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间, 云陶便乘马车到了离院外,贵平公公特意交待过的事情,云陶不敢耽误。
听说东宫来人, 余妈早早就在离院大门外迎候,见下来的人是云陶, 余妈快步迎了上去,“云陶公公。”
云陶年纪不大, 就十一二岁上下。但云陶是贵平身边的亲信,贵平不少事情都是交给云陶在做, 所以在余妈等人看来, 云陶即便年纪小, 但地位不一样。
“公公让我来见夫人一趟,去通传吧。”跟在贵平身边久了,云陶也清楚如何出事。
余妈朝身后的赵妈道,“快去,同夫人说一声,贵平公公身边的云陶公公来了,要见夫人。”
“是。”赵妈连忙应声, 先行入内。
“公公这边。”余妈一面领路,一面朝云陶道起,“夫人眼下在旧亭那处, 这几日院中都在修葺旧亭, 来了不少工匠,府中人杂了些。”
“修葺旧亭?”云陶不清楚状况,“好好的, 修葺旧亭做什么?”
在云陶印象中, 春亭也好, 暖亭也好,这些都是闲情逸致用的,离院的日子恐怕处处不顺心才对,哪还有什么闲情逸致,兴师动众折腾修葺之事?
余妈解释道,“公公有所不知,夫人喜欢在苑中赏梅,但苑中的旧亭年久失修,太破了,冬日里也透着寒意,所以夫人早前想修建新亭,后来觉得旧亭处的景致很好,就改成在旧亭上修葺,这件事贵平公公也是知晓的……”
贵平公公也知晓?
云陶意外。
公公既然知晓,还默认让夫人这么折腾……
云陶的感觉越来越浓,公公对离院处处宽容,与别处不同。
见云陶脸上还有疑惑,余妈悄声道,“公公有所不知,夫人实在不是省油的灯,也难应付,贵平公公也不好招架,索性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由着夫人去。”
云陶看了看余妈,没有再吭声了。
正好脚下拐过长廊,到了梅苑入口处,远远便见旧亭正在修缮,亭顶和亭内都有工匠在忙碌着,是人杂了些。
云陶也很快看到温印。
早前他跟随贵平公公来过离院几次,见到过温印,眼下,温印正在梅苑中逗狗玩。
方才赵妈就来通传过了,清维见到云陶和余妈来了,轻声提醒,“夫人,人来了。”
温印闻言转身,只见十一二岁模样的云陶上前,恭敬道,“云陶见过夫人。”
温印请嗯一声。
对他有印象,他跟在贵平身后来过离院几次。
云陶拱手,“夫人,贵平公公让小人来同夫人说一声,殿□□恤,恩允了夫人年关可带废太子回侯府。”
李坦同意了?
温印敛了眸间意外。
云陶继续,“日前公公同殿下提了此事,殿下同意了。只是公公让小人来告知夫人一声,年后是非多,夫人最好年前回侯府,在府中也别呆超过三日,还请夫人和废太子谨言慎行,否则,公公也难做……”
“知晓了,替我谢过贵平公公。” 温印轻声。
云陶朝她拱手作揖,“夫人,那云陶告退了。”
看着云陶离开,温印想起上次贵平来离院的事。
她怕贵平发现李裕不在离院里,特意支开贵平,同贵平在一处说了很久的话,最后贵平是答应了她相安无事……
她越发有些看不懂贵平。
正好一侧黎妈上前,惊讶道,“东宫那处竟然同意夫人带殿下回侯府了?”
黎妈早前也是这么一嘴,也没想到。
“嗯。”温印也感叹,“我也没想到那么顺利。”
不论如何,黎妈欣慰,“老夫人和侯爷肯定高兴坏了,老奴让人去侯府知会一声。”
温印颔首。
***
“年关,回永安侯府?”李裕听温印说起的时候,也意外。
温印轻声,“嗯,李坦答应了。”
李裕思忖着李坦怎么会答应,温印也稍稍向后,靠在凭几处,没打扰他。
稍后,李裕低声道,“兴许,他是想看看我的反应,也想看看你爹的反应。”
温印看他。
他沉声道,“这些时日我一直在离院中,没有外出,也没有见人,离院这处没有动静,李坦那处又因为旁的事情接连焦头烂额无暇顾及我,虽然我在离院看似稳妥,但他并不清楚我背后的心思,许是想趁着年关的机会特意放我出去?在李坦眼中,我在离院困了这么久,四处受制,一旦有机会离开离院,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所以他一定会看着我,也看着你爹,于他而言,只不过让我出离院一趟,他又断定我离开不了京中,他这么做,试探的成本很低,又能引我出动……”
温印听完,眨了眨眼睛看他。
每次听李裕分析朝中时局和李坦的时候,都觉得这是他在和李坦的相互博弈。
两人相互都很清楚对方的性子,又都在猜测对方的心思,还有对方忌惮的东西……
眼下李裕是困在离院中,一旦李裕出了离院,出了京中,很快就会同李坦针锋相对,旗鼓相当。
温□□中思绪着,没有出声。
李裕轻声道,“兴许李坦还有旁的我不知道的理由,但我觉得这个一定是。”
李裕言罢,安润入了屋中,“夫人~!”
