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和铜钱到耳房换次水,黎妈眼神微妙看了看温印,没多问旁的。
耳房中,温印先前沐浴过,所以水汽袅袅。
若不是李裕说有事问她,两人也不会在耳房中说话。元宝和铜钱在苑中,黎妈守在内屋,耳房中说话最安全。
温印在屏风后的小榻坐着,没看他。
“你早前是不是替我擦过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但好像隐约有印象,他没睁过眼,但依稀觉得脸上湿湿漉漉的,指尖也动了动,眼皮睁不开,那时候并没有太多意识,眼下才觉得那时候的人是温印。
温印轻“嗯”一声。
虽然温印在屏风后,李裕还是裹着浴巾坐在浴桶里的,除了裸露着的后背,其余地方尽量捂得严严实实。
“我想知道京中的消息。”李裕轻声。他中途昏迷了这么久,眼下尚且还摸不清楚京中和朝中的情况,虽然能猜,但不好贸然判断。
而且,他也想试探温印。
他才见温印,对温印未必全然信任,即便是她是温兆的妹妹……
屏风后,温印轻声,“我也才回京,我会想办法打听,但需要些时间。”
李裕微讶,“你也才回京?”
温印如实道,“早前外祖母卧病在床,我去定州呆了两三年,京中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但已经在打听了。”
去了定州两三年?
李裕不傻,温印是永安侯府的嫡女,老夫人和永安侯的掌上明珠,不会无缘无故离京这么久。
李裕隔着屏风看她,“你怎么会去定州这么久?”
隔着屏风,他看不清她神色,他微微仰首,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到她。
温印垂眸,轻描淡写,“李坦找过我爹求亲。”
李裕目光微楞,他倒是没听说过李坦找永安侯求亲之事。
这么说,其实李坦的外祖父同永安侯府走得近,李坦找永安侯求亲是借永安侯府的力,但永安侯婉拒,又让温印去了定州,李坦心底那根刺一直在。这次温兆又救了他性命,李坦看在眼里。
所以明知他只剩半口气,还让温印嫁他冲喜……
短暂的沉默后,温印先开口,“我是从定州回京当天同你成亲的,京中的事我暂时不清楚,但已经想办法在打听了。多事之秋,小心为妙。”
李裕也轻嗯一声,没有再特意看他。
忽然不说话,耳房中便很安静,早前屏风后还有他用毛巾擦身上的水声,眼下,他应当没动弹了。
“我先回去了。”温印起身。
李裕继续留在耳房中。
他昏迷的时间有些久,泡不了太久。
同温印说完话后,李裕仰首靠在浴桶边缘,空望着屋顶出神。
父皇被软禁在宫中,他被困在离院里,舅舅一门都没了,霍老大人撞死在金殿上,永安侯府受了牵连,赵国公的性子刚正不阿,又不如永安侯圆滑,一定会与李坦冲突,应当已经下大理寺牢狱……
他的心腹,还有支持他的朝臣,但凡能动的,李坦一定都动了;动不了的,也必定被防范和监视了。
但他手上还有的筹码,李坦未必知晓。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只要还活着,就有逆风翻盘的可能,最要紧的,是摸清现状,还有将消息传到离院之外的地方,他的人手中。
只有温印了……
李裕心中轻叹。
等从浴桶出来,李裕才反应过来,温印没有给他留旁的衣裳。温印是永安侯的女儿,出入都有人伺候,哪里做过伺候旁人的事……
李裕没办法,只能用湿漉漉的浴巾裹在腰间,往屋中去。
听到声音,温印转眸,结果一眼看到裹着湿漉漉浴巾的李裕从耳房出来。
沾了水的浴巾往下缀着,湿漉漉的,还在滴水,她的目光很容易就落在浴巾半掩的腰间……
他看到她的目光落在他腰间,她愣住,他也愣住。
四目相视,在气氛尴尬到极致前,温印不动声色移开目光,从衣柜中取了衣裳给他,没说旁的,撩了帘栊直接出屋,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一般。
李裕脸红到了脖颈处。
出了内屋,温印在想,她要是没看错,他腰间隐约连腹肌都有。温印很快又反应过来,李裕如果是文弱太子,天家也不会让他去战场。
温印想起黎妈早之前的话,黎妈说得对,即便是病着,他睁眼的时候,才越发觉得他五官生得极其精致,也好看。
温印头疼。
生这么好看做什么?
***
温印在外阁间看了会儿书,到再呆下去会引人怀疑时,温印才重新回了屋中,李裕的衣裳应当也换完了。
屋中只余了一盏夜灯,温印见他在床榻上躺着,也俯身脱鞋,而后蜷腿上了床榻。
他盖了一床被,还剩另一床。
温印伸手去解锦帐,李裕问起,“做什么?”
