他在小榻一侧的时候,正好年关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是守岁了。
这么快……
两人都不由扯下额头上贴的纸条,静静看向窗外良久。
是真的守岁了。
温印看着窗外的烟花,温声叹道,“李裕,新年好,大吉大利。”
说完,她才转眸看向他,他已伸手揽上她颈后,将她带到他跟前,安静吻上她唇间。
作者有话说:
看到这里就是补全了,太困了,明天一起修错别字,太多了,今晚熬不起了
本来周末红包是周六开始,但我脑子有好用了,以为今天是周六,日子过迷糊了,那就多发一天,记得吐泡泡,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