见温印和李裕同时转眸看他,安润才连忙捂嘴,“殿下也在?”
“怎么了?”温印温声问起。
安润小声道,“那个,猫弄回来了。”
猫?李裕不知缘由。
温印才想起昨日交待了安润一声,安润今晨就同鱼跃出了离院找猫去了。
“猫呢?”温印问起。
安润怕猫,所以只能远远的,温印问完,安润才让鱼跃抱了怀中的猫入内。
温印渐渐瞪圆了眼,看了看鱼跃怀中的猫,又看了看安润,“你带回来的猫,就是这只?”
安润颔首,“是……”
温印头疼,“它看起来像很厉害,很会挠人的样子?”
看到鱼跃怀中那只小奶猫,温印头都大了,这么大点儿的小奶猫,别说挠人,就是咬人都像是在舔手指……
安润支吾,“它只是还小,是只小奶猫而已,等它长大了,就特别厉害了!”
温印:“……”
安润又道,“小奶猫长得很快的,从小奶猫开始养大的猫,听话,还同主人亲近;直接买一只大的才傲慢呢,不一定亲近,还是从小奶猫开始养得好。”
温印觉得他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便也伸手去摸了摸小奶猫的头。
听了安润说的话,李裕脸色已经青一阵紫一阵。
温印也很快就被小奶猫的可爱黏糊吸引到,她伸手摸它,它前一刻才舒服蹭了蹭她,下一刻就忽然机灵模样咬上她手指。
温印感叹,“还是只奶凶奶凶的。”
以后长大应当是易怒易爆炸那种,温印满意笑了笑。
而小奶猫也犟,只管咬住她的手指不放,只是它实在没什么力气,也咬不疼她,最后一直僵持着,温印也索性让它咬。
它吃奶的力气都试出来了,也没咬疼对方,最后干脆放弃,舔了舔了温印的指尖告终了一人一猫之间的对峙。
“还是个小机灵。”温印是喜欢这种又奶又凶,又有些机灵的。
李裕:“……”
李裕方才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忽然绿了,在她眼里,什么猫啊狗啊都是奶凶奶凶的……
“让鱼跃照顾吧。”温印轻声,鱼跃应好,鱼跃原本也喜欢猫,这只小奶猫好可爱,安润更巴不得,鱼跃又问起,“夫人,还没给猫取名字呢?”
见识了腊初的名字后,李裕对温印的取名有了充分的认知,她再取什么名字他都不会觉得意外,
果真,温印想了想,张口就道,“腊月下旬了,就叫下下吧。”
安润:“……”
鱼跃:“……”
李裕:“……”
下下本猫:“……”
等鱼跃把不满的下下抱走,李裕酸道,“养那么小奶猫,小奶狗做什么?”
温印叹道,“我是想养一只凶一点的来驱邪镇宅的,你告诉我,刚才那只哪里凶了?”
李裕认真道,“等它长大,就凶了!”
温印:“……”
李裕脸红,“说正事吧。”
方才正说着年关回侯府的事,被下下的插曲打断,眼下终于又回到主题。
温印继续道,“不管李坦出于什么目的,年关前能回侯府呆上两三日就行,守岁肯定是要在离院中的,不如腊月二十八那日去,年关当天在侯府用了晌午饭再回离院?”
回离院后,就是他们两人的年夜饭和守岁,李裕温声道,“听你安排就好,我也正好有事想问问岳父。”
他口中的岳父两个字已经说得这么顺口了……
温印微怔。
“怎么了?”李裕看她。
温印又不好戳破,只得一面摇头,一面换了话题,“我在想年关的安排,腊月二十八去,年关晌午回来,会在侯府住两晚。”
李裕也道,“上次没陪你归宁,这次补上。”
温印抬眸看他,总觉得这句话哪里奇奇怪怪的,但他看着她,她应好。
李裕说完,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忽得凑近了些。
他凑近,温印自觉靠后,“怎么了?”
李裕轻声探究,“岳父在朝中,我时常见,我也见过祖母,在初一宫宴的时候,但是很奇怪,温印,我为什么从没见过你?”
温印低声,“见过的。”
“什么时候?”李裕真的想不起。
温印尴尬笑了笑,“在你,牙齿都没长齐的时候……”
李裕:“……”
她又在说他小。
李裕想起安润说她在定州的时候,最烦姓童的那个,原话就是对方牙齿还没长齐,冷不丁听到这几个字,李裕微楞。
李裕坚决将自己同牙齿都没长齐的人区分开,所以转了话题,“那后来怎么也一直没看到过你,你总不会年年都躲过初一宫宴吧?永安侯肯?”