“睡觉啊。”温印转眸看他,“我入睡见不了亮光。”
她明眸里不沾轻尘,眼底的清亮仿佛动人心魄。
晨间醒来时,温印就同他睡在一处,他比她早醒,醒来时,他枕在她手臂上,她伸手环着他……
是真的环着他。
他当时迷迷糊糊才醒,没怎么反应过来,眼下,李裕低声,“我睡小榻……”
温印轻声,“府中到处是耳目,去小榻那里怕被灯火映到。旁人尚不知晓你醒了,在没弄清京中形势,也没想好后续要怎么办前,最好别冒险。”
她的声音于柔和里带了冷静,很容易说服人。
“你要是不习惯,明日让黎妈抱床被褥来,我睡床下?”温印看他。
他没应声。
温印当他默认,继续伸手去解系好的锦帐。
锦帐落下,将床榻中隔绝开来。
温印摘了发间的玉簪,躺下时青丝垂下,几缕拂过他脸颊。
李裕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在他昏迷的时候,应当也有青丝拂过他脸颊处,只是那时他睁不开眼。
温印已经背对着他躺下,也伸手牵了锦被给自己盖上。
两人背对着背,锦帐外只有微弱的光传来,两人都没睡着,也都没听到身后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但都没说话,各自想着各自心中的事情。
许久过去,温印是真困了,轻声说了句,“我不是李坦的人,不会背后捅你刀子。”
李裕轻嗯一声。
很快,身后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李裕知晓温印睡了。
李裕也再次阖眸,但阖眸也是边关场景。
李裕睡不着,辗转反侧,转身时正好看到温印躺在一侧的背影。
他忽然不动弹了。
看到温印在一侧的时候,心中仿佛忽然有了片刻的安宁……
就是那种,不是孤身一人的安宁。
***
贵平昨晚吩咐下去的,茂竹今日就已经在东宫跟前当值。
今日折子不少,入夜许久东宫还在泰和殿中没有抽身,贵平去办东宫交待的差事,茂竹在泰和殿外当值。
旁人见了他,都恭敬称呼声,“茂竹公公。”
茂竹心中惬意。
“什么时辰了?”循着早前贵平的模样,茂竹问起身边的内侍官。
内侍官应道,“还有两炷香时间到亥时正。”
“那亥时正提醒一声。”茂竹今日头一遭在殿前当首差,嘱咐人的时候心中极大满足。
内侍官应是。
听到脚步声,茂竹转头,见是傅载时往这处来。
茂竹迎上,“傅大人。”
傅载记得早前他还不在东宫跟前当差,眼下在,便是得了东宫的信赖,是东宫近前的人了,傅载时当即语气变了,恭维道,“茂竹公公。”
对方是大理寺少卿,早前从未拿正眼看过他,如今恭维讨好,茂竹心中舒畅,“殿下在殿中同御史台王大人说话呢,傅大人怕是还要再等等。”
茂竹说完,又微妙开口,“昨晚东宫时,好像听大人拿国公府的事问贵平公公?”
他昨日问贵平,贵平推诿,但这位却主动,傅载时看了他一眼, “茂竹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苑中一侧,傅载时诉苦: “当日在大殿上,除了死谏的御史台霍老大人,阻挠东宫最厉害的就是赵国公,现如今赵国公是下狱了,东宫却迟迟没过问赵国公的事,赵国公这处就成了大理寺上下的烫手山芋,这烫手山芋正好压到下官头上,下官这是寝食难安啊。公公是殿下身边的红人,殿下身边的事谁都没有茂竹公公您清楚,还请公公给下官指条明路才是。”
茂竹提醒,“傅大人您想想,同赵国公一样的,朝中不还有一人吗?”
傅载时眸间一亮,“永安侯?”
茂竹笑道,“永安侯在大殿上还没赵国公闹得厉害呢,但永安侯府的二小姐不也下旨赐婚给了废太子冲喜了吗?东宫这不都给傅大人亲自打了样吗,傅大人依葫芦画瓢不就好了?”
傅载时茅塞顿开,好似燃眉之急得解,“公公果真懂殿下心思!大恩不言谢,日后有用得上下官的地方,公公您开口。”
茂竹礼尚往来,“哪里的话,日后,还请傅大人多多提携才是。”
贵平行至泰和殿外,正好见傅载时同茂竹在一处说完话,傅载时一脸喜色离开,刚好与贵平撞上,“贵平公公。”
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敛去,贵平也问候,“傅大人。”
贵平知晓昨日傅载时在为什么事情发愁,今日这幅模样,十有八.九是赵国公的难题已解。但赵国公的事,殿下自己都拿不定主意,傅载时怎么可能迎刃而解?
贵平转眸看向茂竹,病急乱投医,傅载时能拿赵国公的事情问他,也能问茂竹。
贵平上前,茂竹佯装不察,“贵平公公,您回来了?”
贵平摆手,旁的内侍官都退下。
茂竹恭敬看了他一眼。
贵平低声,“有句话怎么说的,当你伸手指向别人的时候,别忘了还有三根指头指向自己……”
茂竹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但贵平还在他头上,茂竹只能逢迎,“多谢公公提点,日后知晓了。”
贵平看着她,“殿前当差,谨言慎行。”
茂竹连忙应是。
贵平离开,茂竹隐在袖间的手才死死攥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
翌日晨间,温印再次在暖意中醒来。
很暖。
还是带着体温的暖……
温印原本迷迷糊糊睁眼,秀眸惺忪里,整个人却都清醒了!
她和李裕昨晚明明是各自背对着,盖着各自的被子。但眼下,李裕和她头对着头,近得就差头靠着头。
两人裹在同一床被子里,不,严格得说,是她一个人裹着两床被子,李裕身上只勉强盖了其中一床被子的一个边角,她的爪子还伸到了李裕的里衣中去……
温印头疼。
温印没敢抬头看他,想像早前一样不知不觉将手收回来,然后再若无其事的转身背过去,但尴尬就尴尬在,她的手,竟然在他衣衫里卡住了?!
温印咬唇。
早前李裕昏迷不醒尚好,但眼下的李裕随时会醒。
温印硬着头皮,费了好些功夫,才好容易将手从他衣裳里收回来,刚舒一口气,抬眸时,却见李裕正睁眼看她。
作者有话说:
温印:“……”