温印支吾,“怎么不肯?我爹又不想我入宫……”
李裕忽然会意,难怪了,但很快,李裕又对号入座,“岳父,是怕我见色起意?”
温印诧异眨了眨眼。
李裕心中轻叹,他不是这样意思,但好像也是这个意思。
反正都一样,殊途同归……
正好宝燕奉茶入内,李裕看了看,“白牡丹?”
早前离院没有。
温印点头,“黎妈昨日新取回来的。”
李裕温和笑道,“我喜欢白牡丹。”
温印看他。
他又道,“还有云州珀珞。”
“是吗?”温印轻抿一口,又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么巧,都是她喜欢的茶,李裕也喜欢……
***
接下来的几日,离院中的日子过得特别快。
温印这处的旧亭已经快要改造好了,就这两三日,温印很满意。原本以为腊初和下下会打架,但许是下下太小了,腊初处处让着它,不,供着它。
李裕这处通过江之礼知晓了朝中和军中不少事情,也因为年关要去永安侯府的原因,推迟了东山郡王入京的时间,东山郡王入京会打乱李坦的视线。
于是一转眼,时间就飞快到了腊月二十三。
还有几日就是年关了,离院中已经开始进行年关前的布置,人手不够,就从侯府抽调了熟手来,黎妈在照看,差不多一整日时间就将府中的年关布置完成了七七八八,离院中多了不少喜庆和年关氛围。
而朝中,兵部的调令一项接着一项,终于催动了周围的驻军;朝中赈灾粮的筹集和运送似是也出现了转机。
“这次,多亏了娄家拿了好几处的仓储存粮出来,才解了燃眉之急。不仅是燃眉之急,而且是其他商户的表率,娄家这么做,旁的商户自然不好光看着,娄家拿了存粮,别家也或多或少跟着动了。”户部官员提起。
“哪个娄家?”李坦问起。
“定州娄家。”户部官员说完,又抬眸看向李坦,怕他没想起,继续道,“就是永安侯府的姻亲娄家,过世的永安侯夫人就姓娄。”
李坦是没想到此事忽然涉及到了永安侯府。
户部官员又道,“娄家这次做主拿存粮出来的人,是娄家老太太,老太太是永安侯府二小姐的外祖母,听说早前病了好几年,二小姐一直在身边伺候,这趟二小姐回京成亲,老太太的病又犯了,说是想看看外孙女和外孙女婿,但腿脚不便,所以,娄家老太太的意思是,只要能让老太太在定州见见自己外孙女和外孙女婿,此番不用朝中征调,娄家可以将这笔存粮都捐给朝廷应急,还有另外几处仓储都是……”
户部官员说完,躬身拱手。
朝中都清楚冲喜的事,所以户部也只能提及,最终还是东宫拿捏。
果真,李坦没有应声。
李坦又不傻,听得出户部话里话外的意思,娄家这几批屯粮已经初步缓解了局势,但娄家只拿出了一部分,娄家也表明愿意再拿,但涉及到李裕,李坦肯定慎重。
定州离京有一月路程,此事风险太大。
李坦脸色晦暗不明,“容孤想想,先回去吧。”
户部官员应是。
等户部官员离开殿中,李坦的脸色仍旧不怎么好看,殿中又只有贵平在,李坦沉声道,“这批粮她原本也要给,但她先给,便占尽了先机和道德,这是威胁孤,这个娄家老太太很厉害,就轻巧几句话,逼得孤骑虎难下。是要困死李裕,还是要顾及东边的灾民。”
李坦不想松口。
贵平在,李坦问道,“你怎么想?”
贵平低声道,“朝中之事,殿下有自己的主意,但有一事,殿下怕是不清楚——娄家老太太是赵小姐的外祖母。”
李坦悬笔微顿,“她母亲不是云家的人吗?”
贵平说起了其中缘故,李坦脸色更加难看,忽然会意,为什么娄家老太太非要见温印和李裕……
两个外孙女,一个已经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以色.侍人,离开了长风,日后兴许都没机会见到;还有另一个,是温印,他让下旨嫁给了废太子冲喜,即便眼下李裕醒了,温印也是被囚拘在离院,让李裕消磨……
娄家老太太不可能不恨他。
但恨他,还能沉得住气,拿存粮做交换,是很清楚知晓自己要什么,也未同其余商户一样,将粮食卖于东陵解恨。
李坦目光黯沉,也分明复杂。
贵平不担心温印和废太子这处,他担心得是娄家老太太是赵小姐的外祖母,此事在殿下这处就如再诛心一次……
良久之后,李坦沉声道,“点一队禁军跟着,途中李裕要有异样,就地杀了。李裕见了什么人,途中有什么事,一件不落到我这处。”
他眼下还要收拾朝中赈灾和安抚流民造反的烂摊子,他要用娄家的这批粮食。
是李裕运气好。
但人的运气不会一直这么好。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